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思期瞬间产生了兴趣, 如果这是一年前最接近傅颂安的报道,那么价值是非常大的,她忙说了声“这太好了”, 就快速翻了起来。
这是文慧知私下的调查, 看起来她还是一个很有条理的执笔者, 她描述了傅颂安的一些成长经历,包括他是如何进入学校, 升迁,并且和潘纯的相遇。
以及, 他私人工作室建立的时间线, 他在工作室和家庭的时间分配上。
在其中一行字那, 她的目光蓦然顿住了,“器官标本交易”。
原来傅颂安并非纯粹做医学研究, 他有售卖器官标本的黑历史,她抬头问:“你怎么知道他做这种交易?”
“其实是魏兴平无意当中查到的。”
孟思期对这个名字很熟悉,就是想不起来。
文慧知提醒说:“你可能忘记了, 魏兴平是报社摄影师,我同事, 去年底被害了。”
孟思期恍然大悟,魏兴平当时在家中和妻子一起遇害,他的十指全被剪除,是凶手辛田非设计的“剪刀地狱”。
孟思期点头说:“我记得他。”
文慧知叹息:“当时魏兴平查到了傅颂安的秘密, 然后不久就遇害了, 我当时以为是他遭到了报复, 其实我当时很害怕, 这件事是我主动没有查下去的。”
原来魏兴平和文慧知也曾经是有良知的记者, 他们就像一面镜子的两面, 一面需要流量维持生计,因此会不断报道一些掺杂虚假或者无底线的新闻,一面又深入社会的阴暗面,发扬记者的探索精神。
虽然是两面的,但孟思期也必须为他们正面的那一面,积极调查的精神给予赞许。
文慧知解释:“他们学校是不允许教师私下经营副业的,也许傅颂安一直以科研的名义在欺骗大家,因此到现在这个工作室都没有被关停,你在里面看到的可能只是他让你看到的。”
孟思期意识到她之前没有想明白的事情,这个工作室设备维新还有运行都需要很高的成本,而且宋辛冉还说过,她在这里能够获得物质的保障,那么这些经济来源绝不会只是傅颂安的工资,所以这一切就都说得过去了。
“你看这些资料对你有用吗?”文慧知问。
“非常有用,谢谢你,文记者。”
“我想成为你朋友……”文慧知说着时脸上有些微微红晕,这好像不像从前的她。
“我们现在就是朋友。”孟思期笑着答应。
她发现文慧知像一个小姑娘一样展露笑颜,白白的手腕抬起,撩了撩脖颈的碎发。
分别的时候,文慧知提出以后以姓名相称,孟思期答应了。她特意朝她微笑摆手,“思期,再会!盼望和你保持联系。”
“好。再会。”
孟思期带回了这些资料,她感到所有的一切可能不会这么简单。
宋辛冉所做的一切可能是更加让人猜透不了的秘密,她那么冷血,残酷,她会因为爱而不得而杀死傅颂安?这好像不属于她的性格。
如果她深爱傅颂安,一定会有所表现,那么深爱她的靳亚明一定会干涉她。
现在看来,宋辛冉和靳亚明可能还有别的秘密。
但是目前所有她能知道的一切基本翻到了底部,如果这整件事是一盏瓶子,她确实已经探底了,她深陷其中,可能只会看到瓶口的那片光。
又过了几天,孟思期已经有些微微的焦虑症,如果她不知道这一切,不知道宋辛冉杀害了傅颂安,那么她也许已经释然了,不会再查下去,但是现在她明明知道真相,她不可能就此放弃。
赵雷霆将一杯水果茶放到她桌上,笑着说:“看你好像心里有事,专门给你泡的水果茶,茶料可比你的好。”
孟思期拿起玻璃杯,里面五花八门的,就像花果开会,她也能数出几种花果来,这种茶她喝的是一种味道,也有人喜欢放些中药材,图一个身强体健,就拿这杯茶,里面她能认出菊花决明子枸杞橘皮。
在人焦虑时,这样的一杯茶能让人缓解疲劳,心会沉静许多,她抿了一口,甜味中夹杂各种香味药材味,竟然味道还不错。
她笑着说:“不错啊,这不会是你自己亲手做的吧。”
“这不能,我没那本事,都是托朋友弄的,回头我再给你泡。”
“有心了,”孟思期又喝了一大口,顿觉身上的焦虑去除大半,她感激道,“谢谢你啊赵雷霆。”
赵雷霆挠了挠后脑勺,“说这话就太见外了,我说过,有事没事得给孟警官做好服务工作。”
“得了吧。”孟思期莞尔,“我可没那福气。”
赵雷霆走后,孟思期趴在桌上看着玻璃杯里的花果,就像看着游泳的金鱼般,里面的世界充满了精彩,他们沉入水中,又向上浮动,就像人生的境遇。
然而人不会是一个孤立的个体,他们或许是一对人,一群人,他们相遇一起,就像这杯茶,他们有了故事,有了故事,才会精彩纷呈。
孟思期看着看着,总觉得她像是想到了什么。
下午,她有一种迫切的想法,她急着走向冯少民的办公桌,“师父,我有件事,想听你的意见。”
“你说。”冯少民转过身,看向她。
“宋辛冉和靳亚明,他们的关系或许是整件事的答案,我想去他们曾经生活的地方调查一下。”
冯少民眸光微沉,像是在思虑,他这几天一定也在思索这件事,只是可能没有方向,此时的他眉眼舒展了下,“我觉得这可能是一个重要的方向。我和你去。”
“师父,我和赵雷霆一起吧,这一路也挺安全,有什么事我打电话给你。”她要和冯少民一天一宿地跑外面,还真不习惯。
“也行吧,你和韩队再说下,最近他还问我这件事来着。”
“行,要是没别的事,那我今天就出发。”孟思期说。
“这么急。”冯少民神色担忧,“宋辛冉老家离这里多远?”
“应该在隔壁省,具体地址赵雷霆还在查,应该有结果了吧。去一趟只能坐火车了,大概明天能到。”
冯少民点了点头,“好,小孟,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我和小赵吩咐下。”
冯少民站起身,在孟思期的目光中,他走向了赵雷霆,像是在认真吩咐什么,赵雷霆连连点头。
下午孟思期赵雷霆向韩队申请出差,收拾了下就和赵雷霆打车去了火车站。
火车站人头攒动,整个广场堆满了人,孟思期一下子有些木然,她是最不喜欢坐火车往人堆里扎的。
这座今阳市火车站看起来并不大,属于地级市的一个小型中转站,但是对于这座城市来说,是至关重要的纽带。
如今这个年代还是绿皮火车,孟思期没坐过,本来还充满兴趣,看到人堆就厌掉了。
赵雷霆说:“马上年关了,大家出的出,进的进,都赶着回去过年呢。”
孟思期这才意识到,这都快临近春节了,也是赶巧不巧,这个时候要出趟远门。
天气寒冷,火车站外面风大,风一吹满地的纸屑、小广告、报纸漫天飞,虽然她穿了厚厚的风衣,但是也禁不住这么被风扫掠一番,她打了个哆嗦,双手抱住自己跟着赵雷霆到了售票处,这里依旧是人,需要在露天排队,也不知道多久能买到一张票。
赵雷霆回头看了她一眼,“思期,你先进车站门口躲躲风,我买票。”
车站大厅门口有帐篷,不少人在那儿避风,孟思期点了点头,缩着身子往那边快步走去,在帐篷下,她又打了一个哆嗦,风从外面拼命钻进来。
帐篷里很嘈杂,有孩子哭闹,老人咳嗽,还有男人抽烟,她受不了浓浓的烟味,往帐篷外钻去,由于太冷,她蹲在了帐篷后的角落里,稍微遮点风。
蹲了半小时,赵雷霆终于过来了,他脸上被吹得红彤彤的,朝她招了下手,“进去了,半小时发车。”
孟思期扶着帐篷架子站了起来,腿一时特别软,她感觉自己头有些疼,也许是被风吹的,她迈出软绵绵的步伐,只想早点进站。
跟着人群,挤进人群,孟思期几乎是亦步亦趋,才拿着票登上了这辆塞满了人的火车,而她的票是站票,这个点根本买不到坐票。
里面又是人挨人,赵雷霆手臂长,护着点她,叫人让让,赵雷霆告诉她,“餐车在前面,那儿人少些。”
两个人跌跌撞撞往下一个车厢前进,这地上要不是包,要不是脚,要不是孩子,她是折腾得半惨,又碰上扛着大包的行客,可把她撞得七零八碎的。
她只觉这趟火车能活着过去都是万幸。
刚走到一个过道,孟思期一抬眼,看到了一个人,那人也藏在人群里,但他长身鹤立,一眼就能看出来,一身厚实的棕色皮质夹克,将他结实高挑的身材衬托得尤为美感。
路鹤也一眼望向了她,两个人的眼神在嘈杂的车厢里相遇,与以前的境遇对比,竟然显得十分接地气。
这里是临时聚集地,是过客匆匆的车厢。
来到这里就意味着彼此并不相识,只是萍水相逢的过客,但是他们不一样,都来自同一个地方,每次相遇都那么偶然却必然,孟思期甚至觉得,与路鹤的相逢更像无形的剧本。
如果没有那则三十年后的新闻,如果路鹤的名字不出现三十年后的新闻上,也许她永远都不会关注他,因为尘封三十年的往事,她将自己和他形成了紧密的联系。
她甚至觉得,她来到这里,有很大的原因是因为路鹤。
路鹤眼神锐利,不过看向她时显得很温沉,他像是看到老朋友,朝她抿了下唇,嘴角微微有些弯。
孟思期再次迈开步伐,越过几个包袱,越过堵得结实的过道,跨越无形的山海,终于到达路鹤所在的地方,她微微喘息,面带微笑:“路……”
“叫我路鹤吧!”路鹤打断了她的话。
“路鹤你好。”孟思期想起来,出门在外,还是尽量隐藏他的身份,毕竟也许他随时都在公办。
赵雷霆紧随其后,他朝路鹤招手,笑着道:“路哥,你们怎么也在,还有小梁。”
孟思期这才注意,路鹤身旁站着一位同样身材高大的年轻人,是今年和她一起进局里的大学生梁云峰,之前培训还见过。
“小赵哥,孟思期,你们好。”梁云峰笑着和他俩打了个招呼。
在拥挤的过道,彼此寒暄了几句,赵雷霆问:“路哥你们这趟去哪?”
“漳安市。”
“那你们比我们晚到,我们就在你们前面下。”
“好,路上彼此也有个照应。”路鹤说罢,又看了眼被人挤成团团的孟思期。
孟思期很想友善地保持些距离,但是别人可不许,一个大汉拽着包从她身后撞过,就那么一挤,她几乎不受控制要往前倒。
路鹤有力的手臂一瞬间接住了她的两只胳膊,几乎刚刚好将她的身子贴近他不到一拳距离。
她几乎能闻到他低下头温存又微微急促的呼吸。以及身上木质独特的味道。
孟思期想离开他也不行。就像夹心面包的馅儿,她被夹在路鹤的身前。
男人的胸膛竟然是热的,这一路被风吹得刺骨的孟思期第一次感觉到那种透进皮肤的温热。
“这里太挤了。”路鹤的语气忽地不像平时那么平缓,产生急促的呼吸,“我去把那儿收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