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普萨拉大神庙从不是乌普萨拉公爵的财产,甚至也不是全体乌普萨拉民众的财产。
某种意义上,公爵斯温内德是慷他人之慨,把神庙“卖”给了留里克。恰是因为此神庙不是他的,出卖的价格也颇为廉价。
公平的说,整个建筑群是乌普萨拉民众靠着奉纳的财物建造所得,建筑本身并不值钱,原本的僧侣生活也不奢华。
本地的居民本就没有太多的财富,根本不可能供养出一座金碧辉煌的大神庙。
神庙的体态的确庞大,但凡第一眼看到它的人都惊叹于它的规模,奈何真的进入内部,方知里面的空荡荡。
以大量木材建造一批大木棚子有何可骄傲的?
入夜,罗斯人完全占有了这座神庙。
随军而来的骑兵摇身一变成了传令兵,他们策马狂奔到罗斯军队主力的营寨,落实王公的口谕,一下子摇人三百余人。
最精锐的战士们由大将阿里克亲自领衔,奉命奔赴大神庙。他们拉着手推车,载运大量生活物资,以及一批建筑工具,与傍晚抵达神庙。
相当部分的围墙已经拆掉了,没用的废旧木料直接化作生活的薪柴。
于是乎不远处的乌普萨拉民众看到了这样一幕。
西方的天幕泛着深蓝,天空繁星璀璨,西方地平线处仅剩下最后一点落日残影。
他们信仰的神庙处出现大量篝火,大量人员驻扎于此了。
罗斯军队围绕着圣树扎营,他们多是打地铺,并准备着明日开建一批棚舍。
篝火煮沸大瓮,连带着整个瓮被搬运进空落落的中心神殿内。
饥饿的人们纷纷凑过来,各自拿着餐具准备分一杯羹。
室内点燃了一些小篝火团,特意带来的油灯也点亮了。
看看左右,这里尽是亲人家眷与亲密战友。
留里克清清嗓子:“虽然这个神庙很简陋,终究它是我们的了。咱们就在这里过夜,从明日起,我要开始对这座神庙进行一番改造。我今天必须睡在这里,彰显我的权威。你们也都留下来……”
夜幕降临后也没有谁愿意再乱走,尤其是拉扯着孩子的女眷就更不愿离开了。
偶尔这样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别样的感觉浮在奥托的心口。这里女人数量庞大,大部分就是儿子的妻妾。他没有丝毫的激动,只因里面大部分的女子都是自己为儿子钦定。生命步入暮年,曾经遭遇很多磨难的老夫老妻,如今硬是拥有了庞大家族。
女人们叽叽喳喳聊着五花八门的事情,还是最年长的大祭司露米娅清清嗓子,示意姐妹们暂且安静。
作为大祭司的她正是王公称王仪式的主持人,令人感慨的话语她暂不想谈,既然留里克提及了一些关键问题,就针对问题侃侃而谈。
“留里克,这座神庙大是很大,它太简陋了。你想如何?所谓的改造,莫不是推倒了重新建造?”
“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这个地方,并不被你直接统治。”
留里克耸耸肩,因为她说得很对:“是。我将为王,我在这里登基。乌普萨拉将是我的福地,所以即便我不会直接统治瑞典,至少也会控制一片小地区。比如这里。这里有着瑞典最大的神庙,也有一棵圣树。”
“你要直接统治这里?”奥托粗犷着嗓音猛然问道。
“正是,父亲……依我看,直接统治全瑞典的成本很高,我并不相信人口最多的梅拉伦人会完全臣服于我。但是乌普萨拉人人口有限,那个斯温内德手头就几十名私兵。”
“你瞧不起他?”奥托眯着眼又问。
“父亲,你会瞧得起他么?我们现在已经完全明白,乌普萨拉人的祭司团体和普通民众是割裂的,那些民众也不见得真的支持自己的首领。我至少要直接统治乌普萨拉,我要去了斯温内德的公爵头衔,我要让他做总督。我将控制整个瑞典的信仰,当我们有了足够的财富,就在这里建设一座更好的神庙。”
留里克的回答很令奥托满意,露米娅听起来心里也很舒坦。因为这里神圣之所在并非这座建筑群,而是门口的那棵巨型红豆杉。
留里克在心里也做了一个规划,所谓要建新圣殿,那就尽量使用坚固的砖石结构,并在外层糊上一层玻璃碎片。
一片晶莹剔透的建筑在阳光下剧烈反光,再配上巨大无比的圣树,真是双倍的神圣。
事实上留里克的这些想法绝非想当然,固然在另一个时空,巨红豆杉在十四世纪因为大教堂着火被波及焚烧毁灭,它所在之地成为圣地,在瑞典人心中已经根深蒂固。新建的砖石结构大教堂就旧址附近建造,毗邻的一片土地,则被划归我瑞典达官贵胄的墓地。
要做瑞典的王,必须控制乌普萨拉这座信仰的中心。
留里克做出了符合历史的选择,下一步,再各路贵族抵达之前,他仍有一件大事要做。
庞大的家族在神庙内睡了一夜,当新的太阳升起,新篇章开始。
之后的三天,针对大神庙的修善工作全力展开。
一则消息在乌普萨拉人村庄疯传,所谓旧祭司们带着神器背叛了大家,大神庙迎来了真正的主人。昔日半禁区的神庙区对普通人完全开放,好奇心驱使着大量乌普萨拉人来一探究竟。他们想要通过祈祷获得一些神圣力量,这一夙愿非常现实,于是在第三天,留里克下令将船运而来的奥丁镀金塑像,郑重地立在神庙大殿中。
那是一尊没有人能拒绝的塑像,进入神殿的乌普萨拉人纷纷自发地跪下膜拜。
它的体型很大又通体镀金,由于角度摆放得非常好,以至于民众交头接耳,所谓罗斯人搬来了一座巨型纯金塑像。
塑像前摆着皮垫子,旁边又立有大木箱。
露米娅仍旧披着纯白的白熊皮,头顶巨大的鹿角盔,手持代代相传的镶宝石木杖。她就站在神像旁边。
那些她亲自培养的年轻的下级祭司,以及留里克的十位斯拉夫妾室,清一色祭司打扮。她们采集了草地的野花,编织成巨大的花冠,再配上偏灰白的素服,衣服上挂上大量的玻璃珠、琥珀。她们站在神殿两侧,围观陆续进殿顶礼膜拜的乌普萨拉人。
何以这般折腾?实在是留里克将罗斯的那套“精准奉纳”的模式直接移植在了这里,罗斯人大规模接受了这套特别的“自助式祭祀”,模式理所当然要在新领域推广。
无论是银币还是铜币,先要扔进木箱,然后对奥丁的巨大半身镀金塑像顶礼膜拜。
过去乌普萨拉人从没见过这种情况,以往是祭司们在节日里索要民众的实物供奉,少数人得以围观野蛮的人祭仪式。祭祀活动对普通乌普萨拉人大部分情况是不开放的,而今,神秘的大神庙的大神殿已经不再神秘。
听听那些漂亮的女祭司们怎么说吧!
“钱币进木箱,全家灵魂阿斯加德。”
无论投入的是银币还是铜币,只要民众投币,那些祭司们异口同声。
很多人觉得非常蹊跷,仿佛自己供奉的不是奥丁,而是财富神弗雷。那有如何呢?过去大家连亲近神像的机会都没有,何况奥丁是众神之主,任何的供奉,最终都是供奉这位大神。
当围墙被拆除,大量乌普萨拉拖家带口跑来朝圣。所谓别人都带着铜币去跪拜奥丁金像了,总不能咱家无动于衷?
如论是祈求什么,投了钱币向神像顶礼膜拜的同时祈祷自己的夙愿,说不定奥丁就能赏赐嘱咐呢。
乌普萨拉人忙于“求神拜佛”这件事真是令留里克感动又无语。他感动在于这些民众真是单纯,无语的也是这些人明明毗邻大神庙居住,精神生活仍旧空虚?
甚至于斯温内德的私兵们也蠢蠢欲动。
说白了,这些私兵都是雇佣的武装者,趁着年轻过着刀口舔血的快意生活,但随着年龄增长,纷纷不得不考虑自己的未来。他们撺掇自己的金主,集体要求去跪拜一番奥丁金像。
本来,斯温内德觉得这是留里克蛊惑人心的把戏,全村庄的人几乎都去了,大神庙处闹得人声鼎沸,自己好歹也是个公爵,一下子成了光杆老将。
事情还向着更糟的方向发展。
三十多名私兵集体涌入斯温内德的宅邸,搞得他大惊失色。
“你们……要干什么?”
为首的侍卫长颇为恭敬:“主人,兄弟们很在意罗斯人树立的神像。我们想去膜拜一番。”
“消息你们都知道了?”
“已经知晓。”
“可恶,仅仅如此?”斯温内德脑袋发热,让侍奉的女奴全部走开。
须臾,他万万想不到自己的正妻也站在了一群佣兵的立场上。
“你?你是怎么回事。”
“斯温内德,我想好了。”她面不改色道,“我要带着儿子去神庙一趟,说不定诸神能降下祝福给咱们的儿子。”
“你……真的相信?”
“为何不信?至少相信这个没有坏处。都说罗斯的留里克得到了奥丁的祝福,你瞧瞧罗斯人,因为那个留里克而崛起。我想,如果我们的儿子也被祝福,也能成长为大英雄。至少……比你强十倍。”
听得,这话乍一听有些道理,可是细细品味太不对劲了。
斯温内德勃然大怒:“你是说我不行?!”
他的妻子仍旧面不改色:“至少得让你是儿子变得伟大。”
“去吧!都去吧!我也跟着去。”他猛然站正身子,一只长茧子的老手猛然打在自己的老脸上。被自己的女人说是“不行”,这是岂有此理,但是自己的儿子必须变得强大。
斯温内德特意准备了一下,故而在罗斯人扎根大神庙的第五天,私兵护送着他的全部家眷,直奔神庙而去。
直到现在,仍有民众带着钱财进入神庙做膜拜,更多的民众则站在巨大的红豆杉树下瞻仰,以及对着树下血祭的地点品头论足,追忆过去自我牺牲的人。
留里克和奥托这才获悉,原来乌普萨拉是老公爵并非自然病死,而是畏惧自己衰老变成枯槁老朽,选择自我献祭。
这种举措令同为老朽的奥托无语又震撼。
斯温内德的到来突然又必然,留里克想到这家伙早晚都得再来一趟,万万想不到这家伙把全家都带过来了。
他的儿子海尔贡·斯温内德松几乎与留里克同岁,就是这个年轻的小伙子并没有展现出勇武的面相。海尔贡的神情颇为木讷,再见到一批衣着华丽统一的罗斯年轻战士,一股自卑感占领了脑袋。
海尔贡怯生生地被他的亲爹斯温内德拉到身边。
儿子的怯懦心性一直令斯温内德忧心,得此和留里克、奥托父子单独谈谈的机会,他也就不藏着掖着:“我的儿子必须成为真男人,可惜他是一个凡人,如果能到到奥丁哪怕一点点的祝福,我也会很高兴。”
“你就带他来膜拜圣像?”留里克讶异中内心在偷笑。
“我带他来的。他必须来。”斯温
内德的妻子义无反顾道。
“哦!尊贵的妇人,您是希望您的儿子得到祝福后变成真正的男人。”
“是这样。留里克大人……”女人保持着极大的谨慎,“你说,这样真的可以吗?”
“也许吧。”留里克耸耸肩,“你带钱财了吗?”
“一些银币。”
“这……也许不够。”
“啊?那当有多少?一磅?两磅?还是更多?”
“谁知道呢?因为你们不是凡人,都是贵族呐!作为贵族,想要得到奥丁的祝福,这些钱财也许有些用处。但是……”
一个机会摆在面前,留里克暂不继续回答,而是招来士兵捂着嘴巴耳语几句。
王公的口谕很快传达到阿里克这里,一批罗斯战士纷纷暂停切割木料的工作,带上武器就纷纷与王公回合。
留里克又说了一些废话以拖延时间,终究是斯温内德全家,以及私兵团体,被罗斯军队团团包围。罗斯军并未被授权施展武力,他们排成环形盾墙,让斯温内德压力倍增,仿佛下一秒自己脑袋就要没了。
“啊?!这是何意啊?!”斯温内德大呼小叫,他的儿子海尔贡却急忙躲了起来。
留里克摆摆手,示意战士们保持盾墙,但把钢剑和战戟全部收起来。又令一些士兵将围观的乌普萨拉民众驱赶。
他本人走入盾墙内,背着手与斯温内德当面对质。
“站在你面前的是即将登基的瑞典王,即便我现在没有称王,已经与称王无异了。我不同于过去的瑞典王,我是实权的!我的大军足够支持我为所欲为,而我真的只想做一位优秀的王。”
“你……你想如何?”斯温内德因家人也被困住,态度极为谨慎。
“放心,我无恶意,我这么做只是担心你会反抗。你应该知道,你没有拒绝了本钱。”
“你?到底想如何?你知道的,我对你称王一事是支持的,作为你的仆从,我也是愿意的。”
“做仆从?很好!其实现在的局面你也看到了。”留里克张开手,歪着脖子一脸傲慢的笑意,“我树立的是我罗斯的奥丁金像,乌普萨拉人膜拜的都是它!看看你周围的战士,他们中有些就是被我收留的乌普萨拉孤儿,他们甚至找到了多年前抛弃自己的父母。你明白了吗?我喜欢你的民众,早年投靠我的乌普萨拉人,我把他们看做族人。我将得到所有的乌普萨拉人,我是他们的君主,我会赐予他们利益,而你!”
“我?又将如何。”
“我现在就撤掉你公爵的头衔,你不再是乌普萨拉公爵。”
“啊?我作为贵族,莫非要成为庶人?”
留里克摇摇头:“看看你错愕的模样,你会愿意吗?不!我们可以和平地处理这件事。你放弃公爵头衔,我封你为乌普萨拉总督。你的儿子是怯懦还是勇敢都是无所谓的,的家族可以继承总督职责,为我管理好乌普萨拉。未来我会在此建设更好更伟大的神庙,你们乌普萨拉人未来的一大责任就是捍卫神庙……”
所谓总督,留里克用到的词汇就是“管理者”一词。一番解释后,斯温内德完全明白了其中的意义。
乌普萨拉将不再是自由发展的一座微型城邦,她有了主人,就是留里克的家族。乌普萨拉将作为未来的罗斯-瑞典王国的国王直辖地,具体而言正是直辖这里的大神庙,同时那座修建的城邑就有了全新的意义,一支规模不大的罗斯军队驻扎这里,表明国王的权威。
面对现状,斯温内德哪里有的选择。
他无奈中感慨:“看来,你和旧君主完全不同。我会放弃公爵的爵位,我会做你的总督。但是你也必须承诺,必须庇护我的家族。任何时候,我的家族都要做贵族,哪怕是我懦弱的儿子,未来也必须是他接任总督之位为你效力。”
“可以。”
斯温内德的迅速转变留里克极为满意,他甚至更满意那个怯懦的小子海尔贡。海尔贡再长大一些,可以直接将之提拔为新总督以接任其仍然在世的父亲。毕竟一个怯懦的人往往代表了保守与听话,正巧罗斯治下的全新的乌普萨拉,就应该举族保持保守,这里的人不需要有任何的主见,只要安心听从国王安排即可。
事情发展之迅速令罗斯贵族们惊讶,留里克本也是惊讶的,不过考虑到自己靠着信仰的力量愣是笼络了绝大部分乌普萨拉百姓,还捞到了一笔数量不大去也不少的钱财,自己相当程度掌控了民心,剩下的事情水到渠成。
遂在大神庙的圣树下,全乌普萨拉民众首次男女老幼全面聚集。
斯温内德当众宣布自己去除公爵的头衔,原则上也不再是乌普萨拉人的首领。
这一宣布引起轩然大波,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斯温内德并非恶人,他做首领大家是满意的,怎么突然就不做了?
接着人们又看到了,即将称王的留里克宣布了三件大事:
第一,乌普萨拉将成为国王直辖地,乌普萨拉人都是国王的直接属民,民众的生活将被国王重点关注,总之生活水平会一天天变好。
第二,乌普萨拉大神庙将在未来重新建造,乌普萨拉民众的重大任务,就是守卫这座神庙以及圣树。
第三,斯温内德家族成为乌普萨拉总督,总督就是斯温内德,其子海尔贡就是总督后补。
人们崇拜英雄,留里克就是打赢丹麦人的大英雄。留里克还承诺了,称王之后,乌普萨拉普通民众的日子都会好起来。所以现在为罗斯军队洗衣服、捞鱼供应以赚取报酬的行为是可以持续的,留里克真是个大善人。
所谓三件大事,民众就只关注第一件事。其实谁当统治者都是无所谓的,只要能让大家生活好起来,他就是最好的统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