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庆殿分内外两殿,内殿是刘太后招待贵妇的地方。
内殿的布置与外殿相同,数百名贵妇跪坐在矮桌之前,台上正中端坐刘太后,左侧坐着曹仪和楚国公夫人。
曹仪贵为皇后,她的母亲也要坐在下手。
而右侧上首坐着萧琉璃,下手则坐着林韵宁和张出尘。
萧琉璃是律国的郡主,而林韵宁和张出尘则是刘太后的义女,受太后恩宠,坐在这个位置上。
就在刚才,刘太后公布了两名义女的身份,得到一众贵妇的恭贺。
她们表面说着各种好听的话,心里却是五味杂陈,交织着羡慕嫉妒恨的各种滋味。
而刘太后却不关注这些贵妇的情绪。
她高兴,西北大捷后又重挫了阴谋组织,诛杀阴谋组织的首领。
这个阴谋组织虽未连根拔起,但十年之内不会再有大的动作。
这是陈恪的判断,也是她的判断。
她知道,阴谋者没有张三也会有李四,看着皇位眼红的大有人在,总有那么几个人会采取一些小活动。
本着这个深刻认识,她就放下心里的包袱,今晚与众贵妇同庆,也给自已压压惊。
酒宴开始,她以轻松的心态接受众贵妇的敬酒,却时刻关注前殿的动态。
男人都是好斗的动物,不仅暗斗还要明斗,何况还有律国使团在内,这些人一定不会安分。
想到这她就看看坐在右手的萧琉璃,这位律国的小郡主好似对林韵宁很感兴趣,不时身体前倾关注两眼。
发现萧琉璃的动态刘太后收回目光,听前殿传来一阵“吾皇万岁”的高呼声。
这道喊声不是很整齐,属于临时起意。
听这道喊声刘太后转眼看去,见女官急急忙忙走进来,附在耳边低声汇报前殿发生的事。
刘太后听完,笑道:“向各位夫人、小娘子说一声吧。”
女官直起身大声说道:“律国史部尚书律乙辛大人询问昨晚宫城发生何事?”
“皇上回道:‘有妖孽闯入宫内,上天震怒,降神雷轰毙之。”
此言一出众女脸上变色,再听女官脆声说道:“律大人再问:‘上天降下神雷,不是轰击陈侍读吧?’”
这话就是暗指陈恪这条蛇妖了,众女心里明白,一齐看向林蕴宁,却听女官继续说道:“皇上不答,让陈侍读回此问题。”
“陈侍读淡然回道:‘当时我就站在皇上身边。’”
听到这话众女不解其意,再听女官高声说道:“律大人不解,陈侍读解释,‘神雷降下,唯有真龙天子方能护佑左右,我在真龙天子身边,何惧神雷?’”
这句解释的学问大了,就看众女的反应了。
张出尘看一眼曹仪,轻轻怼怼林蕴宁的胳膊,见曹仪与楚国公夫人起身,随即与林蕴宁起身,向刘太后蹲身行礼,齐声说道:“恭贺太后,吾皇万岁”。
台上四人的言行让台下众女也反应过来了,纷纷起身高呼,“恭贺太后,吾皇万岁”。
听众女祝贺刘太后开心,她的儿子才是真龙天子。
礼毕后众女落座,有人突然明白陈恪当时为何不澄清蛇妖的谣言了,他在诱使律国人入套。
明白这点心中凛然,此人还是不要招惹为好,这人太阴了,还喜欢下套,请君入瓮。
这时又有女官来报,律国副使张俭大人否认陈侍读的蛇妖一说。
而陈侍读却警告他“慎言,莫惹祸上身。”
这句警告的含意太深。
张出尘看看曹仪,轻轻眨眨眼。
曹仪看看她,也轻轻眨眨眼。
于是张出尘笑道:“陈侍读所言,已明确谣言来于律国。”
张出尘的反应很快,这话刘太后不能说,曹皇后也不能说,由她来说最合适。
就这一会的功夫,静观的林蕴宁明白这种最高规格的宴会有多累人了,转眼看看那些表面义愤填膺的贵女们,觉得挺无聊。
她不说话,她不适合开口。
而萧琉璃不满地扬声说道:“大律王朝光明磊落,不屑宵小行为。”
她这边话音落地,张出尘立刻出言反驳,“偷袭秦关城的行为也是光明磊落?”
“这是军事行动。”萧琉璃辩解。
这时又有女官进来禀告,律国的白马王律邵宗与陈侍读斗上了。
这个消息立刻让众女提起兴趣,女官说话有趣,说两人斗上了,不知结果如何?
她们没想到武斗,这种场合是斗嘴的时候。
众女等着消息传来,却不知前殿未出现唇枪舌剑。
律邵宗说起定军城绑架案,“你带六百人偷袭定军城,若不是突起狂风,你和你的小部队将全军覆没,这个结果你可承认?”
“在这次行动中,你犯了知已不知彼的错误,你不了解本王,以偷袭手段绑架本王,想用本王的生死来胁迫定军城的将士绝无可能,本王宁为玉碎也不会被你胁迫。”
“所以你在定军山时就没想用本王胁迫马师利,设下伏击圈的计策也是漏洞百出,当晚如降大雨,你的火攻计划立刻灰飞烟灭。”
说到这律邵宗顿住,沉吟一下方才说道:“不得不说你的运气极好,非智谋之能也。”
律邵宗说起往事,直指他的谋划有问题。
而殿内众人暗暗点头,肯定他说的有理。
这种态度人之常情,人们喜欢有才干的人,却不喜欢才干过于突出的,尤其某个掐指一算的人,还是不要混在朝堂为好,更不要站在李祯身边。
他们讨厌陈恪,却又怕他,这种难受的心理状态让他们十分痛苦,这时听律邵宗所言,痛苦的心情立刻减轻大半,“陈恪不过如此。”
这时的律邵宗就扮演了后世的心理疏导师,让许多人的心里轻松下来,可以静听陈恪苍白的辩解,“殿下说的不错,小部队只有八百多名将士,伤残的将士不能动,偷袭定军城也只能出动六百人...”
说到这陈恪看向律邵宗,双眸缓缓从他脸上滑过,目光抬起看向他身后的蟠龙柱,缓缓说道:“但我们不甘心仅仅偷袭律军的辎重,我们的目标是夺回秦关城,为死难的百姓报仇,血债必须用血来还。”
“为达这个目的我们必须偷袭定军城,将战火引到敌军的领土上,警示某些人,没人能在挑起战争杀我百姓后还能全身而退。”
“我们败则全军覆没,但一定会让律军付出惨重的代价。”
“胜则引出马师利为秦关城死难的百姓报仇,夺回秦关城,支援安定城。”
“这一战的目的本来就是如此,不是我们死就是取得战略目标,没有第二条路。”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们用付出生命的代价尽了全力,死而无憾。”
他说的很慢,却尽显决死之心。
而在场众人也没想到此战的目的竟如此决绝。
他们曾对此战进行过研究,一致认为陈恪过于冒险,但又想到小留侯的绰号,又一致认为他有后手。
这时听他全盘托出,方知当时的他根本没有后手,就是拼命去的。
但他怎么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一句话就将此战的冲天豪气说得淋漓尽致。
有人想为此痛饮一盅。
可他继续说道:“你认为小部队运气好,而我不这么认为,圣天子得上天眷顾,在定军城刮起狂风,在定军山驱散乌云,借小部队众众将士之手展示天意。”
这话换做以前可定为谄媚吹捧之言,可在此时,却是舆论战的妙笔生花。
谭远忠深刻理解陈恪的目的,端起酒盅起身高呼,“吾皇万岁。”
这一声再次带动大庆殿的热烈氛围,前殿后殿纷纷响起高呼声。
“吾皇万岁”的喊声传出大殿,引得守卫宫城、皇城众将士的高呼声。
听到众人再次高呼,李祯的两眼湿润了。
他激动,并不是“吾皇万岁”的喊声满足了他对权力的欲望,而是陈恪的那句话让他知道自已的责任。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这是一群陷入绝境中的将士们喊出来了。
他们为大兴王朝主动将自已陷入到绝境之中,只为了一个天知道的结果而拼命。
没有那场狂风他们可能全军覆没。
没有乌云的散开他们还是可能全军覆没。
但他们还是这么做了。
李祯想起陈恪曾对他说过的话,“我们这个民族从来就不怕天灾人祸,但有一个弱点,好的带头人会让他们战天斗地,坏的带头人会让他们分崩离析......”
这是陈恪经常跟他说的一席话。
他肯定这席话,这时却真正认识到这句话的内涵,大兴王朝的皇帝,他对这个王朝负有无上的责任。
当人们对他高呼“吾皇万岁”时,他的肩上就担起了这副重担。
想到这李祯转眼看向陈恪,见他也看向自已,这双长眸中透出了坚定,脸上的笑容告诉他,“我一定帮你。”
看到陈恪这副神态,李祯起身举盅,大声喊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朕与诸卿共勉之。”
李祯顿悟了,他要努力成为一位名传史册的圣主明君。
而他的顿悟竟得到万民的响应。
当得知数万民众聚集在宣德门外为他的大婚庆祝时,李祯肯定自已的想法。
当他与刘太后、曹皇后等众人一起走上宣德楼时,听数万民众齐呼“吾皇万岁”时,他的眼角滑下两行清泪。
他知道自已走上了前台,今后,大兴王朝的兴衰重担已落在他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