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武后微微眯起眼睛,冷冽的目光看向来俊臣。
殿中群臣呼吸顿时沉重起来。
来俊臣就是一条疯狗。
只是这一次,不知道会咬到谁。
来俊臣拱手道:“臣弹劾义阳郡王李琮。”
金阶之下,纪王李慎猛然抬头,难以置信的看向来俊臣,事情已经冲突到他的身上了吗?
“臣昨日察查裴相府邸,找到裴相和义阳郡王通信一封。”来俊臣从袖子里面取出一封信件。
仇宦立刻走下,接过信件之后,快速转身,递到了武后桌案之上。
武后低头平静的拆开信封,瞬间阅读,抬眼,武后已经看向了纪王李慎。
李慎认真站出拱手道:“天后,犬子自从归入洛阳之后,一直在神都苑中,进出都有禁卫看守,如何能有勾连裴炎之举。”
“纪王不必着急。”武后难得温和的笑笑,拿起手里的信封,稍微摆了摆,看向李慎说道:“这信,不过是来卿在裴炎府邸搜到的一封未写完的信,来卿有些杯弓蛇影了,此事说不定与义阳王没有关系。”
“天后英明。”李慎神色依旧凝重。
“不过有些事情,终究是要彻底弄明白的。”武后看向来俊臣,说道:“来卿,散朝之后,你去神都苑去见一面义阳王,问一问他有没有和裴炎接触,若是没有此事便到此了结。”
“臣领旨。”来俊臣肃然躬身。
“多谢天后。”李慎终于松了一口气,进入神都苑,局面终究是于他们有利一些,总比去御史台和刑部要好。
心底深处,李慎不由得一阵苦笑,他们这些宗室恐怕会越来越受到猜忌,
尤其彭王距离神都越近,他们这些太宗皇帝的子孙,恐怕就越有危机。
“另外,这封信,不管是裴炎试图栽赃义阳王,还是别的,他都不能再留了,传旨,今日午时,西市斩首裴炎。”武后的神色凛然,目光直直的看向群臣。
瞬间,整个大殿之中,气氛陡然冷肃起来。
终于,一道人影挣扎着站了出来,拱手道:“天后,臣刘景先有奏。”
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刘景先。
宰相。
武后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讲!”
刘景先拱手道:“天后,裴炎必然有罪,然依照朝制,即便是太子有罪,也许经三法司审查论罪,然后才能处决……裴炎之事,昨日查抄,今日便斩首,不经三法司,臣请维护朝制。”
“哦!”武后的眼中带出一丝杀意,刘景先要做的,无非就是一个拖字。
拖,怎么拖,拖到彭王拿下洛阳吗?
真是该死。
“臣附议。”一个声音从另外一侧传了出来,赫然是正是尚书左丞,同中书门下三品魏玄同。
又是一个宰相。
武后心中冷笑,就说嘛,裴炎在朝中多年,怎么可能没有一二死忠,这不就有两個宰相冒出来了吗?
“臣附议,”中书舍人胡元范拱手站出,紧跟着,还有几名御史,九寺少卿相继站了出来。
武后的心里一沉,裴炎虽然被她囚禁多时,但其人在朝中党羽颇多,真要斩他,怕也是没有那么容易,但……
武后目光冷漠的看着群臣,说道:“众卿所言有理,但本宫已经开口,今日午时,西市斩首裴炎,众卿难道要本宫收回自己所说的话吗?”
群臣眼神一重。
金口玉言,金口玉言向来说的是皇帝,但今日天后也说金口玉言,这……
“便如此吧。”武后直接挥袖,然后看向弓嗣业,说道:“弓卿,战场之事,既然裴卿已经有所决断,那么就依裴卿所议,务必将彭王挡在渑池以西,若是不能,令他提头来见。”
“喏!”弓嗣业立刻站出,肃然领命。
武后继续开口道:“另外,军中诸事,每半日送消息回神都。”
“臣领旨。”弓嗣业沉沉低头。
武后看着无声退回班列的群臣,心中冷笑,然后继续说道:“硖石关终究离洛阳太近,孙卿。”
右屯卫大将军孙仁师站了出来,拱手道:“臣在。”
“令你为洛阳守城大将军,统领洛阳十六卫,领洛州刺史,洛州各县全部归你调配。”武后直接大手一挥,将守卫洛阳的重任,交到了孙仁师的手里。
“臣领旨。”孙仁师虽然异常惊讶,但还是认真拱手。
群臣之中,洛州长史刘知柔惊讶的看着这一幕。
要知道,洛州以平恩郡王李重福领洛州牧,刘知柔以洛州长史,从三品处理洛州诸事。
如今孙仁师领洛州刺史,那么平恩郡王算什么,他刘知柔算什么,难道他刘知柔要做从四品的洛州长史,还是说干脆是是从五品上的上州长史?
刘知柔的牙顿时就咬了起来。
武后没有关注刘知柔的神色变化,他转头看向另外一侧,说道:“禁卫将军阎怀旦,以你为洛阳守城副将,协助孙大将军处理洛州防御。”
阎怀旦,出身太原阎氏,和武氏有联姻之事。
阎怀旦肃然站出拱手道:“臣领旨。”
刘知柔看到这一幕,终于松了口气,心中却是不由得冷笑。
孙仁师这个右屯卫大将军,说到底不过是个傀儡罢了,真正在负责主事的,是禁卫将军阎怀旦。
这出身太原的,武氏的联姻之人,才是武后真正信任的人。
禁卫,洛阳,全都交给他们掌握。
这些太原出身的人啊!
刘知柔躬身。
武后目光扫过群臣,微微点头道:“另外,再从洛阳招募五千人,入右卫,右卫将军武攸暨。”
“臣在!”武攸暨站了出来,肃然拱手。
“此事交给你负责。”武后深深的看了武攸暨一眼。
“喏!”武攸暨肃然拱手。
“今日便到此吧。”武后摆手,直接起身。
群臣同时拱手:“臣等恭送天后。”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群臣才缓缓的起身,各自离开而去。
但还有几个人,一直站在大殿中,直到许久才离开。
……
武后平静的走入贞观殿。
此刻,贞观殿中,竟有一人跪倒在地,走近一看,赫然正是裴炎。
裴炎没有披头散发,而是一身的银冠紫袍,虽然跪在地上,但是面前有一本奏章,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
听到身后脚步声停止,裴炎终于微微起身,侧身躬身道:“天后!”
“裴卿写的请命书写好了。”武后平静的从裴炎身侧走过,走到了他的前方停步。
裴炎微微躬身道:“臣没有写请命书,臣知道,臣大限已至。”
武后不由一顿,随后走到御案后坐下,目光看向裴炎道:“那裴卿写了什么?”
“臣斗胆写了《汉书·序》。”裴炎躬身,然后说道:“这些年,从孝敬皇帝,章怀太子,到中宗皇帝,前前后后,围绕的,不过都是前后《汉书》,但从来无一人有成,便是彭王,也不过是胆小如鼠之辈。”
看着裴炎一脸讥讽的模样,武后轻叹一声,说道:“裴卿如何看彭王?”
“野心之辈罢了。”裴炎冷冷一笑,说道:“此番他的动作,足够证明,他也怕臣。”
武后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
李绚栽赃裴炎着实不高明。
青鹅,十二月于我,十二月杀武。
现在才不过七月中,距离十二月还有四个月多,如何谈及十二月之事。
武后目光微微的垂下,轻声问道:“若是彭王围城,裴卿愿意去城门上,劝彭王收兵吗?”
裴炎沉默了下来。
武后真正害怕的,还是当李绚杀到洛阳城下的时候,裴炎会做什么。
裴炎做刑部尚书多年,至少又做了侍中,中书令,当年还在兵部做过郎中,前往地方隐田清理也有多次。
说一句门生故吏遍及天下并不过分。
李绚不想裴炎留下,武后同样不希望裴炎留下,否则一个不小心,就可能会被人悄悄打开洛阳城门。
“天后,皇帝已经成年,彭王虽然凌厉,但只需还政于皇帝,那么彭王之乱可不攻自解。”裴炎轻轻抬头,还是给了武后建议,而且是解决李绚之乱,最彻底的建议。
李绚虽然打着为中宗皇帝复仇的名头,甚至手里还拿着高宗皇帝的遗诏,这的确很震慑人心,但再怎么震慑人心,也不如武后将朝政还于李旦,如此一来,洛阳的人心就会全部集中在李旦身上。
甚至于李绚手下的很多人,都不会再坚定的跟随李绚。
军中士卒的军心也会因此而翻转。
甚至可以派人去和李绚谈判,让他回去继续做蕃州都督,西域总管。
如此天下可以重复安定。
武后彻底沉默了下来,摇头道:“还是说彭王吧,本宫知道你手里有份遗诏,但本宫从来没有找到?”
裴炎身体微微一顿,然后弯了下去,他声音苦涩的说道:“臣藏在了家中,或许是被谁拿走了吧,但宫中应该有存本。”
“没有。”武后平静的摇头,说道:“宫中的存本,是白纸。”
裴炎猛然抬头,难以置信的看着武后。
原来,原来,他才是窦婴。
“不是那样的,本宫虽然没有看过那份遗诏,但是撰写诏书的中书舍人却是说过,他亲手撰写了,并且送入了宫中,可惜,不管本宫怎么问他,他都不愿说。”武后抬头,轻声道:“先帝遗命,谁说谁死。”
裴炎笑了,点点头说道:“这倒是先帝的作风,不过臣如今快死了,也不妨直说,臣的确有诏,但臣所节制的,不是彭王,而是裴行俭;彭王手里的那份遗诏,节制的是臣;那么裴行俭的那份遗诏,节制的应是彭王,这倒是先帝作风。”
裴炎和裴行俭不对付,两个人有所节制是正常的。
李绚节制了裴炎,裴行俭再节制裴炎就不合适了,所以只能够裴炎节制裴行俭,裴行俭最后节制李绚。
完美的形成一个闭环。
如果不出意外,裴行俭在扬州,李绚在蕃州,两个人根本不会见面。
“所以,天后如果想要用那副遗诏来对付彭王,所以,还得从江南想办法。”裴炎抬头看着武后,得意的笑了。
武后看着裴炎,她心里清楚,还有另外一个办法,那就是留下裴炎。
裴炎终究是李治留的辅政大臣,只要留下裴炎,那么哪怕日后武后失败,有裴炎在,李绚但凡敢于行差踏错半步,他立刻就能纠集天下,反对李绚。
但,那都是以后的事情,洛阳陷落,武后失权,一切就和武后无关了。
现在的裴炎帮不上武后了。
武后点点头,说道:“路上好走,本宫就不送你了。”
裴炎一愣,随即缓缓的叩首道:“臣,愧对先帝,若是那一日臣不畏惧刀枪,和中宗皇帝同归西天,或许……或许天下会早日安定。”
裴炎一死,程务挺会立刻和李绚联手,然后迅速平定武后之乱。
武后厌恶的侧过身,摆摆手,两名禁卫直接闯进殿中,拖走了裴炎。
……
许久之后,火焰逐渐燃尽,就像是鲜血流尽一样。
看着烧光的《汉书·序》,武后起身,就要出殿,这个时候,来俊臣出现在了大业门下。
武后摆摆手,来俊臣快速的走了过来,然后沉沉的拱手道:“天后,臣察查义阳王诸事,虽然未发觉他和裴炎勾连之事,但是却发现了他和京兆韦氏的来往信件。”
“韦氏?”武后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侧身道:“去叫英王妃。”
“喏!”上官婉儿拱手转身,神色沉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