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的夏目贵志需要来自于他人的肯定, 因为他从小就是在不被肯定的环境之中生存。
他指出了自己看到的妖怪,却被不理解的长辈误解为他是为了吸引大人的注意而撒谎。撒谎精、坏孩子、奇怪的家伙之类的话语一直都是他的标签。
直到今天,他遇到了和自己一样可以看见的大哥哥。大哥哥告诉他——你没有撒谎, 你也没有生病,你看到的是真实的, 只是其他人看不见, 所以不理解而已。
萩原研二和夏目贵志的最大不同点, 大概就是他有着理解自己的父母和关心自己的姐姐,而他自己本人又是天生乐观开朗的性格。
在将看见幽灵和妖怪的注意事项一二三都告诉了小朋友,并且把自己家的号码写下来给夏目贵志, 再把小朋友安全送回家之后, 松田阵平才双手撑在脑后, 开口道:“和你完全相反啊。”
“嗯。”萩原研二叹了口气。
他们何尝看不出来夏目贵志生活得并不快乐, 但如果是以前, 家里修车厂没事的话,萩原研二说不定还会拜托父母收丨养这个孩子当弟弟。可是现在,因为修车厂倒闭而付出心力努力支撑这个家的是父母,萩原研二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去给他们添麻烦。
松田家更不必多说, 本身就是只有一个不怎么会照顾孩子的父亲, 怎么都不符合收丨养家庭的概念。更别说他们两家和夏目贵志没有什么亲缘关系,唯一能做的, 大概就是平日里多多照顾他。
说到底,他们也是未成年, 还不是可以自己做决定这种大事的年龄。
父母去世后又被亲戚推来推去, 在每个收养家庭都待不了太久。夏目贵志本质是个不愿意给人惹麻烦的乖孩子, 不管哪个大人都很难接受一个孩子会指着空地说一些不吉利的话语, 尤其是他们之间不是直系的血缘关系。
不好好吃饭, 会突然掀翻碗筷跑开,总是脏兮兮的回家。本来多养一个人就是负担,这个孩子还总带来麻烦。
……而一切只是因为夏目贵志看得见而已。如果不是因为他看得见,至少这个乖巧的孩子怎么也不会被误解至此。
“还挺麻烦的吧,这种事。”松田阵平说道。
“多少是会有点啦。”萩原研二回答道:“不过我早就习惯了,而且还有小阵平你在啊。”
“我不是以前就说过吗,小阵平超神奇——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和小阵平在一起的话,看还是能看见,影响程度却会减少很多。”
在同一个空间之中,松田阵平身边半米的范围往往是最安全的。只是萩原研二也不是整天和松田阵平黏在一起,所以或多或少还是会接触到。不过比起小时候直接脸贴脸的程度,现在已经很让人感动了。
“如果有攻击或者自保的能力就好啦。”萩原研二做了个游戏中角色攻击的姿势:“只是看得见的话,太危险也太被动了。”
“神社的东西不行吗?”松田阵平问。
“有效是有效,但只对弱小的鬼怪。对于强大的妖怪或者恶灵来说,御守佛珠之类的东西反而很容易会变成一种挑衅。”萩原研二注意到松田阵平有些担心的表情,立刻笑了起来:“不过因为大家看不见,所以就算佛珠断线、御守掉落,其实也是一种挡灾了,一般不会影响到后续的。”
“至于我的话,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萩原研二一顿,眼睛一眯:“啊——这么说起来,我明天带小夏目去趟巫女奶奶的家里吧。”
“巫女?啊,上次那个。我记得是你小时候经常去的那个神社里的?之前我就想说了,原来你现在还有联系啊。”
“是啊,厉害的人我都有保持联系哦!”
“听起来好市侩。”
“……好过分!我才没有这种意思!明明大家我都有保持联系的!”
“更可怕了,你哪来的精力。”
“嗯?这不是聊聊天就能做到的吗?”
“……”松田阵平不说话了。
两人的交流并不影响萩原研二的打算,不过计划稍微延迟了一天。因为松田爸爸在隔天回来了,被萩原一家拉着接风洗尘。
为了保持身体的状态,松田爸爸一直被理疗师和助手以及教练控制着喝酒吸烟,而现在决定退役之后,被萩原爸爸拉着好好喝了一回。
等正式退役之后,这些年打下的名气足够松田爸爸开个拳击教室。就算什么都不做,之前赚下来的广告费和奖金都足够他接下去十几年不愁吃喝了。
而十几年后松田阵平也早就是成年人了,就更不需要太担心了。
不过因为萩原家曾经的情况,萩原爸爸有着未雨绸缪的习惯,提醒松田爸爸万一出现了什么意外就麻烦了。而松田爸爸也在这些年当拳击手时经历了太多,觉得无论如何至少得成为松田阵平的后盾,而不是反过来麻烦儿子。所以他早早在决定退役时就做好了打算,此刻正有些笨拙地向萩原爸爸请教开店开教室的相关事情。
这些事和小辈无关,所以吃完晚饭之后饭桌上就只剩下三个大人了。
“说不定你以后可以继承叔叔开的拳击馆呢!”
“……不,这种事一听就很麻烦吧?”松田阵平想了想:“比起开店什么的,我更乐意当一个什么都不管的拳击手……教别人太麻烦了。”
萩原研二忍不住笑了起来:“是小阵平你的风格呢。”
“但是可以去招聘可靠的人帮你管理啊,自己就当什么都不管的大老板就好了,只需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那我招你来给我打工?”
“诶?可是比起打工我更想当大老板啊!”
“那就你来当老板,反正我不管事。”
“哈哈哈听起来好像还不错,但是抱歉,我对拳击没什么兴趣呢!要当我也要当修车厂的老板!”
“这个其实我也蛮有兴趣的。”
“因为可以随便拆车随便改装?”
“没错。”
“那我来招小阵平给我打工!”
“不行,我要当老板。”
“明明刚才才说不感兴趣——”
“因为我才不要给你打工。”松田阵平哼笑了一声:“听起来好像矮了一截一样。”
“可是小阵平本来就比我矮一截吧。”萩原研二站直身体比划了一下两个人的身高。
松田阵平脸上的笑容立刻就消失了,显露出了可怕的恶人颜。
“嗷——救命啊——小阵平变成恶鬼啦!”
“你给我站住!萩原研二!!!”
听着楼上乒里乓啷的动静,楼下喝酒的三位大人还没有说什么,就听到了重重的开门声和属于少女声线的一句:“太吵了给我闭嘴!!”
随后,依旧是重重的关门声。但是接下去两个少年的打闹声也瞬间终止了。
三个大人立刻哈哈笑了起来:“真热闹啊,这几个孩子。”
第二天,萩原研二上门拜访把夏目贵志接了出来,在前一天他就已经打电话联系过了。
“……萩原哥哥,我们要去哪里?”夏目贵志好奇地小声说道。
相较比之前的精神状态,夏目贵志可以说是活泼了很多。
“带你去见一个超厉害的人!”萩原研二也不隐瞒,笑着回答道。
对于其他人,萩原研二说不定还会吓一吓开一开玩笑。但是对于夏目贵志这种过于认真的孩子,玩笑不能开得太过,会真的把人吓到的。
而且,比起未知的迷茫和恐惧,不如一开始就说清楚,才能减少这个孩子的慌乱。
“是一位很厉害的巫女,她也能看得见这个世界,还会捉鬼哦!”
夏目贵志看起来有些期待,有些紧张,也有点害怕。
松田阵平站在一边打着哈欠:“所以为什么我也要来。”
“嘿嘿。”
因为提前联系过,所以三个人很普通地被迎了进去,很简单就见到了空闲着的巫女。
巫女——月见婆婆坐在原位看着眼前的三个孩子,目光对准了中间的夏目贵志。
夏目贵志紧张的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看,似乎是意识到了他的慌乱,巫女婆婆没有多说什么,示意他们可以去庭院里玩。
见习巫女清水叶、也就是上次接待了26岁松田阵平的大学生,有些好奇地看着庭院之中的两个高中生和一个孩子。
“那个孩子,有什么特别的吗?”
“他的灵力很强大,但也很干净。”巫女婆婆浅笑着低声说道:“但他的机缘,并不在此处。”
清水叶看起来更迷糊了,她又看向另外两个高中生:“那他们呢?我记得上次也是他们吧。”
“这两个孩子吗。”巫女婆婆抬起眼,先是看向已经恢复的松田阵平,转而又看向一旁的萩原研二。
几乎是在她目光落点过去的时候,萩原研二就隐隐有些察觉地抬起头,注意到两位女士的视线,脸上立刻洋溢起灿烂的笑容,摆了下手。而跟随着他的动作,松田阵平也看过来点了下头,夏目贵志更是微微鞠躬。
“过去的我看错了。”巫女婆婆对他们同样点了点头致意,对着身边的见习巫女说道:“我曾经只以为那孩子只是看得见,但是直到上次那次意外,我才意识到我漏看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他同样强大,只是被压制了。”
那是和夏目贵志完全不同的力量。
夏目贵志的气息清澈、干净,充满着勃勃的生命力。
而萩原研二和他完全相反——那是属于死亡的、黑暗的、阴影的力量。
正因为萩原研二是个活生生站在此地的生灵,所以他活着的概念,天然压制了体内属于死者的能力。
他还活着,所以无法发挥一丝一毫本属于他的那份力量。表现出来,自然就只剩下了看得见的能力。
但若是将他逼迫到死亡的边界,没有人知道会发生什么。
巫女月见的眼神平静,却染上了浅浅的忧愁。而见习女巫清水叶眼中还带着对另一个世界的懵懂,好奇地观察着那边气质截然不同的三个人。
“现在这样就很好。”月见婆婆闭上了眼睛,轻轻叹了一口气:“保持现状,对他们来说才是最稳妥的发展。”
不能进行逼迫,代表的阴暗一面的死亡的力量,并不适合这个天性活泼开朗的孩子。
如果解开了那层封锁,没有人能想象那究竟会是一副什么画卷。
正站在庭院之中的萩原研二弯起眼睛,那双透紫色的眼眸之中,溢着浅浅的不属于人类的光彩。
——所以,只需要保持现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