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明德殿。
殿内侍卫有序而出,李成器咬着嘴唇坐在殿中,心思惶然。
前一刻他还是太子,转眼间,他就又是永平郡王了。
平静的脚步声响起,李成器忍不住的站了起来。
随后一身白麻丧服的李绚走进了殿中。
李绚熟悉的走到一侧坐下,然后抬头看向李成器。
目光带着一丝审视,李绚看着李成器道:“殿下辛苦了。”
“叔祖!”李成器赶紧躬身行礼。
李绚点点头,说道:“去年初,臣在洛阳时,给殿下布置的课业,殿下学的怎样了?”
李成器赶紧说道:“颇有进步。”
“那便好。”李绚抬起头,看向整个明德殿,然后说道:“今夜,臣便陪殿下在这明德殿休息,到了明日,殿下便需要和臣一起回开化坊,臣在开化坊准备了一座永平郡王府,殿下在府中可随意。”
“是!”李成器松了口气,他已经六岁了,已经知道了一些世事。
李绚点点头,说道:“太子殿下已经在扬州登基,等到他回归长安之后,相王殿下便可重归相王府,过个三五年,相王便可到外地任职,到时殿下愿意留在长安也好,愿意去外地也罢,臣劝说天子应允。”
“多谢叔祖。”李成器彻底的放心下来。
“另外。”稍微停顿,李绚说道:“在天子返回长安之前的这段时间,臣会用临淄郡王和殿下一起监国。
临淄郡王日夜居昭德殿,殿下和臣每日来返回开化坊,同时,殿下和临淄郡王一起上课,臣任国子祭酒,此乃臣分内之事。”
“是!”李成器有些好奇的问道:“临淄王弟不是去了扬州了吗?”
“没有。”李绚摇头,说道:“临淄郡王离开洛阳之后,从南阳去了汉中,又从汉中回了长安,只不过一直待在城外,所以天下不知。”
“原来如此。”李成器终于明白了过来。
李绚招招手,李成器恭顺的来到了李绚身侧,李绚摸了摸他的额头说道:“你父王的事情,没有关系的,如今的他恐怕自身难保,若是能够回到长安,还有一线生机,若是洛阳拿不回来,你父王,怕是少不了要有危险,所以你要好好的。”
“好!”李成器有些听不懂。
李绚点点头,说道:“去吧,去写封信,明日叔祖让人送到洛阳,不说别的,起码让你父王和母妃安心,而且,只要你安稳的待在长安,你父王和母妃才会安全。”
“是!”李成器虽然听不懂,但是他却将李绚的话全部都记了下来。
“困了就去睡吧,叔祖这里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李绚看了李成器一眼,然后抬头看向外面道:“叫安西都护进宫,本王有事找他。”
“喏!”
……
嗣圣二年,五月初四。
朱雀门宫门打开,长安城中所有九品以上官员陆续出门,前往宫中参加大朝。
长街之上,左右金吾卫士卒肃然的站立在两侧道旁,手持长槊,神色凛然。
一路上长街寂静,便如同高宗皇帝在时。
百官依照序列进入皇城,仔细一数,竟然也有四百余人。
长安城中,五品以上官员,绝大多数都随着武后去了洛阳,剩下的不足四分之一,但是五品以下官员却还要一半之多。
当然,这其中不少都是负责长安城种种事务的官员。
九寺五监,还有雍州府,长安万年二县,东市西市,人员自是不少。
但多数人的品级很低,很难起到什么大用。
然而这些人若是要作乱,却因为他们和城中平民,勾连过甚,一出事反而容易出大乱子。
崔鼎神色肃然的站在太极门左侧,程处弼站在太极门右侧,肃然的看向群臣。
刘仁轨,陆元方,崔知温,王方翼,韦师实,何以求等人,全部都站在大门左侧。
唐真行,李多祚,麹崇裕,论弓仁,李固,仁恩赐,梁行等人,都站在大门右侧。
就在这时,三匹高头骏马,在无数金吾卫的护卫下,来到了太极门。
众人一眼都看清,为首那人赫然正是李绚,旁边是永平郡王李成器和临淄郡王李光仁。
不少人眼中都带着诧异,李成器一直在长安不假,李光仁是什么时候到长安的。
……
李绚左手牵着李光仁,右手拉着李成器,身后跟着李竹和周乾。
他平静的走到了太极门下,开口道:“开门吧。”
“喏!”城墙上苏宝同的声音传来,下一刻,太极门轰然打开。
宏伟壮观的太极殿出现在众人眼前。
李绚平静的迈步而入,身后刘仁轨,陆元方,崔知温等人紧紧相随。
四百名长安城五品以上官员,跟在李绚的身后一起前往了太极宫。
在皇帝不在的时候,太极宫宫门大开。
守卫太极宫的禁军士卒早已经全部换成了李绚麾下的右卫士卒。
不,准确的讲,李绚麾下的右卫士卒已经入主禁卫,彻底的掌控了整个长安禁卫。
这不难。
因为在武后率朝堂大部朝臣前往洛阳之后,长安城原本有两万的禁卫军,跟着就去了一万四千人。
如今太极宫的禁卫,剩下不到六千人。
在窦平的协助下,李绚很容易就掌握了禁卫军。
周乾,李竹,两侧各自站在偏门两侧,肃然拱手。
李绚站在群臣之首,牵着李成器和李光仁走到了金阶之前,群臣在他身后站立。
李绚微微用力,将李成器和李光仁二人送到了金阶之上,然后转身,看向群臣。
从袖子里面摸出高宗皇帝遗诏,递给左侧的黄门侍郎崔知温,然后直接在大殿之中跪了下来。
崔知温走到群臣左上,目光平静的看向群臣道:“宣高宗皇帝遗诏!”
刘仁轨,陆元方,王方翼,唐真行,李多祚,麹崇裕等人挨个跪了下来。
大殿之中,更多的朝臣跟着跪了下来。
有的人稍微迟疑,立刻就察觉到周乾和李竹的目光投注过来,眼神凶狠,吓得他们也赶紧跪了下来。
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李绚听着身后的声音,他知道,真正死忠于武后的朝臣,早就已经全部去了洛阳。
因为这样的人并不多,武后宝贝他们还来不及。
更别说,武后也没有想到李绚这么快就打到了长安城。
一個掌军的左千牛卫大将军薛孤吾,一个管理政事的大理寺卿独孤器,一个管宫中的禁卫中郎将窦平。
三个人互相协助,互相牵制,便已经足够了。
其他剩下的,多是不被武后重视,又不屑于用手段对付的人。
比如赵仁本的儿子赵諠,虽然是吏部郎中,但自从赵仁本致仕之后,他们这一系的力量衰落的很快,所以没必要对付他们。
高宗朝仪凤调露年间的那些致仕老臣留下的力量,多半为武后不喜,但武后手里又没有替代他们的人手,便只能让他们扔在长安。
但是像欧阳通,段宝玄,王及善这些人,却早就已经带到了洛阳,甚至都已经下狱。
等到所有人都全部跪下来之后,崔知温才打开遗诏,高声道:“惟永隆二年,岁次壬午,十二月癸丑,望二十三壬辰日,皇帝若曰:
於戏!
天命所降,命火飘零。
冬日天寒,苦折甚重。
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忧思妄念,终有所定。
朕以德薄,处政三十四载……
是以,从遗诏颁布之时起,免彭王绚右卫大将军职,彭王逻些道安抚使,逻些道行军大总管,蕃州都督,蕃州刺史职。
授太尉,开府仪同三司,任国子祭酒,参知政事,统领天下兵权。
平定叛乱,稳定朝局。
遗诏颁布之时,若天下安定,朝野和谐,则任何人闻遗诏之时,可凭此遗诏,直接斩首彭王,封国公,拜为十六卫将军……”
群臣听着李治的遗诏,虽然说早有传言,对于这份遗诏的真假也多有想法,但在听清楚遗诏内容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选择了认可。
毕竟“斩首彭王,封国公,拜为十六卫将军”这种话,一般人可说不出来。
“……朕以老迈,往返一生,虽有功业,但愧对先帝……李显吾子,朕虽多有安排,但治理天下,抚育万民,尔需用心有力,不可懈怠。
诸事多与众卿商议,勿要枉自专行。
他日天下昌盛,百姓和乐,朕追随列祖在天之灵,庶无遗憾矣。
夫地宗庙社稷之祭,不可久疏,百神群祀,亦不可辍。
特兹告诫,其各宜遵行。
钦此!”
……
“陛下!”群臣当中,已经有人忍不住的哭泣了起来。
崔知温娓娓道来之言,一时间竟有股先帝就在眼前的感觉,温煦的面容让人忍不住的涕泪横流。
崔知温神色感伤的高举圣旨,然后说道:“彭王接旨。”
“臣彭王绚领旨谢恩,先帝冥寿无疆!”李绚沉沉的叩首在地。
殿中群臣同样跟着叩首在地:“臣等领旨,先帝冥寿无疆!”
崔知温目光冷厉的看向群臣,百官之上,没有一个人僵持不受,如此一来,这份遗诏,便已经得到了朝野百官的认可。
崔知温将遗诏递给李绚,然后高声喊到:“遗诏宣读已毕,起!”
“喏!”群臣缓缓的站了起来。
李绚起身,站在大殿之中,面向群臣,拱手道:“诸位,去岁之时,朝野大变,中宗皇帝崩逝,相王在洛阳登基,高宗皇帝殡葬之后,天后携带大半朝臣前往洛阳,随后,太子李重照于扬州登基,是为天子圣人。”
群臣听着李绚所言,轻轻俯首。
洛阳宫变,眼下的这些人绝大多数都不在其中,对于详情也了解不多。
“天子于扬州登基,授命四方,起兵平乱,本王从西域西归,经安西四镇,昌州,兰州,岐州,乃至于重归长安,奉先帝遗诏,天子圣旨,为天下太尉,掌天下兵权,平乱诛乱。”李绚抬手,从袖子里面取出一封圣旨递给崔知温。
崔知温拱手接过圣旨,然后看向群臣,高声道:“宣旨,跪!”
李绚率先跪了下来,群臣再度跪了下来。
崔知温高声道:“惟嗣圣元年十二月……”
……
群臣跪在地上,听着李重照授命李绚为太尉,领右卫大将军,统领天下兵权的圣旨,心中不由得疑惑。
高宗皇帝是要彭王以太尉,任国子祭酒。
新天子李重照则是要彭王以太尉,领右卫大将军,他怎么办?
等到崔知温宣读完圣旨,群臣这才叩首道:“臣等领旨。”
李绚站了起来,对着群臣拱手道:“诸位,先帝有命,本王为太尉,任国子祭酒;天子任本王以太尉,领右卫大将军。
本王决议以先帝遗诏行事,为太尉,任国子祭酒,至于右卫大将军之职,本王决定向天子请辞,另有他人领右卫大军。”
李绚说完,群臣之中,不少人都长长的松了口气。
李绚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