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康出灵之日。
直到这日天蒙蒙亮,灵堂外都还有下人跪在地上,用力地擦着地。
青石地被擦了整整三日才算干净,缝隙中却还隐约可见暗红色的印迹。
从护国寺请来的法师做法,焚烧了不少经文和贡香,才将萦绕在此的血腥之气压下。
擦地的丫鬟跪得膝盖疼,眼眶还红着,忍不住耸了耸鼻子,便被监督的嬷嬷踢了一脚。
“晦气的小蹄子,在少爷灵前哭什么哭,手里的活仔细些。”
那丫鬟缩了缩脖子,只能强压下心头的惶恐。
心中却忍不住后怕,第一日来擦地时,一地的血,让她夜不成寐。
伺候少爷那么多的下人,无一活命,皆成了刀下亡魂。
以为自己说出了少爷的异常之举可以逃过一劫的下人,最终也只是妄想。
很快,便陆陆续续来了宾客吊唁。
虽然田康死状不堪,衣衫不整又用了刮骨香,一看就是从女人的床榻上跑出来的。
但田首辅的身份在,看在田首辅的面子上,来吊唁田康的宾客不在少数。
田首辅身穿麻衣,站在灵堂前,接待着一个个来吊唁的宾客,听着他们的节哀顺变,只是点头应承。
“老爷,康家的人来了。”
宾客中,大都只是走个过场,但康家是他夫人的娘家,于礼也该好好招待一番。
但田首辅对康家,却一向冷淡,闻言只是嗯了一声,见到康家夫妇后,淡淡地唤了一声,“岳父,岳母。”
康家,早十年在京城中还算有些威望,随着康老爷子,也就是田首辅的岳父致仕后,康家一直没有年青一代顶上,便有些颓败了。
不过康家两个女儿,嫡女嫁到了永宁侯府,庶女嫁给了田首辅,靠着这两门姻亲,也还算有些底气。
“贤婿节哀,你说这康儿年纪轻轻,怎么就突然……唉,我和你岳母,得知这消息,整宿睡不好觉,这心里痛啊。”
康老爷子说这话,脸上是当真痛惜,一半是确实宠爱田康这个外孙,另一半则是害怕田康没了,他们和田家的姻亲有碍。
小康氏嫁给田首辅后,只生下了田康一个儿子,后院中倒是有两房妾室,但都是早年田首辅纳的,且早早被小康氏灌了红花汤,连个女儿都没留下来。
善妒,无所出,如今田康一死,便成了小康氏为妻的过错,以田首辅如今的身份地位,便是休了小康氏,康家也不敢有何怨言。
田首辅若有再娶之心,哪怕年岁如此,定然也有那些趋炎附势之人愿意将家中的闺秀嫁过去。
康老夫人倒是面色还算平静,小康氏并非她所出,对田康这个外孙自然也没有打心底的亲厚,只是扶着丈夫,拍着他的背顺气。
见田首辅并无动容,康老爷子哭也哭不下去,只好尴尬地拿出手帕擦了擦眼泪,问起了女儿,“怎么没见云娘?”
“康儿的事,夫人很是伤心,哀极抱恙,我让她在屋内休息,不便待客。”
田首辅说完,便有小厮来报,耳语几句后,田首辅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也懒得应付岳家,将他们交给了下人。
“二老若有需要,寻下人便是,我还有客人,便不久留了。”
田首辅离开后,康家老爷子的面色便沉了下来,没当着他的面才敢开口表达不满,“康儿没了这么大的事,他不先来知会我们,云娘病了也没个信,哪里把我这个岳丈放在眼里。”
康家老夫人则略带嘲讽的勾起嘴角,来之前,康氏的生母还想跟着一道,被她否了,但康老爷子可是差点答应了,她心里还拧着气呢。
“可不是吗。当年这田有为瞧上的可是我的兰娘,还不是老爷你想着那永宁侯府的好,只肯将那小娘养的嫁给他,田有为自然不把咱们放在眼里。”
康老爷子被她的话气的够呛,用力地杵了杵拐杖,“这么多外人在,你说些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我说什么?若当年老爷你依了女儿的心意,那我兰娘如今便是首辅夫人,也不用守那活寡!你看看兰娘生的舟儿,比田康这泼皮好上不知多少,若舟儿是田家的儿子,那咱们康家——”
“住嘴!”
见康老夫人越说越浑,康老爷子不得不提高声音制止了他,引得周遭宾客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他忍气吞声,压低了声音,不想在外和夫人闹得难堪,解释道,“是,兰娘嫁入永宁侯府是守了寡,但永宁侯府的孙辈,只有舟儿一人,他以后继承侯位是板上钉钉的事,那时候兰娘不就苦尽甘来了吗?兰娘也是我的女儿,我如何不心疼,不为她考量?”
康家的下人在前堂看见了新来的宾客正在和田首辅说话,见到熟悉的面孔,立刻敢来报信。
“太老爷,老夫人,钟家少爷来吊唁了。”
“舟儿也来了?”康老夫人听见亲外孙来了,才撇下了康老爷子不再置气,理了理衣服,便要去寻外孙。
前堂,田首辅看着素衣前来吊唁的容晚玉和钟衍舟,半是怨怼半是叹息。
见到容晚玉,便想起了,派人去寻儿子院中下人所说的线索。
虽然没有找到叫星儿的青楼女子,但却从和星儿相仿女子的家人那里得知,那几个女子被买走后,送出了京城。
顺藤摸瓜查出来,负责办事送人的是容家的下人,便是没拿到证据,也知道和容家,容晚玉脱不了干系。
他想起容晚玉来领尸那次,康儿贸然冲入火场的举动,前前后后加起来,笃定是容晚玉设计害死了自己的儿子。
容晚玉一照面便感受到了田首辅毫不掩盖的敌意,她如今有县主之爵位,也无需向田首辅行礼,便只是站着,甚至冲田首辅笑了笑。
“当初,田首辅劝我节哀,都说风水轮流转,如今,便也把这句节哀还给田首辅。”
田首辅面皮微微抽搐,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太过火,只是冷冷道,“县主可知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道理,有些仇不是不报,不过需要些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