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闻鼓位于皇城与大理寺中间的空地上,这里平日里没人敢来往,然而大长公主率领的人马浩浩荡荡,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有好事者更是跟在了队伍后边,想要探知大长公主为的是什么事这么兴师动众。
消息灵通的人早早地得到了顾致远跟顾清秋的父女关系,也知道了顾宁在顾府外的那一番话,对大长公主此举倒是见怪不怪——谁都知道,大长公主爱女如命,谁若是欺负了安阳郡主,那就是在跟整个裴家作对。
很快,顾家的那些腌攒事在你一句我一句的交流下,不过半日的功夫,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
登闻鼓下,一身华服的大长公主面容苍老,神情却格外坚毅,她抬头看着足足高出她两个头的登闻鼓,举起鼓锤,一下一下用力的敲在了鼓面上。
大长公主年岁已大,但手中的力气却不小,鼓声急促如急雨,砰砰砰地响起,将大理寺内的官员惊动了。
参见大长公主!
大理寺卿黄大人脸色惊惶,见大长公主在登闻鼓下旁若无人地敲着,一颗心也随着这鼓声一样,急促的仿佛要跳出来。
他抹了把额间的冷汗,快步赶到大长公主身边:您这是……
臣妇有冤屈!大长公主眼神锐利,一字一顿道,顾致远为攀附权贵,隐瞒自己已有妻女的事实,娶了我女儿,不仅如此,他还给我的女儿下毒,害得她几十年来缠绵病榻,如今已是命垂一线!
今日臣妇敲这登闻鼓,是为了替女儿求一个公道!大长公主沉声道,臣妇要求见皇上,请皇上亲自审理此事!
黄大人愁得眉毛都快掉了:您是公主,想要见皇上不过是递个折子的事,何必来敲登闻鼓呢?
国有国法!大长公主厉喝一声,我岂能因为自己的身份就违背律法?
黄大人,臣妇已经敲响了登闻鼓,你可以将臣妇的要求递进宫中,请求皇上决断了。大长公主说话时,朝着身后招了招手。
从队伍中匆忙走来的,是让黄大人觉得更棘手的人物。
裴老将军横眉冷竖,将手中的折子扔给了黄大人:还请黄大人替我将这份诉状递给皇上!
黄大人是武将出身,从入军队时就跟在裴老将军手下,现在面对裴老将军的冷脸,他更加拘束了,连忙就应了下来。
您放心,登闻鼓也敲了,您将诉状也写好了,趁着今日没有朝会,下官这就请见皇上,将这几份折子递上去!
他说话时,就朝身后的师爷使眼色。
师爷正要上前缓和气氛,却见裴老将军牵出了一匹马,把缰绳塞在了黄大人手中:你也是武将出身,骑射功夫还没忘,骑马去快些,你赶紧去。
黄大人讪讪一笑,说不出拒绝的话,生涩的翻身上马,朝着皇城的方向走去。
这样大的动静,引得整个京城为之震荡。
一时间,登闻鼓处围满了人,无论大理寺的官员怎么劝说,大长公主跟裴老将军始终站在登闻鼓下,一动也不动。
你叫做谢宴?
王家的后院,一个白发苍苍,看上去仙风道骨的老者抚着胡须,正盯着谢宴看。
顾宁皱着眉,目光落在老者身上,想必这位就是王老太爷了。
此时王老太爷手握着玉牌,布满岁月痕迹的一双手不觉捏紧了这枚玉牌,微微的颤抖着。
他手中的动作极小,若非顾宁一直盯着他看,只怕还发现不了。
在见到他这样激动的模样后,再将大长公主刚才刻意让谢宴陪同的行为联系起来,很轻易就能得出眼前这位王老太爷正是先太子的故人之一。
不然的话,他也不会这样激动。
谢宴皱了皱眉,上前一步,身体轻轻偏移,微不可察的挡住了顾宁看向王老太爷的视线。
他的身材高大,这么一挡,就将顾宁的目光全都挡下了,而王老太爷在见他这般举动时,轻轻地哼了一声。
然而谢宴的眼神如影随形,一旦他试图看顾宁,这道眼神就像是一把锐利的匕首,狠狠地朝着他刺来。
王老太爷抚着胡须的手顿了顿,狐疑地看向谢宴。
在触及谢宴眼底那点隐约的担忧后,他突然冷笑了一声:原来如此!
顾宁被谢宴挡在身后,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谢宴这么做,无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只是她偏偏不能在这时拆穿她,于是就抢先一步,从谢宴身侧走了出来,声音清脆的落了下来。
现在您能跟我们走了吗?
去哪?
王老太爷语气不善,看顾宁的眼神更是复杂。
顾宁就像是没看到一样,眼神无辜地看着他;去大理寺呀!外祖母说了,您看到这枚玉牌就会跟我走的。
现在时间紧急,您还是先跟我走吧,详细的过程我在路上同您说。
你……
王老太爷还没答应,就被顾宁拽住了胳膊,他这老胳膊老腿的,根本拗不过顾宁,加上有这枚玉牌跟谢宴在,他心中还是愿意跟顾宁离开的,于是半推半就地同顾宁一块上了马车。
王家的下人神色大变,小跑在两人身后,口中不断喊道:县主,我家太老爷身子弱,可禁不起您这样折腾!
回应他们的,是顾宁遥遥的从马车中传出的声音;你们放心好了,我这马车的舒适度,整个京城我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保管将老爷子平平安安的送到大理寺!
一听大理寺,下人们面面相觑,欲哭无泪道:您到底是要带太老爷去做什么?待老爷回来,小的们也好交代啊!
就说故人有约。王老太爷中气十足道,你们不必担心,我去去就回。
顾宁等的就是这句话,见王老太爷一口应下,她立刻道:春玉,快些,再晚就来不及了!
春玉用力的扬起马鞭,疾驰而去的马车带起了大片灰尘,留下几个王家的下人们愁眉苦脸。
此时的登闻鼓外,除去裴家下人圈起来的一片区域,其他地方都被前来看热闹的人挤得水泄不通,马车被堵在人群外,春玉急得喊了好几声,可喧闹的人声却将她的话语全都压了下来。
都让让!顾宁在马车里高声喊道,马车里坐着的是长宁县主!耽误了长宁县主的事,你们有几条命能赔得起?
这话一出,人群果然疏散了些。
王老太爷神情很是复杂,在顾宁的身上看了又看。
而回应他的,是顾宁一个灿烂的笑容:非常时期,也只有这些话能起些效果了。
闻言,王老太爷的神情更是复杂了,看着逐渐空出来的这条路,他很是无奈。
若是如顾宁所说,那她这效果未免也太好了。.z.br>
能起到这样的效果,足见长宁县主一词在京城百姓眼中是什么性质。
王老太爷深深地叹了口气,他靠在车壁上,久久没有说话。
顾宁跟谢宴就坐在他的对面,单单从表面上看,两人的确是相配的,只是……
不知想到了什么,王老太爷便又是叹了口气。
顾宁疑惑的看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细究,马车就停了下来,只听见春玉低声道:县主,到了。
此话一出,顾宁再也顾不上王老太爷了,她
率先跳下了马车,眼神锐利的在四周一扫,直至看到大长公主跟裴老将军,她的眼神才变得柔和起来。
外祖母!外祖父!
顾宁小跑到两人身边,完全忽略了被自己请来的王老太爷。
而王老太爷在谢宴的搀扶下走下马车,语焉不详道:你当真愿意跟这样的女子在一起?凭你的身世……这世间的女子几乎是任你挑选。
她很好。谢宴语气冷淡,打断了他剩下的话,这世上的女子纵有千般万般好,也不及她一分一毫,她就是她,无人能及。
说话时,王老太爷可以清楚地看到谢宴眼中的自豪。
他看了谢宴好几眼,恨不得将谢宴的脑袋撬开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然而谢宴神情冷峻,让他联想到了一人,也不敢太过放肆,只能嘀咕道:你小子就是见的女人太少了,才会把她当成一个宝!
顾宁这样骄纵的性子,怎能配得上那个位置?
就在此时,黄大人骑着马急匆匆地赶来。
他翻身下马,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皇上……皇上来了!
只见在不远处,威仪的车架正缓慢行来,隐约可见坐在其中那一道身影。
看热闹的人乌泱泱地跪了一地,就连大长公主与裴老将军,都一同行了大礼,谢宴见顾宁扔在怔神中,伸手便拉过顾宁到了身边来。
人群中,独独一位王老太爷没有动作。
参见皇上。
在整齐地声音中,皇帝缓步走下御辇。
只是刚走到一半,他淡定的神情就变了。
王老太爷冲着他作了一揖:参见皇上,多年不见,皇上还是如此风姿。
皇帝感受着指尖的汗水,下意识便摆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