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不归和皇帝在御书房内长达数个时辰的和谈,用一言以蔽之,便是绝对的利益置换。
先有澧朝与硕国和谈之事在前,因镇北军的变故和北域大军的压迫,而使得硕国和澧朝的和谈扭转了原本劣势的处境。
虽然硕国依旧忌惮澧朝,但以如今的局势,他们大可以像之前澧朝皇帝所为,将和谈之事拖延下去,静观其变,换取更小的损失,甚至是反客为主谋取利益。
澧朝皇帝深知和谈拖延不得,自然将原本开出的条件都抛之脑后,表示愿意答应硕国最开始提出的缴纳岁贡换取两国重修旧好的条件。
以硕国使臣自居,但实则心系澧朝的迟不归对这样的结果,自然是满意的。
虽然他有双重身份,但放眼天下,他也并不希望澧朝在如今的局面,可以从硕国的国土上分割一块收入囊中。
兵戈起,一将功成万骨枯,无论是对硕国的百姓还是澧朝的百姓,甚至是北域的百姓来说,只有长久的太平才是民心所向。
若澧朝此番在和谈上占据强势,得到了想要的土地,那只会给澧朝和硕国日后的平衡埋下隐患。
澧朝之后的掌权者,会因此野心勃勃,觊觎更多,而失去国土的硕国也定然是怀恨在心,卧薪尝胆,意图反扑。
在迟不归的心里,澧朝、硕国以及北域,最好的关系,便是强弱相当,互相制衡。
这并非一位忠臣该有的想法,但却是迟不归流离在外,看见了天下百姓一般苦楚后最真切的希望。
和谈事了后,迟不归便表明身份,和皇帝谈起了第二场生意,而这一次,则是以永义侯遗孤晏稷的身份。
“我虽持有异姓王被田首辅陷害,以及父亲和当年的镇北军同样无辜的证据。但仅凭这些,只会让我身首异处,而不会让陛下动摇半分。”
迟不归依旧搂着容晚玉,在她身上闻到了熟悉的让自己安心的桂花香气。
“真正打动陛下的,是我立下军令状,答应陛下势必击退北域大军,还澧朝边疆安宁。”
如迟不归一开始的计划一样,即便他知晓异姓王也好,父亲也罢,这些谋逆之罪的背后,除了田首辅外,还有皇帝的默许。
但他也只能认定田首辅成为这一切罪孽的源头,对于皇帝,不过是一个识人不明之过。
皇帝对于迟不归这样有着血海深仇的枉死忠臣之后,自然心存忌惮,迟不归便适时地送给了皇帝一把悬在自己头顶上的剑。
迟不归若能击退北域,便会如同他的父亲一般立下赫赫战功,皇帝以此为由头,再重翻旧案,让田首辅成为那些旧账的替罪羊。
既可稳固澧朝的根基,也可保全自己身为皇帝的尊严,还能给下一任继承人,留下一个得力干将。
若迟不归无能,便会和他的父亲一般,以死掩盖皇帝所有的阴暗和忌惮。
对于迟不归的能力才干,容晚玉一直是毋庸置疑的。
除了前世她所见,迟不归成为首辅后的种种功绩,她更相信今生自己认识了解的迟不归的一切。
但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便是再厉害的将领,也不敢保证自己百战百胜。
何况据容晚玉了解,金戈亚族的圣母又使出了更厉害的蛊术手段御兵,阿月到现在也还没有破解的头绪。
容晚玉紧紧抓住迟不归的衣裳,她想说,万一镇北军败了呢?
可她到底,没有将这句担忧说出口。
本不信神佛的她,在面临爱人未知的前路时,也会害怕一语成谶,落下口业。
两人如此相拥良久,容晚玉压住喉头的哽咽,将所有的脆弱藏在心底深处,直起身子,鉴定地看向迟不归。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迟不归本做好了安抚容晚玉情绪的准备,看见容晚玉坚强的神情后,他只剩下了心疼和欣慰。
他将那份罪己诏折好,放回木匣中,重新交给容晚玉。
“帮我守好它。”
容晚玉拿着轻飘飘却又沉重无比的木匣,心下了然道,“我明白,若你......总之,我会替你完成你想要为你的亲人和北地无辜的百姓平冤的志向。”
若迟不归没能带领镇北军打赢北域大军,这份罪己诏到底也是一份筹码。
但迟不归却摇了摇头,笑着道,“我并非想让你将这份罪己诏当作利刃,而是一份筹码。陛下已知田首辅的野心,而二皇子又和田首辅来往密切,澧朝的继承人,只会是四殿下姜询。”
提起姜询,迟不归曾经也将他视为自己的知己,认定他是自己可以辅佐的明君。
可历经种种,迟不归对于皇位之上的人,到底心存了一份忌惮。
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实在可以让人变得面目全非,而人性往往最经不起考验。
如果他出了事,那天下便再无人能替永义侯平反冤情。
而比起报仇雪恨,迟不归已经寻到了今生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毕生追求,那便是亲手缔造一个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
他将罪己诏交给容晚玉,便是希望,容晚玉可以以此为筹码,向日后继承大统的姜询,换取一份承诺。
事关澧朝先帝之罪责,有这份罪己诏在手,容晚玉既可以保全自身,也可以借此警示姜询。
如此,让少数人的冤屈沉默,换取大多人免受平白之冤,也不失为一桩值得的交易。
自己若下黄泉,再向侯府上下,还有那些枉死的冤魂恕罪,也不足为惜。
迟不归也曾思量,这份罪己诏到底是交给容晚玉,还是清风更为妥帖。
除了那些宏愿,迟不归做出最后的选择,也存了一份私心。
禾丰镖局众人到底一直身处暗处,若日后形势变换,本就在江湖之中的他们更好脱身。
而容晚玉,如今已是坚定的四皇子一党,日后若姜询继承大统后初心不复,容晚玉至少还可以以此护佑自身。
迟不归的苦心,无需多言,容晚玉也了然于胸。
她没有想到,只身赴险的迟不归,在这紧要关头,还顾虑了如此长远之事。
她明白迟不归的宏伟之愿,也明白迟不归对自己的私心。
如同她一般,重生一世,得见天下之苦,不敢罔顾私情,也有兼济天下之志。
可在心中,总会为一人,保留最柔软的一处。
“好。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