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茨听着伯父的提醒,明显又愣了一下,情绪有些崩溃的反问:
“通过拆分和联姻拿走领地,这竟然都还不是最坏的结果?
“那最坏的结果还能是怎么样的?还能坏到什么程度?”
约瑟夫呵呵干笑着继续说明自己了解的情况:
“成了大明的藩属国之后,君主的继承就不再是自己决定的了,不再是我们传统的继承规则决定的了。
“而是在这样的基础上,得到大明皇帝的正式册封,需要大明鸿胪寺的文件。
“大明可以只允许直系子女继承领地爵位,在直系子女断绝之后拒绝旁系入继,然后宣布‘无子国除’。
“然后皇帝将这块封地收归自己所有,交给大明中央朝廷设立省府州县管辖。
“在大明本土周围,其实本来有很多的土著邦国,他们大多长期臣服于神洲中央帝国朝廷。
“但是到了崇祯皇帝时期,大明陆续将这些藩国消除,收归中央朝廷管辖了。
“就在十几年前,现任大明天工皇帝主持,将存在时间和大明一样久的朝鲜,以及长期独立的日本吞并了。
“大明本土的封国,一部分被皇帝吞并,一份被迁徙到了非洲,而后者其实已经是好结果了。
“总而言之,我们一旦成了大明皇帝的附庸和臣属,那我们家族未来的命运如何,就全看大明未来皇帝对我们的态度了。
“在大明的文化体系之中,已经基本没有了绝对的正统原则,他们本质上是一个平民朝廷。”
弗朗茨听着这样的说法,整个人都几乎要绝望了:
“相当于大明皇帝随时都可能会撤销藩属国?吞并藩国的封地?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拒绝大明的要求?继续保持独立?那就是要放弃巴伐利亚啊。
“关键是,就算是哈布斯堡继续保持独立,继续保留现有的所有领地,也完全无法与大明对抗啊?
“甚至于,就算是大明不亲自出手,就算只是要求已经效忠大明的其他欧洲国家出兵,也有可能打败我们啊。”
约瑟夫二世长长的叹了口气,开始语重心长的给自己的继承人剖析局势,同时也是在鼓舞他的勇气:
“不需要这么绝望,我们不一定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其他的欧洲国家,甚至是大明原本的藩国,都未必真的忠于大明。
“神洲已经没有真正的正统原则,神洲的藩镇乃至将军以及官员,其实都想要自己成为那至高无上的统治者。
“因为现在的大明非常强大,所以这些人看上去也都非常的忠诚。
“但大明朝廷的力量一旦开始衰弱,他们的忠诚也会变质。
“欧洲的主要国家,此时对大明的臣服都是不得已的。
“如果真的有机会摆脱大明,他们绝大部分都会愿意参与的。
“欧洲历史上的那些征服者,迅速征服占领了大量的疆域,然后又迅速崩溃的情况,可以说是屡见不鲜的。
“就算是神洲,一个新建立起来的强大王朝,因为种种内外部的原因二世而亡的情况也不少。
“现在的大明,现在的大明皇帝陛下,他最近这些年征服了多少土地和人口?
“半个神洲,整个澳洲,整个非洲,整个美洲,以及半个欧洲。
“大明是否有能力真正控制这些土地和人口?
“大明皇帝的继承人呢?能否真正继承这位世界征服者的权威,维持这样庞大的帝国不解体?
“本来,如果按照大明传统的嫡长子继承制度,作为继承人的嫡长子就算是没有能力,在大明的传统中也是合法性最高的。
“绝大部分普通大明人都会接受这种继承人,这是一种最为稳定的大众认可的权力和财富传承方式。
“但大明皇帝却要废除这是制度,要采用充满不确定性的秘密遗嘱继承制。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大明的新皇帝继位的时候,很可能会产生不可控的政治风波,甚至是政变……”
弗朗茨听着伯父的分析,也稍微恢复了一点心气:
“所以我们现在的选择,就是拒绝大明的交易,继续保持独立状态,等待大明内部出现问题。
“然后联络和说服其他欧洲国家,一起脱离乃至反抗大明的征服吗?”
约瑟夫二世稍微沉默几秒钟:
“其他的都没有错,但具体是要保持独立,还是暂时整体加入大明,我还需要一些时间仔细考虑。”
弗朗茨敏锐的觉察到了一个词:
“您刚才说到‘暂时’?”
约瑟夫轻轻点头:
“是的,暂时,暂时整体成为大明的藩属,并不是没有好处的。
“我们可以在大明的框架内,暂时扩大我们的实际领地,至少能得到威尼斯地区。
“等到有机会脱离的时候,也有机会将这次扩大的领地带走。
“与此同时,成为大明的藩属国之后,应该有更多的机会直接接触大明的军事技术。
“包括大明的连发枪,超级连发机枪,甚至是飞行机器。
“如果我们能够得到部分技术,在我们本土建设生产工厂,就能增强我们的战斗力,缩小我们与大明之间的差距。
“但这当然有风险,毕竟是要放弃……至少是暂时放弃自主权,所以我要仔细考虑。
“你先去休息一下吧,我决定之后会叫你过来的。”
弗朗茨恍然大悟,然后认真答应着,小心翼翼的退出了约瑟夫二世的房间。
而就在约瑟夫自己思考的这两天,俄国人的使者来到了维也纳,带来了奥斯曼向俄国宣战的消息。
俄国邀请哈布斯堡加入战争,共同保卫上次对奥斯曼的战争中获得的土地,乃至于进一步的瓜分奥斯曼的土地。
俄国希望得到保加利亚和君士坦丁堡,哈布斯堡可以得到马其顿和阿尔巴尼亚。
同时希望哈布斯堡一起邀请大明也加入,让大明负责夺取奥斯曼位于亚洲的两河流域,乃至于安纳托利亚高原。
约瑟夫二世听完报告之后愣了一下,没有立刻回应俄国的提议,而是在心中迅速做了另一个决定。
约瑟夫二世当即表示,自己需要稍微考虑一下,让俄国使者先去客房休息。
然后马上安排仆人,去把王储弗朗茨叫过来。
弗朗茨不敢怠慢伯父的命令,很快就来到了约瑟夫二世的会议室:
“伯父,您做出决定了吗?”
约瑟夫二世长长的吐了口气说:
“是的,我们现在整体加入大明,成为大明的藩属国。
“因为刚刚来了一条重要消息,奥斯曼对俄国宣战了,俄国邀请我们和大明参战。
“对于大明皇帝而言,这是让他征服世界的野心更进一步的大好机会,他多半会愿意插手这场战争的。
“我们现在可以看看,大明在连续征服非洲、征服美洲、征服欧洲之后,还有没有能力直接吞掉奥斯曼或者俄国。”
弗朗茨对奥斯曼和俄国的战争没有太过惊讶,这两个也算是有名的死对头了,但是对约瑟夫二世的说法有些迷糊:
“伯父,我们和俄国与奥斯曼作战,与我们是否成为大明藩属,这两件事情之间有直接关系吗?”
约瑟夫二世在房间里面来回踱着步子,慢慢的解释其中的逻辑:
“如果大明能够直接吞掉奥斯曼或者俄国,还能继续保持对整个欧洲的稳定统治。
“那大明的力量就不是欧洲所能对抗的了。
“我们就算是保持独立也已经没有意义,很快就会被大明率领藩属国肢解吞并。
“我们未来只能在大明的体系内挣扎求生。
“如果大明吞并奥斯曼或者俄国后,已经无法继续维持稳定的统治了。
“那就是我们通过大明扩大领地再独立的机会。
“你可以直接回安特卫普,在当初大明给出的条件基础上再稍微索要条件。
“可以从整个教宗领地往下谈。
“如果实在谈不下来更多条件,也能接受大明现在的条件。
“同时尽可能提出一个额外的条件,要求大明在宗藩协议上对哈布斯堡做出承诺。
“对于哈布斯堡家族的所有领地,大明未来永远不得拆分、不得转封、不得改立、不得除国。
“必须始终由哈布斯堡家族成员继承,主支绝嗣应由支系入继。
“这种承诺的意义不大,只是一种道德上的约束,不过适合用来验证大明对奥地利的野心,是否真的准备吞并奥地利。
“大明如果犹豫考虑之后再答应,那就比较可靠,如果直接拒绝或者接受,都没有意义。”
弗朗茨完全明白了约瑟夫二世的意思:
“我明白了。”
约瑟夫二世拍了拍弗朗茨的肩膀:
“我已经老了,哈布斯堡的未来,就要靠你们来支撑了。”
弗朗茨心情复杂的再次答应着,然后忽然想到了一个不是很确定有没有意义的问题:
“伯父,如果大明……拒绝与俄国和我们合作进攻奥斯曼,甚至直接不插手了俄国与奥斯曼的战争,我们应该怎么做?”
约瑟夫二世愣了一下,然后笑着摇头摆手说:
“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此前大明刚刚迫使葡萄牙屈服,马上又与西班牙宣战占领美洲大陆。
“当时美洲战争尚未完全结束的时候,欧洲的局势也不是最为合适的时候,大明皇帝就忍不住插手了。
“现在美洲和欧洲战争基本结束了,俄国和奥斯曼这俩宿敌却再次开战了。
“这种绝佳的机会,大明皇帝怎么可能放过?”
如果是正常的君主,无论是东方的帝王,还是欧洲的征服者,在这种情况下应该都很难忍得住。
但是朱简烜真的是一个非常纯粹的政治机器,很少会在冲动的情况下做决定。
与此同时,约瑟夫二世自认为对神洲有了足够的了解,但这种了解显然还是不够深入。
所以他分析朱简烜和大明的行为逻辑的时候方向上就是错的。
朱简烜迫使葡萄牙屈服,获得了巴西殖民地之后,可没有马上与西班牙作战。
巴西总共四百万人,朱简烜带着大明用了三年时间消化,同时开始准备针对西班牙的战争。
朱简烜在夺取了西班牙的美洲殖民地之后,马上就加入了欧洲的战争,并不是因为野心或者好大喜功。
而是朱简烜发现了拿破仑在搞土地改革,让他继续发育可能会形成更大的威胁,所以不得不提前出手扼杀拿破仑。
所以对于朱简烜而言,参加欧洲战争本来已经是强行出手了,已经是不得已而为之了。
所以现在发生的更多的边沿的战争,只要其中没有蕴藏着让朱简烜警惕的威胁,本来就不会再让大明强行插手了。
弗朗茨也觉得约瑟夫二世的判断是正确的,不过在沉默了几秒钟之后还是继续追问:
“伯父说的有道理,但是既然我要再次去安特卫普谈判,总要把各种各样的可能都考虑清楚。
“哪怕概率极低,我们只要想到了,也应该做好基本的准备,否则可能要再次中途回来。
“所以,万一大明真的不参与这场战争,那我们还要整体成为大明的藩属国吗?”
约瑟夫二世觉得弗朗茨说的有道理,但是却陷入了严重的纠结之中:
“不能……那意味着大明自认为自己没有足够的能力,不能继续直接吞并俄国和奥斯曼一方,所以不得不停止扩张。
“也不对,如果现在的大明皇帝真的足够冷静,能够主动遏制继续扩张的冲动,那样的大明会变得更加的可怕。
“在大明拥有极大优势的情况下,在取得了前无古人的胜利的情况下,仍然非常谨慎的使用大明帝国的力量。
“大明皇帝如果耐心的完全掌控美洲大陆的资源,通过分封和征服藩国稳定欧洲大陆的局势。
“做好了充分的战争准备,再去强行吞并任何国家的话,包括我们和奥斯曼以及俄国,都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了。
“他可以继续这样循环往复,依次吞并整个欧洲的剩余国家,最终将整个世界全部收入他的囊中。
“那对我们和欧洲而言是彻底的绝望,大明皇帝去世之前我们没有任何机会。
“然而这位大明皇帝今年才三十八岁,比你还要年轻。
“面对这样的绝望局势,我们保持独立继续对抗也没有意义,所以这种情况下的最终选择同样也是加入。”
弗朗茨听着伯父的念叨,莫名的感觉浑身发冷,绞尽脑汁的想要找到一点应对方法:
“伯父……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可以将大明参加此次俄土战争,作为我们整体成为大明藩属国的条件?
“理由可以是我们已经决定加入战争了,我们要夺取马其顿、阿尔巴尼亚,甚至是整个希腊。
“如果大明不想插手的话,那就不能成为大明的藩属国。
“因为我们如果成了大明的藩属国,我们加入的战争就等于大明也加入了战争。”
约瑟夫二世听完点了点头,然后马上又摇了摇头:
“这个计策也许有用……但是大明皇帝真的能强行忍住参与的冲动,这种简单的理由也不可能影响他的决定。
“不过我们不用这么担心,大明不参加的判断只是没有道理的猜测,大明皇帝应该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毕竟我们都是人类,都有自己的欲望和情绪,所以会骄傲和冲动,不可能绝对的冷静……”
弗朗茨也稍微松了口气:
“您说的有道理,但是这样我们终究要失去独立和自由了……”
弗朗茨稍微喘了口气,与伯父继续讨论了一些谈判的细节,就再次收拾东西前往安特卫普了。
再次来到这个曾经属于哈布斯堡家族的城市,弗朗茨没有一丝的放松,而是赶紧跟留在这里的梅特涅碰头交换消息。
而梅特涅短短的几句话,就让弗朗茨整个人如堕冰窟。
“大明与西班牙已经签订的停战协议,大明只是确认了对美洲土地的所有权,而没有迫使西班牙本土屈服。
“西班牙仍然是独立的。
“与此同时,我还听说了一个不是很确定的消息。
“西班牙前国王和王后的宠臣首相戈多伊,在谈判之前向大明寻求庇护。
“但是在谈判结束后,戈多伊却被大明押送回了马德里,交给了西班牙国王自己处置。
“西班牙国王公开处决了戈多伊,稍微稳定了西班牙国内的局势……”
弗朗茨愣神好几秒,然后忍不住抓着梅特涅的胳膊说:
“你说什么?大明没有要求西班牙臣服?那不是一句话的事情吗?他们为什么没有做?”
梅特涅表情严肃的直接摇头:
“殿下不要冲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弗朗茨动作僵硬的放开了梅特涅,然后怔怔的继续询问:
“其他国家的情况呢?特别是俄国的情况如何?”
梅特涅马上把自己知道的情报说出来:
“萨伏伊王室,那不勒斯波旁王室,也都已经向大明称臣朝贡。
“双方签订了宗藩协议,根据不太确定的消息,应该还完成了某些领地和人口分割交换。
“大明用那不勒斯交换了西西里岛,但是将西西里的人口交给了那不勒斯。
“俄国代表团已经在汉堡与法国和波兰签署了停战协议。
“除了俄国和奥斯曼人之间的战斗之外,整个欧洲大陆上的成规模的战争全部结束了。
“只剩下我们还没有与大明完全最后的协商……”
弗朗茨听到这里再次抓住了梅特涅的胳膊:
“你等一下,俄国怎么回事?消息只有这么一句话吗?
“大明这么快结束了与俄国的冲突,是要与俄国合作共同对付奥斯曼吗?”
梅特涅再次摇头:
“没有这方面的消息,没有听说大明要插手这次俄土战争……”
弗朗茨彻底的绝望了:
“完了,彻底完了,大明皇帝真的是个怪物,欧洲没有未来了。”
梅特涅似乎明白弗朗茨在担心的事情是什么,这时候也有气无力的追问弗朗茨:
“所以皇帝陛下的意思是什么?我们应该怎么回应大明提出的条件?”
弗朗茨向后靠在椅子背上,仰起头看着天花板,长长的叹了口气,用没有一丝波动的语气念叨:
“陛下认为我们只能选择臣服……欧洲大陆最黑暗的时代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