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白、灰败、紫红。
这些全然不搭调的颜色竟都呈现在同一人脸上。
萧太医戴着口罩,只能看到一双紧锁的浓眉,笼罩着挥不散的愁绪。
七日了,他被安排来为卫溪明诊治已有整整七日。
可卫溪明清醒的时刻加起来却也未超过一个时辰。
这已是极为危险的境地,昏睡时间愈长,状况便愈发危急。
萧万漉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依他昏睡的程度,就算是侥幸从阎王手中捡回性命,多半也会留下难以去除的病根。
听说卫太守自那次施粥过后便一病不起,不仅未得到及时休养和治疗,还被锁在了腐臭不堪的马棚里!
亏得时值秋末,蚊蝇渐稀,天气转凉,痱子和褥疮并不十分严重,否则更是雪上加霜,纵是大罗神仙也无计可施了。
萧万漉自十六岁入太医局,学习四年,正式擢为太医局吏目不过两年,平素只是为一般官员看些头疼脑热之病,还是头回遇到如此危重的情况,不免忐忑牵肠。
门“吱呀”一声开了。
“翊王殿下。”萧万漉看清来人后,忙躬身行礼。
“免礼。”
岳翊视线定格在床上,轻叹口气:“还是未醒?”
“卫太守一直昏睡,偶有醒来,臣喂他喝了药,吃了些米粥,大多被吐了出来,片刻功夫便又昏沉过去。”萧万漉摇了摇头。
“没有别的法子?”
“卫太守长期劳累,气血两亏,染上瘟疫后脏器受损严重,又未曾得到妥帖安置,恐怕……”萧万漉犹豫着,不知该不该道出,卫太守实则已油尽灯枯,几乎没有救回的可能。
“卫太守病情危重,需要有人专门照料。”忽闻一女子声音坚定道。
一股清淡的草药味随着云可羡的步履缓缓飘散。
“云姑娘。”
萧万漉虽不知云可羡是何身份,却也看出她与翊王关系匪浅。
如此一个姿容绝丽的娇柔姑娘,本以为是翊王殿下带来解闷的金丝雀,没成想这几日来竟与他们共同为百姓医病,口罩和手套这些东西据说也是她想出的,萧万漉语声中不由带了几分尊敬。
“萧太医。”云可羡向他点了点头。
“羡儿,你怎么进来了,你……”
岳翊深觉此地危险,刚想将云可羡带出去,转念一想,萧万漉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已在此间贴身照顾卫溪明整整七日,人家难道就不害怕?父母难道便不挂心?自己若只顾羡儿安危,又置他于何地?置黎民百姓于何地?
思及此,话声便弱了下来,眼中划过一抹踟蹰之色。
云可羡听他话音,已大致猜出了他心中所想,内心竟隐隐生出一丝欣慰。
在这个封建社会,生来便是皇亲贵胄特权阶级,能意识到人人平等的道理实属不易。
云可羡看着卫溪明枯败如衰草的面色,目光渐渐凝重。
她方要脱下蛇皮手套,为卫溪明仔细诊一诊脉,却见萧万漉抬起手挡在她跟前。
“云姑娘,我来吧。”
只见他自药匣中似乎抽出了什么东西,银光倏的一闪,却是一根细细的银线。
“悬丝诊脉?”云可羡惊叹道。
悬丝诊脉这种古代封建社会的特定产物,本是防止男性御医碰触到后宫嫔妃的肌体,她也只在影视剧里看到过。现代没有什么男女大防之说,妇产科里也不乏男医生的身影,人们都当这悬丝诊脉是桩奇谈。
想不到萧太医小小年纪,竟还谙于此道。
她这一惊,倒让萧万漉有些赧颜。
前朝明令,为后宫娘娘看病时不可触碰其身,当朝皇上虽已废除此令,可太医院内会悬丝诊脉的也不止他一人。
他手指灵活地勾了几下,那根丝线便听话地缠在卫溪明的手腕。
屋内静得落针可闻。
萧万漉沉吟半晌,对上云可羡问询的视线,叹息着摇了摇头。
“纵是能醒来,也不过是续着一口气罢了。”
“卫太守为官清正,我不能见死不救,况且,有些真相只有他自己知晓。”云可羡沉吟着,自药匣中取出一排长针,“萧太医,这几日多亏了你,我还想试上一试,不知可否与你一同商议医治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