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晃动,光影浮掠。
闪烁的灯笼下,一道人影已经出现在李绚眼前,绿衣轻襦,赫然正是杜柳。
“你父亲离京了?”李绚放下手里的文稿,看向刚刚闪进车来的杜柳。
“辰时已经出发前往冀州。”杜柳有些疑惑的看向李绚,说道:“父亲让妾身告诉王爷,河北艰难,还请婺州多多支持。”
“嗯。”李绚轻轻点头,说道:“这不难,但江南的人前往河北,太惹眼了,最好找个人从洛阳出手。”
“是!”杜柳下意识躬身低头,洛阳天下中枢,南来北往,往来勾连,都很正常。
洛阳从婺州低价采购,再到冀州高价贩卖,或者从冀州低价购买,然后高价贩卖。
原产地本就价低,但是若是采购大量,那么便是本地的利润也绝对不低。
更别说自身又有大量收获。
这中间的勾连很重,这中间的信任也很重。
李绚看了外面的长安城一眼,低声说道:“你回去找过杜家旁系子弟,能信得过的,日后自然有人去找他。”
“是!”杜柳低头应声。
“差不多了,你走吧。”李绚看向窗外,恰好马车驶入一个黑暗的阴影之下,杜柳一下子就跳了下去。
等到黑驾马车彻底消失在视线当中,杜柳紧蹙的眉头才缓缓放下。
……
马车停下,李绚稍微收拾,便出了马车。
“王爷。”李笔站在身侧,低声说道:“王爷,萧家送来消息,户部尚书许圉师已经递交辞呈,请求致仕。”
李绚脚步一停,面色顿时沉重起来,随即又舒缓了下来。
户部尚书许圉师是中书令郝处俊的舅舅,郝处俊的年纪已经不小,许圉师年纪更大。
可惜自从调回中枢以来,他已经没有机会再为相了。
郝处俊也用不了几年也要下去,他们这一脉怕是后继无人了。
只有一个郝象贤,能力还不足。
这些倒和李绚无关,他关心的,是户部,武后的户部……
“只要不是武承嗣,不管什么人,都是能接受的。”李绚微微摇头,迈步朝着书房走了过去。
身后李竹,带着李绚从东宫带回来的文稿。
眼下已经临近年底,李绚也越发的忙碌起来。
明年昌州开战,虽然早就已经和六部交接人员物资,之前一切本很顺利,但到了年底跟前,不由得就慢了下来。
还有明年草原之战,裴炎和裴行俭的暗斗,李绚还要写奏折分析草原局势。
李旦的江南道清查,东宫的编修,太平公主的选婿,还有李绚自己家中一摊子事情,忙的脚不点地。
现在又冒出了户部尚书许圉师致仕之事。
……
思索之间,李绚已经走进了书房,坐在短榻上,他开始琢磨着这件事情。
户部,是武后掌管的地方。
不管上面的尚书侍郎怎么变,下面的郎中,员外郎,全部都是武后的人。
尤其是度支属,更是核心中的核心,上下全是武后的人。
然而户部尚书出缺,武后却不可能调武承嗣回来。
因为没有必要,武后既然掌控了户部,那么尚书是谁并不重要。
武承嗣是武后手里重要的一颗棋子,他有机会做其他尚书,就没有必然在户部折腾。
不过虽然现在武承嗣没有机会做户部尚书,但他未必就没有机会任其他尚书。
李绚可没忘了,如今朝中,还有一个黄门侍郎,一个尚书右仆射空缺。
稍微调动一下,离开就能给武承嗣空出位置。
虽然李绚给武承嗣使了不少绊子,但武后要将他调上来的念头从来没有改变过。
李绚看的很透彻,武后是要在宰相之中,安插一个她的家亲。
所以李绚虽然动了几次武承嗣,但始终没有将他彻底打倒,只是拖了他好几年。
也没有引起武后的警觉。
毕竟除了武承嗣,还有武三思,还有武氏其他族人。
武承嗣要死,但不是现在死。
他最好死在皇帝之前。
只是现在,要送武承嗣上去吗?
送!
李绚猛然站了起来,眼下这个时候,裴炎和裴行俭在争夺宰相之位,如果冒出一个武承嗣,抄两人的底……
冷风突然间吹了进来,但迅速消失,李绚抬头,就看到刘瑾瑜走了进来。
一碗莲子羹已经放在了桌上。
李绚稍微让开位置,刘瑾瑜坐下。
看着眼前的奏章底稿,刘瑾瑜好奇的问道:“夫君还在忙草原的事情。”
“嗯!”李绚点点头,将奏折放在刘瑾瑜眼前,低声说道:“草原之事,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
“夫君请细讲。”刘瑾瑜温柔的端起莲子羹送到了李绚嘴边,李绚吃了一口,然后才低声说道:“草原广大,突厥骑兵来去如风,想要彻底抓住他们并不容易,一旦开战,突厥人只要逃散,那么此战必定迁延日久。”
“嗯!”刘瑾瑜认真点头。
战事一旦迁延,其中所耗费的军资就会如水一样的流开。
“所以,必须要想办法抓住他们的把柄,比如草场,比如水源。”略微沉吟,李绚开口说道:“但在夏天,草原遍地草场,有草就有水,所以草原决战不易,冬天,才是大唐战胜突厥的最佳时机。”
“就比如当年的卫国公灭东部突厥颉利一战。”刘瑾瑜顿时明白了过来。
突厥人因为草场和水源的原因无法逃窜,一旦被大唐抓住把柄,立刻就是凶狠一击。
“今冬的草原之战,虽然看起来热闹,但不过是都在寻找必须的破绽和软肋,闻喜县公更是各中好手,想来明年冬天,就能在长安看到阿史那·温傅的人头了。”李绚轻声一叹。
如今的大唐,真正能够被李绚看在眼里的战将,只有裴行俭一人。
终于薛仁贵,薛仁贵不缺手段,但他老了,智计虽然日益丰富,但冲杀不动了。
“怎么,夫君觉得草原之战,不会那么容易结束?”刘瑾瑜突然听懂了李绚的潜台词。
“阿史那·温傅不过是被草原二十四部推到前台的人,除非将草原二十四部酋长全部斩杀,否则,草原之事,就永远没有了结的时候。”李绚轻轻摇头。
“那便将草原二十四部酋长全部斩杀便是。”刘瑾瑜轻声说了一句,随即,李绚面色凝重摇头。
“若是如此,大唐和草原之间就仇深了,日后,大唐再也没有统一草原的机会了。”李绚随即一笑,说道:“希望朝中不会有人那么蠢吧。”
“嗯!”刘瑾瑜看向李绚,低声问道:“那夫君以为应该怎么办?”
“移民。”李绚将奏章底稿拿到眼前,看着上面的文字说道:“河北地大人多,迁移一部分到草原,以往的时候,都是草原将草原内迁,从来没有将百姓外迁过……”
“夫君错了。”刘瑾瑜看向李绚,认真的说道:“在汉时,便有在草原筑汉城之事,但后来城池全部被草原部族攻破,里面的百姓也全部成了草原人的奴隶,下场极为的凄惨。”
“为夫懂的,为夫怎么不懂。”李绚放下奏章,低声说道:“但那是因为野心太小,经常是筑一二城便了,若是筑他十八城,环绕一圈,上百万人,草原如何破之,彼多则我少,我多则彼少。”
……
黑暗之中,刘瑾瑜靠在李绚怀中,许久之后,才轻声问道:“夫君,伱觉得接下来的户部尚书会是谁?”
“不知道。”李绚直接摇头,说道:“现在户部有两位侍郎,一个是原殿中监王德真,一个是原相王府长史豆卢钦望。”
“豆卢钦望是新任,王德真倒是有机会。”刘瑾瑜轻轻点头,然后她又抬起头问道:“那么夫君觉得,舅父有机会没有?”
欧阳通,卫尉寺卿。
“不会的,舅父做了快五年的卫尉寺卿,虽然也到了该要升职的时候,但陛下不会让他做户部尚书的,你别忘了,岳父现在还在户部做员外郎,舅父如果调到户部,那成什么了。”李绚忍不住的摇头。
刘元朗在年初的时候被调任户部员外郎,稍微一升,就是户部郎中。
上面一个户部尚书,下面一个户部郎中,恐怕就连武后的权利都要受到挑战。
李绚可以通过刘元朗来窥伺户部的人员构成,但如果皇帝将欧阳通调任户部尚书,那么李绚的势力将会大增,对武后的威胁也会大增,对李显同样也是如此。
这也意味着,一旦欧阳通被调任户部尚书,那么在李显即位之后,李绚立刻就会被调离逻些。
“那么夫君觉得,舅父会调任个什么位置?”刘瑾瑜好奇心顿起。
李绚细细琢磨,最后说道:“工部尚书黄仁素和礼部尚书刘伯英都是新任,短期不会调动,那么剩下的,便是吏部,刑部和兵部,吏部六部之首,不会轻授,那么就是刑部和兵部了。”
“所以,在闻喜县公和裴尚书盯着宰相职位的时候,也有无数人在盯着他们屁股底下的位置。”刘瑾瑜忍不住感到有些好笑。
“但是不容易啊。”李绚将刘瑾瑜光滑的肩膀搂进怀里,轻声说道:“有为夫在,舅父任刑部尚书容易,兵部尚书就难了。”
“不,或许更好呢。”刘瑾瑜抬头看向李绚,轻声说道:“如果闻喜县公真的从兵部尚书下来,那么任何人想坐稳这个位置都很难,哪怕是平原郡公,舅父的资历本就不够,但是加上夫君的战功,或许可以。”
“用为夫来压制其他诸人,然而反过来用舅父来压制为夫。”李绚脑海中灵光一闪,立刻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至于平原郡公,”刘瑾瑜稍微停顿,低声说道:“高家女马上就要做太子嫔了,不是每个人都能像闻喜县公一样,在自己族女做太子妃的时候,还能做兵部尚书,甚至家中还有一个刑部尚书,一个宗正寺卿。”
“是啊,裴家太强了。”李绚轻声一叹,随后说道:“其他诸事不管,此番过年回家的时候,娘子记得帮岳父多带些补品,明年还得麻烦岳父帮忙多盯着点户部。”
“嗯!”
“另外,娘子若是有时间,不妨多回家走走,有些事情,岳父看不明白的,不一定会去问岳翁。”李绚深深的看向刘瑾瑜。
“妾身明白。”刘瑾瑜认真点头,然后柔柔的挤进了李绚怀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