耶律九云的话音落下时,跪在地上的暗卫轻轻打了个颤。
耶律九云浑然未觉,依旧沉浸在他的想象中。
唔,也不知道陆慎的死相好不好看?到时候可别吓到莫萋萋。
嗯——大奉人死了的话,大概是要送挽联的吧?他到时候可以亲手去写一副,甚至可以亲手送到陆府去。
虽然他们之间没什么交情,但是他喜欢陆慎未婚妻已久了,也算是神交好友,便由他来照顾陆慎的未婚妻吧。
陆兄也不必客气,实在不行,就在阴曹地府里等孤百几十年,等孤子孙满堂下去了,再来贺孤吧。
一念至此,耶律九云心情大好,手指缓缓拨弄书页,发出清脆的“哗哗”声。
跪在地上的暗卫干巴巴的咽了口唾沫,低声道:“回大皇子的话,人没死。”
耶律九云拨弄书页的动作一顿,缓缓抬眸,扫了一眼其下的暗卫。
暗卫被这沉甸甸的一眼瞧的额头冒汗。
大皇子上位未半,因人未婚夫健在,而中道崩殂。
“为何没死?”耶律九云面上那点喜意渐渐散了,缓缓将书合上,问。
暗卫不敢抬头,只垂着眸,盯着耶律九云绣锦踏云的鞋面,低声说道:“那时候,属下向他射了一箭——”
——
两时辰前的陆府,大雪飞扬。
大夜弥天,杀气凌然。
暗卫立于房顶,重弓满弦间发出让人牙酸的“嘎吱”声,下一刻,“嗡”的一响,利箭咻的划破夜色,流星一般奔向陆慎。
陆慎右腿受伤,无力躲避,只能眼睁睁的望向箭光流矢。
就在利箭即将刺穿陆慎的一刹那,一道身影直扑到陆慎身前,以自己的血肉身躯,挡住了陆慎。
陆慎听见了“噗嗤”一声响。
血肉入体。
他僵硬着脖子垂下头,便看见了万春桃重伤倒地,胭红的血从她的肩膀中流出来,将地上的雪都融化。
陆慎怔住了。
那时,万籁俱静。
陆府外的私兵正拿着兵器冲进来、所有刺客匆忙撤退、耶律九云还在山中等消息、莫萋萋在向她大兄写信、万霜山对这一切浑然不知,依旧躺在陆府厢房中熟睡。
万物慌乱,只有万春桃静静地倒在地上。
鲜红的血从她身体里蔓出来,像是开了一朵血色的花,陆慎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只觉得心口骤痛。
她替他死了一遭。
陆慎拖着断腿,艰难的走过去,在她面前跪下,低声念她的名字,道:“春桃,坚持一下,药娘和大夫马上到了。”
万春桃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吐着血。
陆慎艰难将她抱起来,一路抱回到厢房中,血滴滴洒洒落了一路,陆慎的心头也跟着涌起了一阵阵的愧意。
纵然他不爱万春桃,但在他心里,万春桃也是与他一起长大的妹妹。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来杀他,也不知道杀他的人是谁,他只知道,今日若是万春桃替他死在了这里,他一生都不会原谅自己。
而就在陆慎将万春桃放在床榻间,握住万春桃的手的时候,万春桃用尽全身力气靠在他的胸膛中,看着他的面,气若游丝的问:“陆哥哥,若是我不死,你娶我好不好?”
陆慎沉默良久,闭上眼,道:“我答应你。”
待到日后事成,他可以给万春桃一个妃位,让她一生荣华富贵,恣意纵情。
至于莫萋萋——莫萋萋那般爱他,想必也能理解他,毕竟万春桃肯为他豁出性命去,他不能对不起万春桃受的这一箭。
听了他的话,万春桃咧开了一个带着血的笑,似是突然间回到了以前无忧无虑的时候,呢喃着他的名字,缓缓闭上了眼。
陆慎转而怒吼,刚毅冷冽的面上浮起青筋:“大夫,大夫!”
——
京中的雪一连下了六日,鹿鸣山中祈福的贵女公子们从山间离开那一日,大雪初霁,云层明朗。
在山中苦熬了七日,贵女公子们早已归心似箭,一辆辆马车在山寺前等着,所有人鱼贯而出。
耶律九云纵马离开时,“恰巧”便瞧见了莫萋萋上马车。
莫萋萋今日穿了一套雅兰色圆领裹胸的衣裳,外罩了一件同色大氅,氅上绣了一枝兰花,乌发云鬓间以银簪挽起,露出一张清秀淡丽的脸。
宋雪剽悍,岭云吹冻,兰破数枝冬浅。
在这京城里,她是第一等的雅色。
马车翠屏金辇,木轮极高,便在车辕处垫了一个小木凳,莫萋萋踩着木凳上马车,水蓝色的裙摆一荡,姑娘家便已进了马车。
耶律九云只瞧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但只这一眼,他便已经将她从头瞧遍了。
这几日间,她一直躲着他,今日是下山后的最后一次机会,他若是再不说上两句话——
想起来现在还活蹦乱跳的陆慎,耶律九云的面上浮起两分冷意。
这几日陆慎一直藏于陆府,加强戒严,刺客再难进入,想杀他都找不到机会。
这人一日不死,他便一日上不得位!
——
而此时,莫萋萋的马车正发动,莫萋萋无意间自马车窗内探出头来,恰好瞧见耶律九云,随后惊慌的退后,“刷”的一下拉上了马车帘。
似是极不想见到耶律九云一般。
马车滚动,山回路转不见卿,雪上空余马行处。
耶律九云那张昳丽俊美的面上顿时浮起了几分戾气。
那双幽绿的眼眸盯着莫萋萋的车辙看了片刻后,耶律九云决定挑个日子亲自出手,送陆兄下去走一走。
——
时年正是一月底,临近二月初时。
山间雪重,行路艰难,马车白日辰时出发,等到晚间酉初,一抹夕阳拖着粘稠的赤金色跌落山脉,暮色四合时,才入了京中。
京中早已挂满了灯笼。
临近新岁,京城都跟着热闹了几分,天儿都放的晴朗,坊间不关门,连夜点着灯,连街角的糖人摊都舍不得收摊,整个街角都弥漫着一股甜滋滋的味儿。
孩童在街巷跑来跑去,孩童快,马车慢,莫萋萋坐在马车内都能听到孩童尖叫着跑开的声音。
瞧着一切都好,但莫萋萋和梅兰主仆二人心里都发紧。
莫萋萋是知道自己要即将走进狼窝,步履薄冰——也不知耶律九云有没有用,这陆慎到底什么时候能死?大兄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梅兰则是觉得她们家姑娘偷人,心里发虚——也不知这漫天神佛到底有没有用,姑娘偷人这事儿可怎么办呢?
马车承载着一车心事,一路摇晃到了陆府。
偏今日,陆府上下态度也很奇怪。
以往莫萋萋回来了,府内上下的丫鬟管家都会涌上来伺候,生怕不能在莫萋萋身前露脸,但今日,莫萋萋一回来,府内的人态度却很诡异。
按理说,莫萋萋才进京门,管家嬷嬷就该去城门口迎接,以示重视,但现下马车已经到了陆府门口,管家嬷嬷竟然都不在府门口前站着相迎。
等马车里的东西都搬下来了,莫萋萋站到了府前,管家嬷嬷才一脸赔笑的姗姗来迟,迎着莫萋萋进来道:“姑娘一路奔波,当真辛苦,快回阁歇息——府内事多,老奴迟来,望姑娘莫怪。”
说话间,管家嬷嬷小心地觑着莫萋萋的脸色。
莫萋萋自府内行进来,一张寒月面神色淡淡,瞧不出喜怒,只语气平平的应了一声,似是对府内的事情不感兴趣,连陆慎在何处都不曾多问一句。
若是平素,管家嬷嬷一定会跟莫萋萋讲陆慎在何处的,但偏生今日,管家嬷嬷的嘴巴里像是黏了浆糊似得,死活不张嘴说。
但是这陆府一共就只有这么大,管家嬷嬷不说,自然有旁人来说。
待到莫萋萋回了寻春阁后,寻春阁里面的丫鬟便跑来莫萋萋身前献宝——寻春阁里的丫鬟都是陆慎给莫萋萋挑的,这些丫鬟们先一步伺候过莫萋萋,心里面想的都是给莫萋萋当心腹,有点什么消息,自然都一头全都递给莫萋萋,试图在莫萋萋面前拔高自己的身价。
故而,莫萋萋很快便知道了府里发生了什么。
当时正是酉时中,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了,莫萋萋梳洗过后,依靠在矮塌上用清茶,梅兰在一旁伺候。
小轩窗,浅熏香。
陆府的丫鬟便在这时候,凑上前来与莫萋萋讲话,说的是莫萋萋不在的这段时间里,陆府究竟发生了什么。
“莫姑娘许是不知,我们家大爷幼时在万家长大,号万家养子,万家有一女儿,名曰万二姑娘,前些日子,我们大爷受了刺伤,万二姑娘替我们大爷挡了一箭,生命垂危,后便一直住在陆府。”
那丫鬟自然不敢直接说万春桃与陆慎之间有私情,只是拐弯抹角的讲了一通。
她一个丫鬟,与莫萋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