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洪民说着,捂脸哭了出来。
“事发之后的第五日,我回来了。
我在军中的时候,其实就非常怕死。斥候是什么?是最危险的、最没法安全回到家人身边的一种人。
但斥候中还有一种人、不是负责第一线的、而是负责最后一线、也就是转达消息的人。
他们很难立功,但他们在斥候中、也能保下最多的命。
我一直在军中有多多练习本领,但也一直悄悄隐藏着,就是为了保命。
其实,我并没有当那么多年的兵。
早在六年前,我就已经弄伤了自己的腿、退了役。
只是没有回家,而是找了一个地方,将自己的腿伤给养好。再在陇右道那种鸟儿都不会飞过的地方、做起了买卖。
就是将那儿的物什、贩卖回繁华之地、再将繁华之地的物什、贩卖回那儿。
那儿风沙连天、日夜苦劳。那儿缺少的物什也是最多的。
那么容易做的买卖,我想做。而且我有身手、我也练习了一身的本领。
之所以那么做,就是我觉得我一直亏欠了我的家人。我想在银钱上面、多多地弥补他们一些。
饷银才有多少啊、够干什么的啊……”
王洪民一口气说到这儿,却听到他的儿子仍然在惨嚎,就忍不住再次求恳道:“大人,我已经全部都招了,都愿意招认了,您、您能不能、能不能先放过我的忠儿?
杀人不过头点地、他还没有加冠,顶多也就是一个流放之罪,您、您先放过他,好不好?”
“好。”
狄映答应了一声,抬手示意那边的侍卫们、先停止了对王忠的用刑。
王洪民松了一口气。
他瘫坐在地上,全身的精气神儿都被抽去了一般。
不用人催,自己就招认了下去。
因为他怕再一耽误、狄大人就随时会下令。
谁都怕别人能豁出去的。他怕狄大人豁出去。他相信狄大人敢。
于是一听到儿子的惨嚎声转为了呜咽和呼痛,王洪民便赶紧继续道:“当我觉得已经赚得差不多了的时候,便回了家。
我想补偿他们。结果一回家、就听说了忠儿的事情。我想去和他好好地谈一谈。
可我在他房里看到的痕迹、就发现,几日前、他就又杀过了人。
他杀完了人、还回了家、还跟没事的人儿似的,又把他自己给关了起来,还笑嘻嘻地把钥匙还给了他母亲。
这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究竟生出了怎样一个魔鬼般的孩子?
可我能杀了他吗?我能除掉他吗?
我想!真的有想过、无数次地想过!
可我……终究也没能下得了手去。
为了防止他的罪行被人给发现、我就去为他清除了痕迹。毕竟他还小、留下的痕迹就很多。
我、我甚至……甚至还动过、动过亵尸的念头……
只是……就算是我这样从战场上拼杀了多少年下来的人、都、都没法看得了那样的惨状,更做不出那样的事情。
我只能匆忙地在尸体上随便留了些、成年男子才有可能留下的痕迹,再将尸体换了个地方深埋。同时将现场遗留的痕迹清理。
我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之后,我就专门守在家里、守着忠儿,耐心地和他培养感情。要比耐心、没人比我们做斥候的强。
我想……可能随着他慢慢地长大、可能随着亲情给予的温暖,他就能不那么冷了,就能暖和一点了。
可我天真了啊。”
王洪民说着,再次抬手捂住脸,发出悲痛而又绝望的声音。
“一到了两年之期,忠儿他……他就不惜打伤了去给他送饭的、他的母亲,再一次逃出了家门。
而那一日,又恰逢我有事出了门。
等我回来……
我又只能帮他收尾……
就这样,一次又一次。我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可每隔两年的十月、他就会发疯。
我随着他这样的行为、做下的错事就越来越多、也越发不可收拾。
直到我听说了您的到来。我才意识到:该结束了。
可我不甘心就这样结束。
我被审讯了整整半年、过了整整半年生不如死的日子,我都扛下来了。
我凭什么就因为您的出现、您的名声、就怕了?就畏缩了?就投降了?我不能!
我想把全家人都搬走。但可能是我紧张的情绪、影响到了忠儿,又正好到了两年后的十月、他就又开始发疯,又杀了人。
我忽然想通了。您真要有传说中的那么厉害的话,我、逃不掉。
但是真是假、我总得试试。
我就跟踪了您的侍卫们。发现他们都准确无比地、找到了一条条、能指向忠儿的线索。
一具具被我深埋的尸骨、都被挖了出来。
我知道、就算是您其它的名声是假的、但验尸之术、绝对就是真实的。且传闻还会是谦虚了的。
我……
我也发现了我被人给跟踪了。
只是跟踪我的那个孩子还太年轻了、经验还是太少了,比起我来说,他还不够看。
但他咬得很紧,咬得我根本就没有时间再去做别的事情,我只能想杀了他。
不能只是打伤他,因为只要留下他的活口、他就一定会招认出我来,那我就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会暴露。
我就只能想着要杀了他。可惜,让他给逃了。
他用出了一种相当诡异的身法、从我的眼皮子底下就给逃了。逃往了这家客栈。
我不敢靠近这里,只能立刻赶往了草杆子村。
却发现曹家人已经跑掉了。
我便循迹追踪下去、将他们给全部清除掉、再将现场的痕迹弄乱,造成他们是被一群人给杀害的假象。
之后,我还去了趟曹家、伪造了一些是曹家人就在曹家、突然被人给带走的痕迹。
顺便再买通了村里的一个老婆婆。
我不担心她会认得出我,毕竟我们做斥候的、乔装几乎都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
是,魏泉也是被我伪造出来的证据、给栽赃陷害的。还有曹家的人……
当初我真的没有想过要杀他们……
那时的我,根本还没想就这样两手沾满血腥,我的当兵生涯、不允许我那么做。
曹家人不会认得出我。可我收买他们的时候、他们有说出、大致我儿子那样的一个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