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曹仁召开军议的命令之后,司马懿没有立即动身。
磨蹭了一会儿,估计营帐中已经集合了大批将领之后,司马懿才动身出发。
魏军几天前的大败,让曹仁的威望受损。
这名曹魏年迈的名将,最近有些情绪暴躁。
为了避免麻烦,军中将领大多主动回避曹仁,不愿跟对方发生接触。
七日之前的那两场战斗,不仅让魏军疲惫不堪,还让将士们伤亡惨重。
曹泰和诸葛虔统帅将士,沿着浮桥渡河,对汉军进行佯攻,尽管一行人无功而返,依旧被汉军打退了,但是,他们达成了目的,吸引到了魏军的注意。
常雕部损失更大,除了极少数人,登陆将士全军覆没。
魏军强渡汉水,在襄阳城东安营扎寨,牵制蜀汉军的战略企图,落空了。
常雕以下,魏军登陆将士,几乎全军覆没。
对整支魏军来说,损失一支偏师,算不了什么。
然而,军队士气一旦受损,再想恢复,就难了。
战孙权,杀徐晃,廖化的威名早已传遍了魏营。
这一次曹仁统兵南下,依旧没能从蜀汉军的手里占下半分便宜。
双方还没有进行决战,魏军却战无不败,不少将士已经对获取胜利失去了信心。
魏军渡河扎营的这一决策,原本就冒着很大的风险。
派兵遣将的时候,曹仁也曾做过最坏打算。
常雕和那两千将士,即使并非可以随时舍弃的牺牲品,也必然是投石问路的棋子。
从某种意义上看,常雕部的失败行动,倒也并不是一无所得。
魏军失败,证明了派偏师牵制蜀汉军计划的失败。
常雕等人的战败,倒也给魏军增加了强渡汉水的经验和教训。
然而,失败永远都是失败,一场败仗并不会因为给指挥官增加经验,就改变了战斗的性质。
魏军在汉水南岸坚持了不到一天,就战败了,这让下达作战命令的曹仁,声望受到重创。
为了恢复部队斗志,严肃军纪,曹仁把指挥船队南下的部将贬成士兵。
所有从南岸逃回的常雕部败兵,也都单列成军,编入敢死队里。
借着这场兵败,曹仁在全军推行了更严厉的军法。
短短七天,因为各种理由,违反军法的将士层出不穷,大多受到了处罚。
军议现场,定在曹仁的营帐中。
现场集合了大批魏军将领,曹仁板着脸,站在中央。
诸将噤若寒蝉,就连曹仁的儿子曹泰,也都老实了很多。
等到将士们完成集结,曹仁开口了:“陛下关心襄樊地区的战事,使者刘晔即将到达樊城。”
曹仁的目光扫视过众将,面无表情,“都说说吧,使者到来之后,咱们有什么拿的出手的成绩,汇报上去?”
营帐中陷入沉默,在不明白曹仁真实意图的情况下,别说是司马懿,就连诸葛虔这样心直口快的人,也不敢贸然发表看法。
刘晔是曹丕的近臣,从他那里,魏军襄樊将士,可以准确了解魏帝的最新意图。
然而,就像曹仁说的那样,魏军这段时间的表现太差了,战无不败,根本就没有能说得过去的战绩。
司马懿同样不知道自己在军中的作用,不清楚可以向曹丕汇报什么。
曹仁的目光同样从司马懿的脸上扫过,但是,他并没有询问这位曹丕的宠臣。
曹仁大声喊了起来:“曹泰,你组织过三次和蜀军的作战,经验丰富,你告诉我,咱们应该如何汇报战果。”
很显然,曹仁又想拿自己的孩子杀鸡儆猴。
曹泰面露苦色,“不如,告知使者,我军在汉水北岸集结重兵布防,挫败了蜀军北攻樊城的意图?”
曹仁立即反问,“我军用数万大军,阻挡蜀军万余人的进攻?”
“不论使者是否愿意相信,你自己好好想想,这件事值得骄傲吗?”
曹仁直接开口说结论,“我希望等王双蓄水筑堤,水位下降,再组织将士们发起进攻。”
“现在看来,咱们没有时间了,必须得有拿的出手的战绩,尽量想办法在使者赶到之前,获取一场小胜,。”
曹仁继续说道:“曹泰,我军应该怎样做,才能战胜蜀军。”
曹泰拱了拱手,“我军有兵力优势,渡河作战没有办法发挥咱们的优势。”
“不如,咱们引诱蜀军过河,也让敌人尝尝遭受半渡而击的悲惨遭遇。”
曹仁的脸上流露出欣慰神色,很显然,曹泰的这番话,让他很满意。
曹仁说道:“你继续说,咱们应该怎么做,才能引诱蜀军过河。”
曹泰得到鼓励,开始变得无所顾忌,“咱们不如安排樊城守将赵俨使用诈降计,诱使蜀军偷渡汉水夺取樊城。”
曹仁摇了摇头,“樊城和襄阳不一样,与其说是一座城市,不如说是一座军事要塞,城里兵多民少,豪强的数量就更少了。”
“赵俨和徐晃交情不浅,他一心要为好友报仇,以他的名义诈降,廖化未必会轻信。”
“而且,”曹仁叹了口气,“咱们已经失去了襄阳,绝对不能再丢失樊城,否则,咱们只能退守南阳了。”
曹仁语重心长的对曹泰说道:“执行诱敌策略,需要冒着很大风险,不要拿自己输不起的东西冒险。”
曹泰连忙解释道:“既然这样,孩儿愿意再次带兵走一趟,通过佯败的方法,诱使敌军追击。”
曹仁再次摇头,“别是假装失败,你之前真正战败的时候,蜀军可曾派兵展开追击?”
曹泰哑口无言。
曹仁缓缓开口,像一个耐心的老师,“想要引诱蜀军发起进攻,咱们并不需要诈败。”
“任何行动,只要有‘装’的成分,就可能被对手识破,状态越自然越好。”
曹泰挠了挠脸颊,“咱们应该……”
曹仁态度坚定,“我军应该在河岸边增派兵力,摆出强行南渡的姿态。”
“咱们的准备越充分,蜀军越有可能渡河偷袭,那时候,咱们的战机也就出现了。”
曹仁语气变得严肃了,“曹泰听令。”
“你统帅麾下将士,防守浮桥北端,摆出一幅大兴土木,赶制攻城器械,准备渡河的姿态。”
“如果蜀军利用浮桥渡河偷袭,记住,只准败,不准胜,引诱敌人攻击我军的攻城器械。”
曹泰接受命令之后,曹仁又看向了诸葛虔,“你的任务,就是组织兵马养精蓄锐,随时等待曹泰的信号。”
“蜀军渡河攻过来之后,曹泰必然会败退,那时候,你放过蜀军主力,立即夺回浮桥,封闭蜀军的退路。”
曹仁的伏击计划非常简单,问题却不小,如果蜀军不上当,魏军只能白白忙活。
司马懿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如果蜀军选择全力布防,丝毫不理会北岸的动静,咱们该怎么办?”
曹仁不以为然,“如果蜀军没有采取行动,那么,我们就盛情款待使者,让刘晔在军中住上几天。”
“等待我军攻城器械建造完成,汉水水位恐怕也会大幅下降,那时候,将士们直接携带攻城器械,涉水渡河,强攻襄阳。”
曹仁的态度很坚决,司马懿怀疑,对方可能准备其他后手。
既然主将已经做出了决定,司马懿当然也不会继续再多说什么。
除了曹泰和诸葛虔之外,在场大多数部将都得到了曹仁的最新将令。
军需官清点粮食和物资储备。
监制投石车和攻城云梯的部将加快器械修造速度。
就连曹军为数不多的水军将士,也同样得到了命令。
曹仁要求新提拔的水军将领,按时检查船只,以备不时之需。
从曹仁的部署上看,魏军这一次确实做好了全面反击的准备。
即使蜀军不会渡河进攻,魏军全面南下的日子,恐怕也不远了。
曹仁年事已大,下达完一系列命令之后,他似乎整个身体被掏空了,没有站稳,险些摔倒。
身边的卫兵连忙向前搀扶,曹仁有气无力的挥挥手,“众将下去做准备吧,希望下一次咱们再次举行军事会议的时候,能够出现好的战果。”
会议结束,部将纷纷离开营帐。
一名魁梧的男子冲进营帐,和正准备离开的诸葛虔撞在了一起。
男子衣裳不整,身上残留着酒气,来人正是负责汉水筑堤任务的王双。
曹仁皱起眉头,语气不满,“你的任务是留在汉水筑堤,没有得到我的命令,你竟然敢擅离岗位?”
王双明显还没有酒醒,看到曹仁之后,大声喊了起来,“曹将军,大事不好,敌军对河堤展开夜袭,已经夺走了汉水大堤。”
王双嗓门很大,惊动了现场所有人,魏将纷纷停住脚步,震惊的看向王双。
曹仁大怒,手指摸向腰间,准备拔剑,“你跟随我多年了,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司马懿连忙开口劝说,“蜀军既然夺取了大堤,那么,他们随时可以决堤,采用水攻。”
“我军的当务之急,应该立即移营,把河道旁的攻城器械全部搬离河道。”
抢在曹仁开口之前,王双连忙解释道:“司马先生放心,我军虽然完成了筑堤,但是,河堤内储蓄的水量并不多,而且,敌人就算想要决堤,也需要时间……”
曹仁怒视着王双,“偷袭河堤的蜀军,一共有多少人?”
王双躲避着曹仁的眼神,“不足一千。”
曹仁没有继续对王双进行追问,他看向诸葛虔,“你去集合三千兵马,立即反攻河堤,即使不能将敌军全歼在堤坝上,也不能给敌人破坏河堤的机会。”
等到诸葛虔走后,曹仁对王双破口大骂,“命令你筑堤的时候,我就已经提醒过你,你的任务不单单是建造河堤,还得给我守住了。”
“为了保持将士们的体力,我强征了附近大批百姓,参与筑堤行动。”
曹仁的语气变得越来越严厉,“我照顾将士们,考虑到你们的辛苦,并不是为了让你们醉生梦死,逍遥自在的。”
“汉军兵力和咱们的人数相当,我军又占据了地利优势,你为什么还会被敌人打败。”
“出了这么大的事,连派人通知我,坚持抵抗到援兵赶到的时间都没有。”
曹仁目露凶光,“你是认为我老了,杀不动人了?”
王双马上开口辩解,帐篷里瞬间充满了酒气,“属下不敢,末将统兵赶到河堤之后,严格按照曹将军的要求,部署兵力。”
“除了加强河堤守兵的戒备,部署大量斥候打探情报之外,我还从民夫中挑选健壮者,听从我军指挥。”
曹仁:“那你为什么败的这么快?”
王双连忙开口解释,“将士们完成堤坝的建造,我认为麾下士兵太过辛苦,便组织众人饮酒庆祝,没想到,有民夫会在营地中闹事。”
“得到消息之后,我立即带人去镇压那些暴民……”
曹仁有些不耐烦,“民夫闹事,那是你自己管理的问题,我只想知道蜀军是怎么出现,又是如何把你打败的?”
王双连忙解释道,“我处理完闹事的民夫,手下的斥候送回报告,蜀汉军兵将渡河攻了过来。”
“当时我也没有仔细想,直接拿上了两柄铁锤,就带领身边的将士朝着敌军杀了过去……”
王双虽然没有把话说的非常明白,众人也能脑补出经过。
王双虽然勇猛,但终究还是醉酒了,在疏忽防备的情况下,统帅少量兵马,与蜀汉军交手,怎么可能不败。
曹仁刚平静下来的情绪,重新出现起伏,“也就是说,你被蜀军打败之后,根本就没有回到堤坝,便直接跑到了这里?”
王双连连点头,“属下请求将功补过,希望将军能够给我一支部队,让我跟随司马虔一同赶赴河堤,击败来犯的蜀军。”
曹仁面无表情,“你因为饮酒失职,丢失了防区,按照军法,罪当斩首。”
“不过,我军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暂时饶了你的性命,如果你不能把河堤收复回来,那么,二罪并罚,你可明白?”
王双不断的点头,讨好式的说道:“将军放心,如果不能夺回堤坝,我不会活着再见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