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趾郡城龙编城的府衙里,吕岱父子两人四目相对,他们的表情并不好看。
吕岱的儿子吕凯说道:“父亲,戴将军飞鸽传书,蜀军南征部队已经进入郁林郡,敌军即将到达潭中县,守军兵力不足,咱们是否应该增派兵力?”
“而且,士燮他……”
正说着,府衙门开了,苍老的男子声响起,“老夫虽然有些耳背,却也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莫非,公子嫌弃老夫未尽地主之谊,招待不周,跟吕岱将军提意见?”
吕凯不满的说道:“士将军不用在这里假惺惺了,你私自派人北上和蜀军统帅廖化联络的事情,戴良将军已经告诉我们父子了。”
吕岱轻咳了一声,提醒吕凯慎言。
吕凯这一开口,既把自己的底牌暴露了,又出卖了戴良,他的做法,除了口舌上的满足,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蜀汉军大兵压境,不论吕凯是否愿意,江东军都需要得到士家的支持,这种时候,更应该求同存异。
放眼整个交州,江东军的实力不足五千,这些部队都是几次抽调到荆州战场之后剩下的兵力。
江东军一千多人在潭中县驻防,一千多人参与平叛,排除各地驻军力量之后,吕岱手上实际控制的兵力,仅仅剩下一千人。
江东军需要时间集合部队,反倒是士燮可以迅速聚集起大军。
士家在交州经营的时间太久了,吕岱私下评估过这条地头蛇的实力,士燮振臂一呼,可以轻松集结起上万大军。
实力是谈判的前提,不管士燮做了什么,只要没有出格,依旧忠于江东,双方可以搁置一些不愉快。
这时候,吕凯完全不应该激化矛盾。
吕凯的指责看上去正义感十足,那不过是一时的意气,他必然没有想过,一旦激化矛盾,应该怎样收尾。
吕凯没有理会吕岱的暗示,继续指责士燮:“将军是否觉得,伪装成商旅北上是一种很高明的做法,实话告诉你,你的人接近潭中县的时候,我们就侦查到了这支队伍的目的和行踪。”
士燮毫无畏惧,反而笑出声:“恐怕并不是小将军的侦查能力强悍,我这边,应该有人向戴将军通风报信过吧。”
吕凯没有解释,昂起头,但他的表现无疑证明了士燮的猜测。
士燮朝着吕岱拱手作揖,随后,他向吕凯解释道:“我派人和廖化联络之前,曾经跟吕将军汇报过。”
“我的本意是派人进入南中,和雍闿的余部建立联系,在必要的时刻策反这些地方武装,和廖化搞好关系,只是一种不得已的手段。”
面对士燮的辩解,吕岱没有发表意见,士燮的确曾向他提过建议,想通过派使者的方式打探南中虚实。
吴汉两方处在战争状态,以吕岱的身份,并不适合直接绕开孙权,擅自和敌方大将议事。
吕岱当时不好直接驳回士燮的提议,没有明确表明反对态度,只推说时机不成熟。
现在看来,士燮把吕岱的不表态,当成了一种默许。
士燮与廖化建立联系的目的,究竟是为了孙权的霸业,还是为自己家族谋利,恐怕只有士燮自己才知道。
在吕岱的纵容下,吕凯继续追问:“据我所知,使者跟廖化谈了很久,谈话的内容必然已经向你汇报了,士将军应该把这部分内容公开,也让我们知道汉军的目的。”
士燮很爽快的开口说道:“没错,我的部属桓邻和廖化谈了很多关于交州的事务,我甚至还假装支持蜀军的南征,派人送上了一份交州地图,想要引诱汉军深入咱们交州腹地……”
吕凯微微皱眉:“士将军莫非想说,你送的地图是假货?”
士燮摇了摇头,“地图是真的,图上标注的一切情报信息,也都是没有差错。”
这下不仅仅是吕凯,就连吕岱同样皱起了眉头。
汉军对交州地形的不熟悉,是吕岱的最大依靠。
有了地图,蜀汉军再也不需要费力打探交州地形,作战效率会提高很多。
士燮倒也没有继续卖关子,“敌军目的明确,就是夺取交州,以咱们现有的实力,很难将汉军挡在边境外,既然如此,不如把敌军放进来,咱们再开展歼灭战。”
“我曾经授意桓邻,要求他劝廖化舍弃辎重,深入咱们腹地,很可惜,这个提议被拒绝了。”
吕岱开口了,“士将军送上了交州地图,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士燮拱拱手,“这个地图并不完整,如果敌军准备攻打交趾郡,他们需要花费时间打探情报。”
吕凯很不高兴,“士将军不要狡辩了,你这分明就是想祸水东引,从中渔利啊。”
吕岱打断了吕凯的指责,“不可以对士将军无礼,吴王对士将军信赖有加,士将军同样对大王忠心耿耿,他没有理由,辜负大王。”
士燮连连点头:“我经常跟人说,吕岱将军跟我性格相投,现在看来,我没有看错人。”
“在潭中县和蜀军死磕,绝对不是上策,敌人已经平定了南中叛乱,他们不仅可以就地调粮,还能让巴蜀的物资源源不断南下。”
士燮盯着吕岱,两只眼睛炯炯有神,“恕我直言,蜀军攻克了夷陵,大都督陆逊也死了,敌军现在在荆州发起全面反击,主公恐怕很难对交州进行人力和物力的支援。”
“这种时候,与其拖延下去,和蜀军打持久战,不如趁机引诱敌军入境,这样一来,蜀军需要在沿途留兵驻守,我军也可以收缩兵力,与敌军决战,出于这方面的考虑,我才给敌军送去了地图,前两天准备向将军汇报,可我忘记了,请将军治罪。”
吕岱摆了摆手,“误会说开就行了,蜀军即将对潭中县发起进攻,局势对咱们不利啊。”
士燮拱拱手,他说道:“将军不必忧心,蜀军即使斗志高昂,从南中一路翻山越岭,穿过各类毒泉瘴气之后,他们也早就疲惫不堪了。”
“咱们给他们虚假的幻觉,让廖化认为交州实力平平,对咱们的反击更有帮助。”
士燮:“苍梧郡的地形更复杂,位于交州中部核心区,咱们不如把蜀军引到那里,随后东西两个方向合围。”
吕凯插嘴道:“士将军一心为公,想了这么多,真是辛苦你了,我军前线缺乏兵力,将军是否愿意派出部队,前往一线阻击汉军呢?”
面对吕凯的嘲讽,士燮反而义正言辞道:“国事在前,士某责无旁贷,只要吕岱将军下令,老夫愿意亲自提兵北上。”
吕岱斥责了吕凯的无礼,随后说道:“这一次与蜀军在交州进行全面战争,依靠将军的日子多着呢,不急于一时。”
“还请士将军做好准备,等到需要将军出面的时候,我一定亲自请将军出马,咱们交州兵可得奋勇杀敌啊。”
士燮麾下的交州兵,实力其实很一般,战力平平。
和中原的百姓相比,交州人更加瘦弱,缺乏战斗经验。
吕岱很担心士燮有异心,贸然调兵北上会导致南方兵力大量抽调,反而容易助长叛军气焰,引起恐慌,不利征战。
士燮的表态多少有点作用,吕岱需要让交州兵在更重要的时刻出兵。
士燮确实没有出兵的意愿,稍作推辞之后,便转移了话题,“南方叛乱的情势据说很严重,我听说,不少百姓都支持叛军,要不,我去派人平叛,也可以把吕将军的兵马顶替回来。”
合浦太守士壹死在了荆州战场上,吕岱趁机派部将陈时进入合浦郡,他可不愿意给士家重新扩张势力的机会。
百姓造反的时机太巧了,持续的时间又长,吕岱甚至有过怀疑,叛乱的背后,或许有士家授意。
吕岱摆了摆手,“叛军的事情,就不麻烦将军费心了,陈时将军不断传回捷报,叛军坚持不了太久。”
嘴上说着不在意,吕岱心中的烦恼却没有丝毫减少。
北方的汉军南征部队,才是交州面临的最大难题。
集结兵马需要时间,吕岱只能希望戴良正带兵阻拦住南征汉军,为江东军争取到反应时间
接下来,士燮和吕岱两人又聊了一些日常的政务,吕岱进行了大幅度赞赏。
交趾郡是交州的核心,龙编城又是交趾郡的郡城,江东军在这里部署了大批官吏。
但是,所有的军政事务都得需要得到士家的配合,才能顺利推行下去。
吕岱对交州的现状非常不满意,他同样希望借助这一次的汉军南征收回部分权力,让交州的势力范围重新洗牌。
两人各怀鬼胎,客套一番之后,士燮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士燮走后,吕凯吸取了之前的教训,小声抱怨道:“士燮必然心怀异心,父亲不能这么放纵他,咱们需要削弱他的实力,特别是分走部分兵权。”
吕岱很想教育自己的独子两句,但他不忍心就做罢了,“你立即飞鸽传书,通知戴良,让他做好撤军准备,但是,我有一个要求,必须在潭中县坚守一个星期。”
“期限到达之后,守军就撤到苍梧郡。”
吕凯一脸吃惊,询问道:“父亲莫非听信了士燮的谗言,咱们不能退啊,一旦潭中县失守,敌军就可以长驱直入,整个交州都会沦为战区。”
吕岱点了点头,压低声音:“与其和蜀军在边境线上进行拉锯战,不如把敌军放到咱们腹地。”
“士燮的判断,有一定道理,敌军除了后勤有优势之外,廖化部汉军的战斗力很强,这支部队拥有很强的攻坚能力。”
“我军的兵力太少,一旦战事不利,遭遇重创,那些好不容易被咱们征服过的盗贼们,恐怕也会蠢蠢欲动。”
“如果咱们用有限的兵力,与敌人一城一地死磕下去,对咱们没有任何益处。”
吕凯没有被说服,他依旧主张自己的看法,“蜀军南征部队已经到达了潭中县,戴将军即使弃城撤离,也会遭到敌军的追击,在撤军的路上,兵马必然会有损失。”
“既然这样,父亲不如让戴良死守潭中县,为咱们集合兵马争取时间。”
吕岱面露不悦的神色,“这种事情,你以后可不能再提起。”
“将士们之所以听从咱们的指挥,那是因为他们还能看到希望,戴良不是傻子,你想让他消耗蜀军,他完全可以开城投降,那时候,蜀军更加势不可挡。”
为了给自己儿子信心,吕岱也不再隐瞒,“你放心,我把蜀军放进来,计划本身并不全是冒险。”
“只看交州战场,咱们的兵力的确不多,而且,部队分散在各处战场。”
“但是,”吕岱面露笑意,“在长沙郡和零陵南部我军集结了不少兵马,应对蜀军的荆州攻势。”
“尤其是步骘,他麾下的主力都是咱们交州兵,这些将士们不可能坐视蜀军攻占交州。”
吕岱面露笑意,“蜀军在汉寿县筑造新城,的确给步骘造成了很大麻烦,但是,步将军的实力你可不能低估。”
“我和步骘的关系不错,这段时间的联系也没有断过,只要蜀军进入苍梧郡,步骘就会带兵南下。”
在吕岱的构想中,自己从西往东,步骘从北往南,那时候,自己再动用士燮的兵力袭取蜀汉军退路,廖化的南征军团必将死路一条。
吕岱的这番说辞,显然更有说服力,吕凯脸上露出了笑容,他表态道:“儿愿担任先锋,为父亲分忧。”
吕岱点点头,他的表情变得凝重,“江东正处多事之秋,蜀军发起全面反击,荆州战情并不乐观,吴王最近有很多烦心事,咱们父子可要给大王分忧啊。”
“廖化这人给咱们制造了不少麻烦,害死了咱们很多大将,陛下早已对他恨之入骨,他既然来了,咱们就不能让他活着离开。”
吕凯拱拱手,“父亲说的很对,我这就去安排飞鸽传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