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排走过阵地,走过胡堆乱放的武器弹药,走过那些嚼口香糖、抽烟喝酒、摔扑克赌博、看黄色杂志、往女人裸照上扎飞镖、玩垒球,个个玩世不恭又不可一世的美国大兵。严格来说,这里不叫阵地,只是一帮乱七八糟堆在一起的美国大兵,一个骄傲散漫的美军步兵营。杜克眉头拧成个川字。
“我真是信了他的邪,还有比咱们更乱的部队……”宝七算是开了眼了,他也算是****里的老丘八了,跟这些美国佬儿比起来,他觉得自己他妈的太规矩了。
“兄弟,这机枪叫个啥名堂?”站长围着一挺重机枪踅摸,嘴里啧啧地赞,比起驻印军装备的M1917水冷式重机枪,这机枪不知道精悍轻巧了多少。边上的美军机枪手瞥他一眼,根本就没打算搭理这个乡巴佬。
“M1919A4式重机枪,风冷式散热,250发弹链供弹,枪身重16公斤,连脚架20公斤左右,如果不讲究精度,可以单独用枪身进行概略射击……”费卯如数家珍却并不得意,还是那副漠漠的腔调。
“好!好东西!”站长摸机枪就像摸女人。
“再好也得自己有。边上那美国佬瞧你像瞧叫花子。欠抽的玩意儿。”青狼横眼看着那个美军机枪手。
“哈喽!”剃头佬向机枪手摆手,堆一脸的贱笑。duwo.org 比奇小说网
青狼刚想骂,剃头佬对机枪手的第二句问候出来了:“我是你爹。”用的是刚才说“哈喽”的表情。
大伙憋着笑,等着看那美军机枪手的反应。
剃头佬笑得无比热情,无比真诚,美军机枪手也只好应付地笑下,向他翘起个大拇指。
“哄”地一响,大伙笑翻了。
美军机枪手摸不着头脑,也向他们翘起大拇指,憋出一句半生不熟的中国话,“顶好。”
“顶好,顶好,美国儿子好!”剃头佬学着那怪音怪调继续耍宝,大伙笑得捶胸顿足。
“不要和盟军战友开这样的玩笑,影响团结。”
看黄任羽开腔了,大伙没再往下恶整,毕竟黄任羽是长官,刚才的玩笑要让杜克听见,一个个都要被收拾。杜克此时正和艾奇逊一起,跟这个步兵营的营长在交涉。
“中校,你应该马上命令你的部下在渡河点阵地构筑防御工事。”艾奇逊的军衔也是中校,所以杜克尽量让他开口。
“我的兵是来打仗的,不是来干苦力的。”营长的态度很是不以为然。
“中校!”艾奇逊拔高了声调,“这不是在太平洋的岛屿上,有野战机械化工兵为你们构筑工事。我必须提醒你,日军第18师团战斗力极强,如果没有坚固的防御工事,一旦被突袭,你和你的营不仅守不住渡河点,还会有超过你承受能力的伤亡。”
“艾奇逊中校,听说你是驻印军里第一个被日军俘虏的美军军官。”营长既嘲讽又同情地看着艾奇逊,“你已经被日本人吓破了胆。我在瓦鲁班和他们交过火,他们是不怕死,但也并非像你说的那样危言耸听。”
艾奇逊脸涨得通红:“瓦鲁班的日军只是小股辎重部队,你还没有和他们的正规部队真正遭遇!”
“这样听起来,艾奇逊中校是被第18师团正规部队俘虏的。但是我也要提醒你,你被俘虏时所在的部队是中国部队,而我们,是美军5307步兵团第3营,我保证你在我的营不会再次被日军俘虏。”
面对营长的嘲弄,艾奇逊五内俱焚,但他只能气结,他确实是被俘虏过。
“长官,”杜克终于开口,“你和你的营是否真的比中队能打仗,这要靠之后的战绩来证明,和我们所讨论的构筑工事无关。南比河渡河点是孟关通往瓦鲁班的咽喉,在新38师还没有赶到之前,我们随时有可能被日军优势兵力围攻,必须要做好应战的准备。”
“军士长,你觉得日军还有进攻的勇气吗?他们可能已经被揍得哭着喊妈妈了——”
营长为自己的幽默大笑,杜克盯着他:“长官,我觉得你对日军还缺乏足够的认识。他们就算打得只剩下牙齿,也会扑上来从我们身上咬下一块肉。”
营长耸耸肩,也许是再不想和这俩人纠缠:“我的营已经连续行军作战三十多个小时,他们需要休息。天亮以后,我会命令他们构筑工事。”
“日军也许会在天亮之前赶到。”
“你们跟中国人待久了,学会了中国人那些没有用的谨慎。如果没有其他的事,请离开我的帐篷,我需要休息。”
阵地上嘁嘁嚓嚓的锹铲声里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打鼾声。锹铲声是A排的,打鼾声是美军的。美军敢睡,杜克却不敢睡,A排自然也没得睡,他们抢挖工事。赶上打仗的兵苦过牲口,这么些年下来,他们也早就习惯了。
艾奇逊在沉默地干活,从那个帐篷里出来到现在,他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杜克把一铲土拍上胸墙:“那家伙是个混蛋,别因为一个混蛋的话而难过。”
艾奇逊摇摇头:“我不是为自己难过,我是为美国人而难过。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看清过美国人,自大,蛮横,我们迟早要为这些付出代价。”
杜克觉得艾奇逊是对的,他沉默地望向北岸。夜色深不可测,未知的地方总是让人感觉危险,不知道什么时候日军就会从那个方向冒出来。
“都抓紧点——”杜克喊。
“干死了也就这二十来号人,咱们还能挖出整个营的工事啊——”费卯的声音听着闷闷的,应该是在沟里。
“能挖多少是多少。抓紧干!”
美军在放心地大睡,A排在玩命地苦干,一支抱定玉碎之心的日军在向他们快速逼近,死神在苍穹之上觊觎。
昏黄的月色,丛林掩蔽的土路,一辆疾驰的卡车猛地刹住。驾驶室里下来的是藤原冷野,车厢里下来的是牟田口峻和狙击队。
后面跟上来的卡车接二连三地刹住。吉田武司跳下车跑到藤原冷野跟前:“为什么停下?离渡河点还有两公里。”
藤原冷野冷冷地反问:“难道吉田大队长想提醒渡河点的敌军我们到了吗?”
“藤原少佐是想突袭?”
“命令你的部队弃车步行,保持静默,有敢出声的……”藤原冷野的手在咽喉上抹下。
“……是。”藤原冷野肃杀的目光让吉田武司阵阵发寒。
南比河北岸渡口驻扎着美军一个连,连日的急行军让他们极度的疲惫困乏,他们睡得很沉,就连哨兵都在倚着树打盹。除了南岸传过来的嘁嘁嚓嚓的声响,一切都被黑暗和静谧笼罩。就让那些中国人干去吧……哨兵想着,眼皮渐渐耷下来……就在他彻底失去意识的瞬间,咽喉上冷入骨髓的触觉让他猛然惊醒,晚了,冷变成了热,冷的是刀刃,热的是鲜血,一张日本人的脸成为他此生最后的记忆。
土坡上藤原冷野和狙击队各就各位,一杆杆狙击枪指向美军营地。俯瞰下去,点点刺刀寒光,一片绰绰人影。吉田大队正拉成一个半圆,无声地向美军营地收拢,半圆的反面,是南比河。第一波散兵线已快摸到了美军帐篷,此时美军就算发现了他们,也是逃无可逃,甚至丧失了自动火力的优势,这是白刃战的距离。
“美国大兵……”牟田口峻唇角牵起一丝轻蔑。
尖利的警报声倏然惊破黑夜,不知道哪个日军士兵绊到了警戒索。一个连的美军全部惊醒,他们冲出帐篷,迎面而来的是捅向胸口的刺刀,是一张张扭曲的黄色面孔,是伴随突刺吼出的疯狂嚎叫……一个个魁梧的身躯被刺倒,短小壮实的日本兵疯狂追逐杀戮着牛高马大的对手,在他们心里,再高大的对手也战胜不了他们的杀人之心。嚎叫声、拼刺声和惨叫声里夹杂着一声声冷静的枪响,枪每响一次,一个美军翻倒。近距离的白刃战和中远距离的狙击掩护完全摧毁了美军的临战之心,这根本不是战斗,是日军单方面的屠杀。
北岸火光熊熊,南岸一片死寂。艾奇逊在抖,十指抠着战壕上的泥土,浑身在抑制不住地发抖,好像那些捅进南岸同僚身体里的刺刀,一刀刀全捅在了他身上。A排的弟兄们也在望着南岸,眼睁睁看着上百名美军一个个死在眼前。不止是A排,那个美军营长也在,和他所有能挤进战壕里的部下。浅窄的战壕里堆满了人。现在这些美军想战斗了,但他们没有战壕,以往的训练和经验告诉他们要进战壕,在没有掩蔽的情况下开枪,他们会被子弹和炮弹破片打死。
“长官,如果你不想让我们都成为炮弹诱饵,就请命令你的部下离开A排的战壕。”
杜克的目光不像他的外交辞令那般礼貌,那是要杀人的目光。
悔恨已经于事无补,美军营长向战壕里的部下吼:“除了重机枪,都滚出去挖散兵坑!”
美军散了,留下了他们的营长和一挺重机枪。机枪手是那个被A排捉弄的家伙,他望着他的营长。对岸营地里的屠杀还在继续,距离1000米左右,在重机枪的有效射程之内,但每分钟500发的重尖弹喷吐过去,敌我都不能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