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四天时,徐州城出现了第一个缺口。很快闯进城内的士兵又被挡了回去。
城墙已经加厚过几次,守城的士兵也倒下了一批又一批。
如今守在城墙上的,几乎不见徐州军的身影,大部分是刘备新募来的民兵。
“再加把劲,徐州城很快就要破了!”曹军大喊道。
他们的人死伤过半。就算获胜,也是一场惨胜。
城墙周围一片泥泞。各种看不清本来面貌的人和物体混合一团。
自从第二日攻城直至午夜后,曹军每日攻城的时间越来越长。
曹操已经五天没有睡过一个整觉了。
胜,则据有徐州,有了可以和袁氏抗衡的底气。
败,则元气大伤,可能连自己的地盘都无法保住。
“主公,真的要再打下去吗?”郭嘉问道。“这样就算我们打下徐州城,袁氏的大军再来,我们也无法守住啊。”
曹操眉目一凝,“袁氏要一座空城有什么用?”
“主公.....”郭嘉没有再问。
他知道曹操有屠城的打算,没想到他真的准备付诸行动。
按理,他是不愿主公屠城的。
但牺牲一座城池的人,为的是天下百姓。
袁氏势大。假如夺得徐州,他们又会添一份助力。切断敌人的助力就是己方的成功。袁氏一族道貌岸然,其实并不顾百姓死活。汉室只有在主公手下才能真正的复兴。他相信主公有这样的能力。
曹军死战。徐州军也拿出死战的架势。
刘备在此时将曹操要屠城的消息传出。
一时间,几乎所有的徐州百姓都自愿加入战场。就连几岁的孩子都吆喝着要帮忙运送物资,然后被年长一些的少年劝回去,说这是他们要干的工作。
也有几户人家,趁着夜色,从密道逃出了城内。
“曹公!”一个须发灰白的老者见到曹操,痛哭流涕地跪了下去,“我是徐州柴家的家主,陶谦小儿害我柴家苦矣!”旁边的其他家主也纷纷跪了下来,自陈姓名。
“我们家世代贩布,颇有家资。那陶谦的手下见我家富有,竟强征赋税,生生要逼死我们。”柴皓放声哭道,“今公能来此,我们终于得见青天啊!”
曹操将老者扶起来,“快坐快坐,柴公不必如此。”
柴皓继续陈情,“今日我们来此,是希望曹公能得知,我们这些人家,和陶谦是势不两立的。我有子侄,是西城守将。明日可助公开城门。还望您......”
曹操自是知道柴皓想说什么,“柴公客气了,有您相助,操大事必成!若明日城破,公便是徐州第一号布商;公之子侄,可来我军为官。吾与陶谦之仇,祸并不及诸公。”
柴皓和其他几位,其中有真被陶谦的手下坑害过的人家、也有人是见徐州城将破,怕被牵连屠杀,还有人觉得,徐州军必败,想来提前讨好下一任州牧。总之是准备“背叛”徐州,帮助曹操打开城门。
几人又趁着夜色,又从密道溜了回去。
曹操在他们走后冷哼一声。
就算没有柴家的子侄,明日,他也势必会攻破徐州城。他并不信袁昭箜的兖州军会来的这么快。
在这种时候来投诚,不过是首鼠两端的小人。难道他会真的感激吗。
“玄德公,我们散出消息,徐州富户岂不是会连夜逃走?那他们会不会去投曹军啊?”陶谦忙了几日,如今面色发白。他能继续理事,是凭一口气强撑着。他知道,富户门肯定有自己出城的门路。
“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刘备的嗓子也已经哑了,左手被布包裹着,是在守城时被偷袭了一刀。“徐州军战力渐弱,想要守城,只能全民皆战。富户出城、投曹,终也只是几户罢了。更重要的,是徐州城内的民心。”
陶谦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袁昭箜这几日一直在城门附近。
睡也是睡在离战场最近的营中。就连做梦都是在打仗。
她本来还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混合汗液和血液的腥臭,如今早已经麻木了。
她有预感。是胜是负,只看明日了。
黄忠,一定要早一点到啊。
第五日。
天气晴朗,太阳也出现的很早。天空中挂着一样的云朵,只抬头向天上看,会觉得岁月静好。
但如果向下看——
能看到无数张狰狞脱力的脸,层层叠叠晕染开的鲜血,散落在地上、断了柄的兵器、被火烧过的、烟熏成黑色的焦炭。
无论是曹军还是徐州军。
都已经到了精神崩溃的临界点,支撑他们的只剩下两个彼此相对的信念。
攻破这座城。
守住这座城。
然后化作相同的行为:杀死面前站着的人。
杀死对方。
西城。
一个身影鬼鬼祟祟地接近城门。
旁边的士兵发现了他,刚想问他在干什么,就因为分心被飞来的流矢刺穿了脖颈。
“柴......”
柴荣的手在抖,他将钥匙对准城门的锁眼,却怎么也打不开锁。
“柴荣!”
身后的其他士兵见他在开城门,纷纷扑了上去。
锁怎么还是不开。
柴荣颤抖着继续拧动。
拧不动。拧不动,拧不动可怎么办啊。
“柴荣你为什么在......”
“咔哒。”
西城的门锁开了。
战友的质问声淹没在城门被推开的巨大响动中。
曹军入城了。
袁昭箜在中间的城门守着。这里是曹军进攻最为疯狂的一点。
她好像听到了一阵巨大的骚乱声。
袁昭箜直觉不对。立刻转身,向骚乱处策马疾驰。
很多人堵在西城的门口。
曹军想进,徐州军在疯狂地拦。
场面十分混乱,有人在向内推门,有人想外推。还有人站在门的旁边,生生被夹死过去。
“袁昭箜在此,谁敢进城!”袁昭箜举起手中的长枪。上面的红缨已经变成了浓黑色。
她的大喊没有完全制止骚乱,但确实让人群安静了几秒。
曹军口口相传,正门处的守将洛阳侯,会亲上战场,且战力非凡,一定不要靠近。
徐州军则完全拜服在袁昭箜的武力之下。
人还是乱着。已经有曹操的士兵趁乱溜进了城内。
“驾!”袁昭箜扬鞭,冲进了人最多的地方。
曹军竟因她的入场而向后退了数步。
“不要害怕!能斩洛阳侯者,赏千金!”曹军的将领大喊着。
士兵们犹豫着,仍不敢上前。
“你们还怕一个妖女不成?”将领继续喊。
有自诩武艺高强者,提刀冲了上来。
袁昭箜如砍瓜切菜一般,将敢围上来的曹军都打倒在地。
但徐州的其他几个小城门也被攻破了。
陶谦也翻身上马,他其实并不通武艺。“与徐州共存亡!”他大喊着,然后捡起地上的一柄刀。
“陶公!”刘备将他拽下马去,吩咐旁边的亲信,“带陶公躲起来!”
陶谦力气不大,只能任由侍卫将他拽走。
他回过头,看到刘备上马的背影。还有两个更为高大的身影越过刘备,冲在他前,将刘备护在身后。
不知过了多久。
也不知其他地方是什么情况。
袁昭箜在西城守城。
一夫当关。曹军在西城难有进展。大军滞涩在此。
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体力在一分一秒地流失,眼前的景色也变得不真实起来,好像有箭射在了她的肩膀上。但她不太能感觉到痛。她是不是接下来马上就要倒下啊。
下一秒?或者下两秒?
她还能坚持多久呢?
徐州城又能坚持多久呢?
“侯爷!”
袁昭箜从马上跌落。被身后的兵士接下。
“我送侯爷进城!”裘临抱着袁昭箜,向后躲去。
曹军士气大增。
“洛阳侯已经死了!兄弟们,上啊!”有人大喊道。
但下一秒,原属于袁昭箜的位置又被一个大汉顶上,“徐州马亭在此,曹贼休想进城!”
“吾名康宇!你们该怕爷爷我!”
“沈骅!曹贼受死!”
“......”
他们一个接一个倒下。有人战至力竭被抬走,有人被挑落下马。
后面顶上的人,逐渐没有力气喊自己的名字。
这道人墙,从未断绝。
哭声在这座原本丰饶富庶的城中响起。但好像有人说了些什么,哭声变成了愤怒的呐喊。
徐州城内的百姓,就算身边没有军鼓,也在用簸箕、水缸敲出整齐划一的鼓点声。
“上啊!”
裴临将袁昭箜安顿好后,又冲回了战场。
他是徐州军的一员,这几日,他眼睁睁看着身边的战友一个个倒下。
而他仍然活着,只是手臂酸痛。
好痛。
为什么每抬一次刀都觉得痛不欲生。
死亡似乎是一种悲壮的解脱。是回归平静的恩赐。
“轰隆。”他听到远处传来雷鸣。
夕阳西下,天空仍是晴朗无比。他还能感觉到阳光洒在身上的暖意。
那是哪里来的雷声。
曹军不知为何突然方寸大乱。开始四处奔逃。
“阳城军来了!”有眼尖的士兵,远远看到了曹军队伍末尾的旗帜。
一面如火的旗幡,大大地写着两个字
——“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