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川刚刚煮好一锅糙米粥,沈树的喊声在院子外响起。
“三哥,三哥,你在家不在!”
“唉?你家母鸡喜欢在箩筐里下蛋的吗?连草垫子都没有,也不怕蛋摔碎了。”沈树站在门口,指着一个箩筐说道。
张川出来一看,才知道沈树说的那个箩筐,实际上是小鱼篓,里面装着十来个鸡蛋和鸭蛋。“是婶婶她们送过来的吧,要不然这么小的口子,鸡可钻不进去。”
“你叔叔婶婶对你真好,我老沈家三代单传,我都没叔叔婶婶姑姑啥的。”沈树挠了挠头,瘪嘴道。
张川淡然一笑,便引着沈树进屋了。
正好家里的咸菜吃完了,新的咸菜还没腌好,索性就奢侈一把,将锅里的米粥捣腾出来装进大陶罐里后,简单涮了涮锅,准备煎蛋吃了。
虽然屋舍简陋,却也方便,院子里种了一小块地,葱姜蒜样样俱全外,还有一颗花椒树。
等张川拔了一小把葱和蒜苗回到厨房,案板上多了一包东西,不用拆开也知道,牛皮纸里装的是盐巴。
“沈树。”
“在的。”沈树嬉笑道:“咱俩谁跟谁啊,不就是一包盐巴的事情嘛。”
张川摇摇头,“我说的不是这件事。”
“那是什么?”沈树慌慌张张道。
“从你进屋开始,你看我的眼神就不对劲,有什么你就直说吧。”张川郁闷道。
小孩子藏不住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
从刚才两人相见那一刻,沈树看张川的眼神就很奇怪,仿佛张川脸上长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三哥,那我可真说了啊?”
“说吧。”张川清洗完葱蒜,拿着大菜刀在菜板上“哒哒哒”切了起来。
“三哥,你昨晚回来的路上,是不是遇见妖怪了?”
“是啊。”
“天呐,你咋这么倒霉,真被妖怪逮着了?”
“王铺头他们说的?”
沈树恍然大悟道:“原来是王保长他们救了你啊,我就说嘛,妖怪那会有咱养牛羊喝奶那样的意识,逮着一个吸干一个,凡人遇着妖怪,基本上死路一条。”
“何出此言?”
“你瞧瞧你现在,才十五岁的年纪,头发跟陈长寿老爷子一样白,我听书院里的先生讲,被妖怪吸食了精血后,能活下来的都会身形暴瘦,如果遇到吸**元的妖魔,则会早衰。”
“白发?”
“是啊,我昨天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你头发是黑的,今儿个一早,你头发就白完了,不是遇到妖魔了,还能咋回事啊?唉,不对!你脸上没有褶皱,不像是被妖魔吸食了精元后年老体衰的样子……”
张川闻言,松掉一直戴着的头巾,将两鬓长发捋到眼前一看,果然如沈树所说,一夜白了少年头。
发如雪却不干枯,仍旧柔顺有光泽。
张川摸了摸脸蛋,确认是青少年特有的又嫩又有弹性的皮肤,根本没出现沈树所说的如同七老八十的老人脸上那样的褶皱。
张川陷入沉思:“那个女魔头,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明明像个吸血鬼一样啃了我许久,梦魇夜叉也被她抬手间就给扬了……”
“三哥,要我说啊,你们桃源村个个都是福大命大的,虽然你老爹走的早,但听陈长寿老先生讲过,老张叔其实外强中干,身体里的暗病多的很,能活到四十多岁算是异于常人了。”
如果换成其他人随便说起他爹走得早,张川可能会不高兴,但沈树说这话时,一没带恶意,二来也是想宽慰张川,所以张川并没有太大反应。
“也不知道向二哥在墨家村那边是不是有很多器械可以捣腾,我爹一直念叨,要不是女儿村只收女徒弟,还真会想办法把我往西梁那边送,就算日后学艺不精,至少传宗接代上的事情不用他太担心,要是能找个在山上进修过的女子就更好了,还说什么龙生龙,凤生凤……”
沈树如此话痨,不外乎想分散张川的注意力,免得他年少白头太过伤心,而且他后知后觉地知道了自己不该提及老张叔的事情。
“放心吧,我没事,这不还活的好好的吗?”张川拍了拍沈树的肩膀,想让他稍微安静点,说话费力是肯定的,听别人唠叨的人,更是费神又费力。
现在张川并没有太多顾虑,只觉着肚子饿得慌。
吊锅早就烧的冒烟了,张川回过神来急急忙忙挖了一小勺的猪油,开始煎蛋吃。
早上浑沦吞枣啃了几个包子的沈树,也被张川平平无奇的煎蛋给勾起了食欲。
他平日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习惯了,若不是常常往桃源村跑,见识过一些农村日常生产生活方面的实践,到现在还只是个富家娇贵少爷不知人间疾苦。
“三哥,下回煎蛋让我来露两手吧,步骤我都记着啦,把蛋打碎倒在碗里,然后使劲儿搅拌成黄糊糊,撒点儿盐巴和葱蒜,等油煎热了直接倒进锅里,我说的没错吧?”
沈树撸起袖子端着碗筷,呼呼地边喝粥边向张川展现他记忆力强的本事。
“沈树,你今天来找我,应该还有其他的事情吧?”
张川并非无的放矢,见到沈树撸起袖子后露出的双臂,张川大概明白什么了。
小猪佩奇身上纹,掌声送给社会人。
可一手纹着毛毛虫,一手纹着青蛙的小社会人,张川还是第一次见,毕竟图案有点太儿童,太卡通了。
咽下一大口粥和一大块煎蛋的沈树,立马耸着眉毛,脸上晴转多云。
“三哥,昨天妖魔现身东海闹事的传闻,今早上就传遍建邺城了,本来俺爹不许我出来的,我骗他说我身子骨有点不舒服,想去找陈老爷子,而现在人家陈老爷子指不定忙着坐馆没法外出,不如咱亲自去医馆看病得了,我爹一听,还想跟我一块去怀仁堂,要不是半路他被官兵叫去衙门商议事情,我还没机会往外跑来找你呢。”
沈树说着,索性将外套脱下,然后松下上半身的衣物,转身背对着张川:“呐,你也看到了,我现在左手毛毛虫,右手胖胖蛙,背上还有个大王八。”
“我是昨天晚上回去后洗澡的时候发现的,当时我就吓得跳出澡桶,对着铜镜转了又转,确定只有这三处,怎么搓也搓不掉,皮都快搓掉一层了。”沈树生怕被其他人看见,很快又穿好衣服,低声问道:“三哥,你还记着咱昨天在岩洞里遇到的那个大王八不?”
“记得。”
“这件事我不敢跟别人说,我怕到时候官府把我抓到镇妖司关进大雁塔里边儿。”
“放心吧,我不会说出去的。”
“我就奇了怪了,明明咱俩都活着回来了,怎地只有我身上有了这样的变化呢,就算是其他图案也好,像什么飞龙在天,猛虎下山,吞天蟒之类霸气点儿的,到时候衣服一脱,倒也骇人的不是?”
好家伙,还想着怎么安慰你,没想到你是真的神经大条。
“还有啊,最烦的是,昨晚我睡觉的时候,满脑子都是青蛙叫,一晚上都在一个黑黑的池塘边,比不睡觉还要累,等醒来后天就亮了,我第一时间就想找你来着。”
“呱呱呱呱。”沈树说着还模仿起蛙叫来,企图让张川感同身受一下。
但是沈树没呱几声,就急忙捂着嘴像要吐了一样难受,最后实在憋不住了,居然从嘴里喷出一道小水柱。
不过这水柱还夹杂着他刚吃下的粥和煎蛋。
张川见势不妙,立马拉开距离背过身。
“咳咳,不好意思,吓着你了,我跟你说啊三哥,其实我早上如厕的时候我自己也被吓到了,当时我情不自禁地呱了两声,然后就上吐下泻……”
“闭嘴,我还没吃完早饭呢!”张三忍无可忍。
“三哥,我这是不是悟了什么神通啊?”
还未等张川回答,屋子外边传来王保长的声音:“张三,在家不在?”
“在的,王保长,昨晚张三绝对没乱跑,我今早上来给他送鸡蛋的时候,他人还在屋子里睡得好好的。”孙大在一旁说道。
“我就是看一看,不是要拿他怎样,孙兄无须……”
正在此时,张川当着众人的面走了出来,一夜白头的他,让屋外的几人瞬间安静了下来。
孙大整个人像是塌了一样,随后脸上挂满惋惜和愧疚之色。
王保长则是一脸严肃地盯着张川,他确认眼前这个人,就是昨天被梦魇夜叉劫持的那个少年。
王保长可不像是沈树那样道听途说,他是在将军山进修过的精兵,也随队执行过一些非正常任务,妖魔鬼怪常见的手段也知道是什么样,其中侥幸活下来的受害者,虽然人活着,但如果没有得到神通灵药养身,基本上也活不长。
昨晚王保长和张川近距离碰过面,当时的张三头发明明是黑发的,而在顾头不顾尾的情况下,张三被梦魇夜叉使用秘术掳走了,但今天一早,遇到沈府的仆人到衙门给沈员外汇报沈树行踪,说沈家小郎君跑到城外的桃源村张三家去了。
与此同时,李家的仆人也来衙门给李员外汇报了一坏消息:李家的祖坟被人给挖了,而且似乎不只是盗墓那样简单。
有四具尸体在李家祖坟的边上,邪乎的是,那四名男子的死相看起来很不正常,形如枯骨不说,全身发黑。
在场的简知府和王保长听到这件事后,头皮发麻,这东洲的救兵还没到,昨晚他们没能降服诛杀的妖魔就开始作乱了,好在死伤的是盗贼,若是寻常平民百姓,那他们俩可就麻烦了。
听皇城那边传来的消息,建邺城即将由县一级扩为一洲,正式的官文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所以不少人就改称简县令为“简知府”,至于相应的地方武装力量配备,则要等到时候东海郡太守收到官文后才能交接,所以眼下建邺城的军事配置,还是寻常县的一县四保的100人员编,一保25人,除开保长,余下的24人又分为2班。
太平年间,东海地界上又无匪患,这100人保一方平安其实绰绰有余,其主要更多是维护城内秩序。
但眼下,建邺城出现了就算是东海郡州府遇上了也棘手的麻烦,昨晚那几个猖狂的妖物,可比城里那些持枪凌弱的不良人要凶狠的多!
甚至还打算晚些公布暂定的妖魔重伤一人,造成关联的失踪一人的公报。
结果一宿没睡,大早上就传来疑似妖魔鬼怪作祟为害一方的消息,虽然未得到证实,但简知府和王保长心里早已咬定是昨晚妖魔离开后就近干的坏事,李家的祖坟离大瀑布,也就隔了一座山头。
简知府还想着,要不借着盗墓贼分赃不均来做做文章,最好赶在东海郡镇妖司的人来之前把事情落实一下,于是就排了王保长跑一趟去确认。
而他今早上本来可以稍事休息的,但昨晚刚和乡贤商量的捐款修葺玄龟上仙雕塑的事情,不得不提前落实计划,因为负责看守玄关上仙雕塑的两名官兵大早上就回来报信,说昨晚东海湾又刮起了怪风,甚至还打了雷,玄龟上仙的法身这回直接连着崖端一块儿掉进海里了。
想起这事儿,王保长待会儿还得从桃源村顺路去往东海湾看一趟究竟。
至于张川,必定有古怪,要不然那妖魔鬼怪怎会放过这么一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不祸害糟蹋到底呢?
“你是张三?”
“王保长,我是张三啊,从您来建邺城任职,都四年多了啊,昨晚咱还一起……”
张川话未说完,王保长挥手打断道:“好了,不必多说,待会儿你跟我走一趟吧。”
王保长此举,是不想让在场的其他人从张川得知昨晚有妖魔在东海湾附近作乱的事情,以免真地引起民心恐慌。
收到王保长眼中的暗示,张川大概想明白了王保长的意图,故不再开腔,大不了到时候王保长问什么,他张川再配合就是了。
“王保长,您要带三郎去哪里?”孙大在一旁关心道:“三郎这娃子我是看着他长大的,有没有被妖怪上身夺舍,我能看不出来。”
“孙兄你这是说什么胡话,这东海湾朗朗乾坤,那有这么大本事的妖怪,要不然张三还能好端端地站在你我面前?”
张川顺势解释道:“大伯,您甭担心咱,我这是昨晚突发奇想,用花豆给染的,等过段时间就消失了,您看,我这皮肤不还很嫩很白吗,一点儿也不显老呀,哪儿像被妖魔给吸了精气的?”
“你这孩子……”孙大担忧地看着张川,他可没其他人好忽悠,他好歹也是从边疆回来的人。
王保长对张三的帮腔很是欣赏,觉得这小子机灵,察言观色的本事不小。
沈树听到张三改口说是花豆染白的,他疑惑地看向张川,谁知张川回应他的却是一记肘击。
“……”
“啪,”张川拍了拍沈树的肩膀朝众人解释道:“昨天沈树跟海毛虫的对话,诸位可不要当真,那是马叔叔在山里边同时遇到熊瞎子和老虎干架,结果不小心参合进去。”
其他随着王保长一路跟到桃源村的建邺百姓,半信半疑地,但见到张川虽然满头白发,可除了头发外的体态,都不像是被妖魔吸食过精气的样子。
“都让一让,让一让。”一名士卒高声喊道,众人见他穿着“兵”字服,齐齐让出一条道来。
那名士兵穿过人群,径直上前在王保长耳边轻声说道:“大人,李家祖坟边上那几名死者的身份调查清楚了,都是前些日子从京畿大牢里放出来的不良人,借着文引在建邺城这边做着一些石匠、泥瓦工的活计,但没想到居然是暗度陈仓,受不了苦想要发横财,这才盯上了李员外家的祖坟。”
李员外家的祖坟,在建业附近确实很出名,李员外以前不过开着一个小染坊,后来找了算命先生算了算,下了很大的决心搬迁祖坟,结果最近几年生意竟然真的越做越好,但有人说李家祖坟那块地不是表面上说的风水好那么简单,还有可能掺杂了什么“五鬼运财”之类的法术,但没人知道真假。
尽管那名士兵是在王保长耳边说着悄悄话,基本上三米外的人连嗡嗡声都听不到,可奇怪的是,沈树和张川两人竟然都能隐约听清王保长手下讲的内容。
沈树想着,等回家了,要和老爹说说此事,让他把咱家祖坟看好了,平时出手也别太阔气,免得引起贼惦记,这年头,祖坟被刨,简直跟被戳了脊梁骨一样难受。
而张川想到了另外一件事,那就是李家祖坟距离昨晚王保长和梦魇夜叉战斗的地点,相隔不过一座矮山头,那群盗墓贼会不会是遇上了梦魇夜叉一类的妖魔了?
还是说李家祖坟底下,真的有见不得人的五鬼运财的勾当,那几名盗墓贼冒然挖掘,反倒把自己给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