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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易在写字楼里加班查看黎氏的资料,上司老何说她已经很久没这么拼命了。
“怎么,这笔Case志在必得?”
“那当然。”苏易朝他笑一笑,接着看手头上关于黎氏的资料。
上面说黎老先生的外贸事业在2008年金融危机的撞击下溃不成军,百分之八十发往美国的产品都被退回来了,公司需要暂时转移经营重点。而在今年实体企业都欣荣不起来的市场条件下,金融无疑是最好的投资方向。
所以他找上了“东宇”,也撞上了苏易。
有时候命运的安排就是如此诙谐,你能说不是吗?
至今她仍清楚地记得黎先生当时指着大门对她吼“滚出去”的场景。即使当时的他看上去是那么生气,可她就是知道其实他是那么害怕。某种丑陋的阴谋在他大脑里斗争,最后阴谋胜了,她败了。
没有人知道这一切背后的真相,满屋子的人诚惶诚恐,包括那个怀胎十月生下她的女人。他们只说她犯了错,让人羞耻的错。可是这么多年来她到这一刻仍不清楚,世界上那些关系够亲密的人,是否只要错误够巨大就可以割舍?
一个尖叫声打破了苏易遥远的记忆:“天哪,苏经理,你不是整晚都没回去吧?”
助理Mary刚好打开办公室的门,一跨进来就看到她。duwo.org 比奇小说网
苏易这才发现自己竟在公司里坐了一个晚上。
但她还没有说话,紧接着,尖叫声再次从Mary口中迸出来:“天哪!”
“怎么了?”
“经理你快看!”就像看到巨型恐龙,Mary突然奔出去拿进一台笔记本,“苏经理,完了,完了,大市狂泻!”
2009年原本走得顺风顺水的股市在八月突然急刹车,在全世界的环保倡导下,股市也一片绿油油,严重打击了大片投资者看好股市的坚定。
不久后,写字楼的电话开始响起来,这儿响那儿响,大堆大堆的客户纷纷来电,或请教行情或寻求慰藉。
上司老何一到公司就直奔她的办公室,一脸愁容地告诉她不好了,好几个原本有意的投资者临时反悔,包括黎世轩。
“我和他们联系了,下午就过去找对方详谈,不然个个都这样反悔我们要怎么办?”老何一脸严峻,一边说着一边递给苏易一个绿色文件夹,“这是黎氏的资料,你下午就去,我要飞一趟温州找其他投资者。”
“什么?不是说下个月吗?”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下个月?!”
“可是……”
“别可是了,马上就去。”
说着,绿色文件夹就这样躺到她手里,带着黎先生的联系电话。
有时候这世界的变化就是这样,七年后当她重新站到这个地方,曾经不快乐的记忆在这幢重新装修过的别墅前,找不到太多相似的痕迹。可是她的脑海里却不断浮现着当时的情景,那个男人就在别墅门前,就在那里,就是那里,把她的行李扔出来,说:“滚出去,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我女儿!”
从那时起,她,现在的苏易,一度的黎景希,和这栋房子这一家姓黎的人没了任何关系。
自嘲地对自己笑了一下,苏易重新调整心情,走上前按门铃。
来应门的管家透过大门栏杆看她:“是‘东宇证券’
吗?”
“是的,劳烦您,我找黎先生。”苏易微笑着对她说。
管家打开大门:“麻烦你了小姐,黎先生因为身体不适,这阵子都在家办公,有劳你特地赶到郊区。”
“没事。”她维持着微笑,但这笑,达不到眼里。
这里的一切比起当年发生了一些变化。大门换了,玄关处也重新装修,她走进大厅里,触及眼的色调全部换成金黄色。
可是苏易脑海里无法控制地浮现着当年的场景。
如今她来到这里,竟是为了极其现实的金钱交易。
变数,这就是变数。
“周小姐,这位小姐就是‘东宇证券’的,来找先生。”
管家的声音打断了苏易的沉思。
她立即回过神来,看到一个高挑的女子正站在客厅中央,看上去很有古典美的脸上,嘴角扬起,朝她点头微笑。
“你好,我是黎总的秘书,黎总现在正和黎太太在阳台喝下午茶,您介意稍等一下吗?我马上通知他。”说着女人用手势请苏易坐到沙发上,立即往阳台走去。
金黄色的大厅里顿时安静下来,为详谈而备的资料在旁边躺着。
很多很多年前,谁又会想到今天他们会以这样的形式再见面?毕竟,她也曾以为此生此世再不会踏足这栋别墅。
“小姐,麻烦你走这趟了。”中气十足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一时间,这种感觉是那么熟悉。
苏易的手竟然不争气地发起抖来,她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缓缓地转过脸,就见眼前的男女纷纷一震——“是你?”
“小易?”
不到一秒,不,不到半秒,前面的两人脸上风起云涌,全部换上巨大的惊异。黎太太甚至一抖,放开原本扶着黎先生的手。
“小易?真的是你吗小易?”她完全不确定到底自己看到了谁——几年不见了?有七年了吧!她一时间激动地向前迈出一步,“小易,你是不是小易?”
苏易没有回应,苏乔云激动得有点控制不住脚步,直直地向她奔过来:“小易,让妈妈看看小易!”
她伸出双手颤抖地握住她的,眼里一时间充满泪水。
苏易的嘴角忍不住扬起一抹弧度。是感动?错,是讽刺!
“黎太太,抱歉,我是来谈合同的。”蓦地,她淡淡地开口,对着眼前的女人扯出一抹礼貌而生疏的笑。
苏乔云一时愣住,原想抚上她脸颊的手就这样定在空气中。
“小易……”她喃喃地看着苏易。
“我姓苏,是‘东宇证券’的营销经理,今天代表公司来和黎先生讨论投资事宜。黎太太,麻烦您松手,我想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
大厅里一时陷入一阵沉默。
她成主角了?对,就和当年一模一样,她成为另一个剧本的主角。
不着痕迹地松开黎太太的手,苏易看向黎世轩。他的脸上还是震惊的表情——是的,震惊,震惊的同时带着尴尬,还有一抹稍纵即逝的……狼狈。
她心里不禁闪过一丝讽刺。
“黎先生,我们可以开始谈合约了吗?”
苏易随着黎世轩走进书房里,秘书跟在后面,还有一脸尚未平静的黎太太。
气氛很压抑,黎世轩一直没有说话,苏易也就不再开口。
几个人一个跟一个地上楼。到了书房,苏易随着黎世轩走进去,苏乔云却在门前停住了,进了不是退也不是。
“我想我们应该把重点放在合约上,不是吗?”许久没有人说话,苏易看了眼黎世轩,打开文件夹把资料递到他面前,“我们‘东宇’非常有诚意想和黎先生合作,不过黎先生您这边似乎有点疑问,是因为这个月的大盘走势吗?”
资料被递到他面前,强迫黎世轩撇开私人恩怨。
她想速战速决,因为不想在这里多待一秒。
是的,她的小拇指微微地颤抖着,尽管脸上是训练有素的微笑,可是她心里,她心里强烈地想跑出去。
黎世轩拿起资料,脸上依旧是五味杂陈的表情:“小……呃,苏小姐。”
苏易在心里冷哼——苏小姐?
哼!
“这个月的股市看上去不太稳定,我不想贸然投资。”看得出他正在压抑心里的某种情绪。
也对,从父女转变成合作者的确是一件比较不寻常的事。
尤其还经历过那种不寻常的充满阴谋的“决裂”。
“其实您应该为此感到高兴的,”苏易拿出专业的一面——即使厌恶这个地方,但她一定得对得起自己的业绩对得起公司,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要对得起自己的年终分红,“大市下挫从另一方面看,是为投资者提供一个建仓的机会,现在大盘还在三千三百多点,谁知道它会跌到哪里?但黎先生,以我们专业的分析来看,我可以向您保证,这一轮的调整不会少于八百点。”
“什么?”黎世轩睁大眼,在巨大的数字变动面前,他一时忘记了方才不自然的气氛。
果然呀,生意人就是生意人。“利”字面前,还有什么算得上重要呢?
“您不必紧张,这对您来说绝对值是个好消息,毕竟您的钱还没进去不是吗?”她控制着内心的讽刺,不让它光明正大地流露出来,打开资料翻到数据图上,递到他面前,“三千多点的行情从前半年的涨速来看的确是高了点。不过一旦调整下来就是一个很好的买入机会。”
苏易指示着文件止的图表,密密麻麻的图表上显示着大盘这一年来的走势:“两千多点在历史上不算高位,您应该知道上一轮的调整是从六千多点开始的,历史上有过这么高的记录,说明未来的大市不可测量。我们如果能把握这个机会进入,您觉得您的资金在不远的将来会怎么扩大呢?只要有心等待,不远的将来大盘完全可以走出两千多的低点,如果这个机会您没有把握住,就真是可惜了。黎先生您想想,这是非常浅显的道理。许多投资者往往会被下跌吓到,把钱揣在手里不敢投资,却在这样的担心下错过最好的买机。”
黎世轩皱起眉头,牢牢地盯着资料上的图表。半晌,他的手指指到图表上:“但现在我们并不确定它会跌到哪个位置,也不确定会跌多久,如果我现在把钱交给你们,大盘却一直下挫,我的资金不是得不到最好的利用?要知道两千万的资金即使不用来周转,存到银行里一个月的利息也不是个小数目。”
“不不,黎先生,您可能还不太清楚现在各银行的利率调到什么程度了吧?通货膨胀越来越严重,银行就那点利率,恕我直言,您的钱如果不投资,放在银行里只能贬值,而且外贸行业今年也不是那么好做,不是吗?”
黎世轩的眉头锁得更紧了,就像被提出到痛处,他的担忧一下子写到脸上。
2008年的金融危机呀,真是害惨了这一行外贸商。尤其是和美国合作的那一列。
“美国虽然宣称开始走出金融危机,但次贷问题是积储了大半个世纪的,要走出这种低迷,绝对不是奥巴马就能轻易解决的事。相信这一点,黎总裁应该比我更有体会吧?”
苏易含笑看着他,彬彬有礼。黎世轩的目光在资料上逡巡,好半晌抬起头来,目光和她一接触,立即又闪过一抹不自然的神色。
嗬,这个老男人。
他在挣扎吧?也许他很想把所有注意力集中到文件上,很想把对面这个小丫头当成纯粹的合作者。但他在这种毫无预备的情况下和这个该死的丫头见面,七年前的一切突然全部涌到脑海里。
怎么,怎么,难道他还想像当年那样,明明是那么害怕,却硬是装得那么生气?
哼,真是笑话。
现在的她,早就不是七年前那个任人拿捏的小女孩。
苏易站起身来,不待黎世轩开口:“黎先生,我今天来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让您尽快签约,我只是想向您解释风险和机会的并存性。这是合约的样本。”她从包里拿出一个牛皮袋,“您可以先过目。如果不想进行这项投资,当然大可直接把它扔进垃圾篓里。不过如果您决定信赖我们,随时联系我,我会让秘书带正本过来。”
言下之意很明显,这个地方,她不会再踏进来。
说着苏易朝他点头示意,把牛皮袋放到黎世轩跟前,转身向房门走去。
苏乔云仍然立在那里,带着尚未平静的表情。
“小易……”她欲言又止,就像存积了一世纪的话想对她说。可是话一出口,又哑然无言,只是站在那儿,带着希冀的神色看她。
苏易礼貌地向她颔首,快速走出房间。
“小易!”黎太太急急呼喊,在她经过门口时抓住她的手,“小易……”
苏易在她的拉扯下顿住脚步。
场面一时间沉默。黎太太似有无数话要说。可是说什么?
当年,是她先放开了手。
所有人对她怒目以待的那一刻,她,苏易一直相依为命的母亲,没有站到她身边。
“黎太太,时间不早了,司机已经在外面久候。”苏易没有看她,一边淡淡地说着,一边试图挣开她的手。
可是她抓得更紧了,像在脑中努力构思要说的话,却始终拼不出来。
如果这一幕发生在七年前,如果黎太太在她被扫出黎家大门时这样抓住她,也许苏易会泪流满面感激涕零。可是它迟了。
有些事一转身就是一辈子,错过之后,从此苏黎成陌路。
她的嘴角轻轻扬起一抹自己都想喟叹的笑。这一次,真的挣开了这双手。
管家领着苏易走下楼,这一个在之前排练过无数多次、设想过无数种可能的商务谈判终于还是结束了。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苏易提了提神,朝着大门的方向走去。
然而,一个预告不幸的声音还是传入她耳里——“哟,苏经理,难得光临呀。”
苏易转过脸去,看到的正是她在本月已见识过两次的黎千金,正坐在沙发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有够狗屎,这个月她到底是走了什么运,不但接了个这种破案子,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遇到这个破女人?
不过,她这下也没心思再陪这只火鸡了。
稍稍顿了下脚步,苏易就决定当成没听到,继续往大门走去。
“站住!”仿佛被她无礼的态度惹恼,黎玉珊倏地站起来,“怎么,有脸进这个家门却没脸见我?”
没脸见她?
嗬,这下,就算她股票苏再疲惫再不想说话再懒得看她,可还是忍不住笑了,而且是那种真的真的觉得很搞笑才发出的会心的笑容。
“黎千金,才几天不见,怎么您的脸皮又厚了?哪家医院做的整形?”
“你!”
“行啦,婆婆妈妈的,本小姐今天是来工作的,没时间陪你话家常。”她懒懒地说,顺势拨了下刘海儿。
天气还真热。
黎玉珊这下才恍然大悟:“哦——我就奇怪呢,原本听说这次的谈判对象是个年轻的小姐,我就说谁那么厉害,年纪轻轻就能爬上‘东宇’营销副总的位置,原来又是苏小姐你呀。
这下我就不好奇了。看来苏小姐一定又用了当年的老招数了吧?可否透露一下,是哪位高层的床那么好跳,让你苏小姐一跃三级跳,跳到我家耀武扬威呢?”
“玉珊!”黎玉珊话音甫落,苏易也还没想到要怎么回复,身边那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已先她一步响起,“你给我闭嘴!”
黎世轩不知何时也来到大厅,对着黎玉珊瞪眼。
“玉珊你在胡说什么?”黎太太也一脸愤然。
可是她那点气势,向来骄纵的黎玉珊哪会放在眼里?
越多观众在场,她的戏就演得越有劲。尖锐的大小姐声音嚷得整个大厅像个菜市场:“怎么?我说错了吗?我这可是在肯定她的求生技能呢。要知道一个年轻女人在外面,除了身体外一无所有,这种日子是多么艰难哪。你说对不,苏小姐?”
说罢,她甚至还转过脸来,一脸好问地询求苏易的意见。
戏演得这么好,她怎能不配合?
“是啊,黎小姐,这年头怎么做都难,要不黎总裁怎么会找上我们呢?不过黎小姐您也别急着查哪位高层的床好跳,就您旁边这位先生,以小姐您的尊容,想维持长久关系我看还真是得下点工夫呢。这年头外面的女人是一个比一个厉害,一不漂亮二不温柔的女人怎么跟人家论持久战呢?我看你先别急着琵琶别抱,稳得住身边这位再说吧。”
“你——”黎玉珊被她一堵,顿时接不了口,双目圆睁地瞪向她,“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你认为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咯。”苏易淡淡地看她一眼,顺带瞥过仍坐在沙发上的男人。
他始终没有出声,就和上次在餐厅时一样冷淡,冷眼旁观着他那有个性的未婚妻在一旁大演仙人跳。
表面看上去这么黏,次次碰面都贴到一起秀亲密。可是这男人无一次例外的态度冷淡,无一次例外的冷眼旁观,真让人怀疑其感情的坚固性。
“你的男人不错嘛,”苏易轻笑,稍稍走近黎玉珊,压低嗓音,“做人厚道点,要不然哪天惹毛了我,姑娘我可难保会一时兴起,抓您那位英俊的未婚夫起来试菜呢。您不也一直想看看我到底多有魅力吗?”
“就凭你?”
“就凭我,怎么着?于利集团的少东都能被我收服,更何况是您身边这位……怎么说呢,看上去对您这么——‘冷感’
的绅士?”
“你……”黎玉珊的脸刷地白了,就像被人踩到最薄弱的地方,一时间气得说不出话来。
即使苏易刻意压低了嗓音,但相信以大厅的安静程度,就算是最角落的管家也听到了这句威胁。
“你敢?”
“为什么不敢?”苏易看着她,笑容甜蜜。
说句良心话吧,其实她也就中等美貌,化下妆打扮一下也不过就文学系某班二号班花的水平。所幸的是,黎玉珊连二号都不如。
苏易微笑着,黎玉珊怒气冲冲,无疑眼前的笑容更加刺激了她神经的冲动,让她开始口不择言:“贱人就是贱人,你除了勾引男人还会干什么?别忘了当初我们家就差点毁在你手上……”
“够了!”黎世轩怒吼,怒气冲冲地打断她的谩骂,“你给我住嘴!”
“爸爸……”
“住嘴!”
整个黎家陷入一阵压抑的气氛。
哦哦,看来是要内讧了。不过,又关她何事?
此刻她最大的任务就是离开这里,回公司或者回家,继续准备明天见下一位客户的资料。
所以,苏易提起包包,不再说任何的话,转身走向大门。
身后某道注视目光始终无奈而悠长,伴随着几不可闻的声音:“小易……”
可是太晚了。
大家都知道的,一切都太迟了。
司机把车开出郊区,静寂的车厢里飘着苏打绿的那首《无与伦比的美丽》,妖娆的男声此刻是甜蜜的幸福的,就像在讽刺方才的那一切。
从车窗看出去,城市的灯红酒绿纷纷向后倒退,那一些看起来像烟花般脆弱的灯火,这样肆无忌惮地照到心头。
司机说:“苏经理,刚刚我开车的时候,在车镜上看到黎夫人在外面站了很久。”
“是吗?”苏易仍看着窗外,直到司机将车开到公司楼下,她下了车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没有再说一句话。
她不想跟司机讲故事,就像一直以来不想对任何人讲这个似乎是颇值得同情的故事,告诉他们在很多很多年前,曾经某一刻她也有爸爸妈妈,有很温馨的家。可是某一天她犯了错,全世界突然间站到同一战线顽固地对抗她。包括她那从小相依为命的妈妈。
她一直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千夫所指的那一刻那个女人没有站到她身边告诉她不要怕。究竟是她犯的错误太过分太罪无可恕太不值得原谅,还是她太爱黎先生,抑或太爱黎太太的殊荣。她不知道,到现在仍不清楚。她唯一确定的是从那时起,这个女人便成为“黎太太”而不是“妈妈”,然后时光流逝,她十遍百遍千遍地说服自己,对这个女人已无爱恨。
就像时光总是要过去的,没有爱恨了断关系的两个人仍然是活着的。
二十二岁的那一年她大学毕业,她努力工作省吃俭用。她比“东宇”的任何员工都勤奋,每天早上五点起床对着镜子练习口才,以最流利最完美的语言把业务介绍给客户。终于她的月薪和职位一样快速地向上发展,终于她的银行卡里有了一小片积蓄。然后,她把银行卡连同向于浚伟暂借的另一张卡寄给黎太太。
苏易告诉她,黎太太,这里面是我大学四年四万块的学费加四万块的生活费。2001年至今六年的时间,银行利率因通货膨胀和通货紧缩一调再调,我折中算了五分。六年共计两万四千元。
她把本息共计的十万零四千元人民币存在卡里寄给她,即使这样做太详细,详细得有点不近人情。可是她告诉她:“黎太太,我是学经济的,做的都是和钱有关的工作,麻烦您原谅我的专业。”
她在银行卡背面写上自己的名字,她甚至在外面的信封上写下自己的住址。她那时候二十四岁,以为有些事在这封有地址的信之后会有所不同。
可是没有。
她太天真了,到二十四岁还那么天真。那段时间,没有任何人来敲苏易公寓的门告诉她:“苏小姐,黎太太想见你一面。”
没有。
那封信,就像投入大海的石头,没有任何回音。
她沿着街道一直走,走了许久,突然间,就像身体里所有的力量全部被抽离,颓然地坐到一旁的梧桐树下,把脸埋进膝间。
人来人往的街头,一切都是那么冷漠,她抱着自己的身体就像那个冬天一样瑟瑟发抖。
没有人过问,应该过问的人也许永远都不会来了。她抱着自己的身体,就算很久很久之后,耳边终于传来了声音:
“喂,你在哭吗?”
可那个声音听上去是那么稚气,即使再模糊也知道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孩子。一定,不是她要的。
,这是我的女朋友第二天Vivian打电话过来的时候,苏易正窝在床上喝奶茶。
大半夜的失眠让她头痛欲裂,股市一片惨绿的疯狂下跌也让她懒得回公司面对天南地北的电话,干脆叫助理请假,然后窝在床上关上手机什么也不做。
Vivian在近中午的时候打她的座机:“怎么样,听说你昨天去了黎家?”
“你怎么知道?”苏易把茶杯搁到床头柜上,有点漫不经心地应着。
“你的助理中午来Venus吃饭,我问她的呗。怎么了,今天怎么没上班?”
“头痛。”
“怎么了?昨天不顺利?”
“也没有啦,该说的都说了,要不要签合同就看他们了。”她懒洋洋地回应,声音里没有什么感情。
这一头的Vivian突然沉默,就像猜到了什么。半晌后,一口气轻轻叹了出来:“算了,那样的父母……苏易?”
“嗯?”
“你已经不姓黎了,六七年也这样熬过来了,咱不是都过得好好的?”Vivian像是想安慰她,可是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有力的话,只能这样老掉牙地说着。
苏易忍不住被她的老掉牙逗笑:“知道啦,又没怎么着,就是头痛而已。哦,对了,前两天于浚伟说你要回老家一趟,怎么回事?”
突然,她想起前两天于浚伟约她吃饭时说到的话。
顿了一下:“没怎么啊,就是很久没回家了,想回去看看我妈。”
“要去多久?”
“十来天吧,Venus那边你和浚伟帮我看着哈。”
“行。”
“那好,什么时候有空就过来拿下店门钥匙。”说完,Vivian挂上电话。
Vivian的电话挂上没多久,苏易死赖在床上的时光也基本上结束了。
当她喝完最后一口奶茶,准备把杯子拿厨房清洗,座机又响起,这一回是顶头上司老何的声音。
“苏易!”何老大的声音完全迥异于Vivian的轻柔,犹如霹雳狮子吼,迅速响遍整条电话线传过来,“你搞什么鬼?知不知道大市狂泻两百多点?你竟然给我窝在家睡觉,有没有搞错?!你说你对得起我吗?你说得过去吗?”
她的大脑经方才Vivian的一个电话已经完全清醒,迅速接受完老何传递来的信息后,整个人从床上跳起。
“你说什么?!”大市**两百点?
“苏……经……理,你没来上班在家也关注下大市吧?”
老何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苏易完全可以想象他在那边双手撑着太阳穴的紧张劲,“限你半小时内到,内部要召开紧急会议讨论对策!”
说完不等她说出任何反驳的话,便急急地挂了线。
苏易在这头愣了半秒。半秒后,就像突然触到电一般,她急匆匆地穿衣穿鞋拿包,用五分钟的时间画眉毛涂口红,然后,匆匆赶往公司开会。
大市情况不妙,比他们之前预测的还要糟糕。虽然他们一早便预测到短短半年从一千六百多点扶摇直上三千多点,大市必会有所调整,但这两天下跌的速度和幅度还是让他们着着实实跌破了眼镜。
古人说计划赶不上变化,你看,多么妙。
大会气氛紧张而沉静,所有部门经理纷纷眉头紧皱。老何气势汹汹地横扫全场,最后,眼一瞪,目光朝苏易直直射过来。
“苏易,昨天黎世轩那合同办得怎么样了?”
她额上的冷汗就这样毫不掩饰地滴下来。
说真的,这内部每次开会都紧张得像要打仗,真是让人吃不消。
苏易用手背擦去那滴冷汗,看向老何,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流畅沉稳:“我昨天去黎先生那边了,各方面的利害关系也同他讲明白,相信很快就会有回复。”
老何皱起眉头:“意思就是说还没有搞定?”
“呃……是的。”她语气虚软,深深吸了口气,同时感觉身边的人纷纷松了口气。
有没有搞错,她也就请假半天,好死不死也就刚好碰着股市下跌百分之五的那一段,有必要这样针对她吗?两千万的合同啊,她是神哪,随便去叨一个下午就能拿回来?
苏易几乎要用尽全力了,才勉强按捺住翻白眼的冲动。
“何总,这是两千万的合同啊,总得给对方点时间消化吧。”
老何瞪着她,那表情仿佛在说:你还想不想升职了,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我说这样的话?你不知道现在很多有意合作的人都退堂鼓了吗?真是不知轻重!
然后顺势再带上个“哼”字。
苏易心有戚戚焉,那些托她的福而免遭这场口水战炮轰的同僚在一旁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她。苏易一抬起眼,他们便纷纷收回目光,唯有老何还瞪着她,瞪得她头皮乃至全身都发麻。
苏易轻叹了口气:“是,何总,我会再和他们积极联系的。”
“不是积极,是‘非常积极’!”
她的麻意立即窜至脚指头:“呃……是……是。”
“争取这礼拜之内搞定!”何老同志一副坚定的口吻,“苏易,别让我失望。”
全体同志一致行来注目礼,让苏易感觉手上的文件突然有千斤重。
下了最后通牒后老何不再针对苏易,转而对她旁边的业务经理开炮:“林经理,你们组这个月的业务水平还没达标……”
然后会议再度陷入一阵紧张的气氛。
谁说生活每一天都是新的?他们的生活每一天都以这样的打仗状态持续着。本身就是性质紧张的工作,再加上他们的上司老何又是一个喜欢把小震荡无限扩大成为大地震的人。当然,他的出发点的是好的,做法也是对的,否则员工们年底的分红从何而来?
于是基于员工的年底福利,散会的时候,老何再一次对苏易怒目以待,耳提面命黎先生那两千万的紧迫性。
苏易全身的力气在这场内部会中被抽光光,半虚脱地走回自己的办公室,把包包和文件放下,到茶水间煮了杯咖啡。
浓浓的曼特宁香味迷漫在整个办公室里,用最快的迅速让她的精神归位。刚才在会议中被杀掉大半的元气重新回来。
苏易吸了口气,走到办公室的窗前,看着落地窗外的街道一边啜饮咖啡。
突然,一个眼熟的小身影跃入她眼里。
“昨天谢谢你的餐巾纸。”从办公室里带出一包巧克力,苏易把它递到坐下梧桐树下的小朋友面前,随即扫了扫他身边的位置,不顾街头的人来人往,直接坐下。
小男孩看了她一眼:“你今天不哭了吗?”
是的,这就是昨天晚上在这个地方对她伸出援手的小绅士。宽阔的街道人来人往,原以为不可能有人会好心来过问,所以苏易肆无忌惮地坐到树下,缩起脑袋。谁知,这一个稚嫩的声音还是传入她耳里。
“不哭了,不能天天哭呀。”她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想发笑地看着这个小朋友一脸严肃地问这个问题。
这时是下午三点多,股市刚结束不久,而附近的那所小学,照理说应该还在上课。
“你怎么没去上学?逃课了?”帮他拆开巧克力的包装纸,苏易奇怪地问。
小朋友闻言,闷闷不乐地低下头去:“我不想上学。”
“为什么?”
“就是不想上学。”
她笑了:“昨天该不会也是不想上学,才在这条大街上晃到那么晚的吧?”
男孩不回答,只是低下小小的头颅。
苏易知道自己猜中了:“你家人不会担心吗?”
“不会。”他闷闷地说。
“怎么可能?一定是家里人都担心疯了,你不知道而已。”
“他才不会!”小朋友的眼里闪过一阵不该在小朋友身上出现的落寞,像是和谁赌气一般,说,“他只会担心他女朋友。”
“女朋友?”苏易奇怪地看着他,“他的女朋友不就是你妈吗?”
“他们早就离婚了。”
啊!
她一定说到他的痛处了,这么小的孩子,在别人面前吼出父母离婚的事情,心里会是什么感受?
苏易有点尴尬地反省着自己的话,老半晌,才讷讷地开口:“对不起。”
小朋友却奇怪地看她:“对不起什么?”
“谈到你的伤心事了。”
“哼,我才不伤心!”他倔犟地否认,语速又快又肯定。
可眼睛是不会说谎的,那双不说谎的眼睛出卖了他。
苏易摸了摸他发丝,轻叹口气,决定转移话题:“巧克力好吃吗?”
“嗯。”小朋友点头。
“还要吗?”
“可以吗?”他的耳朵竟然红了。
苏易笑了:“那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然后我带你去我办公室里拿巧克力怎么样?放心吧,我不是坏人,我在那边……”
“我叫定睿。”还没等苏易解释完为什么自己不是坏蛋,小朋友的声音已经响起,“我知道你不是坏人,我经常逃课来这边玩,都看到你从那栋楼里走进来走出去。”
苏易牵着定睿走进写字楼,一路上惹来无数好奇的目光。
她的办公室里有一大堆零食,全是于浚伟送的。那厮说什么她一工作起来就跟工作狂似的,一会儿忘了下班一会儿忘了吃饭,所以什么泡面啊饮料啊零食啊就一堆一堆地往她办公室里堆。
这下,刚好成全了这个逃课的小朋友。
“你爸爸没教你不可以随便相信陌生人吗?”
“没有,他只叫我不能逃课。”吃得很认真的定睿小朋友据实回答。
“那你还逃?”
“反正他又不关心!”
“定睿……”看他那副可怜兮兮的落寞样再现,苏易就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可话语还没组织出来,电话在这时响起了。
做证券营销的就是这样,电话离开身边一分钟也不行。而且经常在谈话进行到最最重点时,那电话就像恶作剧似的响起。
就像现在这样。
打电话过来的是一个声音很陌生的女人:“您好,是苏小姐吗?”
“是的,您哪位?”她用手势对定睿说“等一下”。
“我是黎世轩先生的秘书,鄙姓周,昨天我们见过面的,您还记得吗?”
“哦哦,是周小姐啊,”重要电话来了,苏易赶紧走到落地窗前,“当然记得,周小姐,找我是关于合约的事吗?”
“是的,黎先生刚刚要我打电话给您,说昨天的那份文件他看了,不过他再三考虑后还是决定不投资了,不好意思了苏小姐。”
什么?!苏易一怔——简直是晴天霹雳,亏得刚刚老何还在那里千叮咛万嘱咐。
见鬼的!
“周秘书,请问黎先生为什么决定不投资了?”
“是这样的,”对面的秘书略有犹豫,但立即又训练有素地接口,“这几天大市跌得太可怕了,让黎先生心里很没底。
从现在的大市情况来看,他还是不敢轻举妄动,所以决定先观察一阵再说。”
“是吗?”苏易的嘴角冷冷地扬起——恐怕,原因不是这么单纯吧?
昨天下午黎老先生那张脸,还有眼里某阵一闪而过的惊慌失措又在她脑海里浮现。
因为大市跌得太可怕?
不好意思,刚好她是“东宇证券”的营销副总,不是行外人。
既然已经答应了老何尽力而为,那么她就该努力再努力,即使已经下了班,即使已经回到家躺到了床上,但是,itisstillworktime.
苏易拿着黎老先生的资料,把自己抛在床上,苦思冥想着要如何在这个敏感时期面对这种敏感关系将这个大单子搞定。
突然,外头的门铃声响起。
她吓了一跳,从资料里回过神来,才发现早已过了该睡觉的时间。
会在这么晚还恬不知耻地跑来敲别人家大门的,除了一贯潇洒秉承艺术家风范的于大少之外,苏易实在想不出别人。
不出所料,当她下床到大厅打开门,于浚伟就出现在眼前。
只见他双手抱着胸立在门前,还摆了个优美的Pose,见门一打开,心情大好地冲她抛了个媚眼:“怎么,听说你病了?
头痛胃痛心痛还是肚子痛?”
那一脸的优哉游哉,全然不见探病的紧张劲。
苏易很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去死!我头痛胃痛心痛很让你开心吗?”
“没啊,我开心是因为看见你还没死嘛。来,抱抱。”他顽皮地扯出一抹自认为很有魅力的笑,张开双臂上前就是一个熊抱,“还好我们亲爱的苏醋桶没有痛死,不然我后半生真是会无聊死了。”
说着,粗鲁的熊掌还在她背后装模作样地拍了拍,一副安慰的样子。
“滚一边啦,肉麻死了。你没事跑到我家来干吗?三更半夜孤男寡女……咦,那是什么?”突然,真的是很无意,她突然就瞥到于浚伟身后的塑料袋子——市中心那家味道超赞的粥店的袋子,隐隐发出皮蛋瘦肉粥的味道……于浚伟帅气一笑:“真的不欢迎我?那我走咯!”
说着作势要提起那袋香喷喷的东西走。
“喂喂,都辛苦拿来了干吗要再拿走,多麻烦啊。”
“不麻烦不麻烦,就放在副驾座上,开个车就到了。现在还早呢,娜娜应该还没睡觉,我拿去感动下她。然后……呵呵呵,又是一个美好的夜晚……”于先生露出一脸下三滥的陶醉。
这下三滥的陶醉可把她给彻底恶心到了,也不管娜娜是谁——不过据经验,应该是于公子最新交到的女朋友。
“吓死人了你,滚滚滚,人出去,东西留下。”苏易很鄙视地白他一眼,顺便抢过于浚伟手上的东西,拿到餐桌上打开,让人食指大动的香气立即弥漫在空气里。
嗬,下三滥归下三滥,可于先生送来的东西还是美味的呀,不吃白不吃。
“你要献殷勤麻烦再到市中心走一趟哈,反正开个车就到了。我多可怜啊,这么晚还要加班,所以这份夜宵归我了。”
苏易很不客气地拿起勺子。当然,这是在于浚伟面前。要换了别人,她都会不屑自己的大言不惭。可他是于浚伟嘛,有什么关系?
她三下两下就解决完一份粥,抬起头冲着于善人一笑:
“我饱了,还剩下一份,要不你把这份送去给娜娜?”
于浚伟瞪她一眼,哼了一声:“行了,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一边说一边走到餐桌旁坐下,就在她旁边打开另一盒粥。
“看今天股市跌了一两百点就知道你肯定得加班,要不我干吗买夜宵过来?现在石油涨价你不知道吗,还叫我开车来开车去,活得不耐烦了你?!”
说着又瞪她一眼,才拿起勺子吃剩下的那一份。
经他这一说苏易才想起自己还有工作要做。
要命!
她连忙跑进房,把刚才在看的资料拿出来,坐在餐桌前一边和于先生侃一边做功课。
一大堆的文件简直像座小山,被随意扔到餐桌上。
于浚伟拿起其中一份资料看了眼:“黎氏?”
“怎么?”
“你这次的客户是黎世轩啊?怎么也不说一声?”他仿佛来了兴致,愉快地把粥搁到一边,指着资料上的人名,一副和黎老先生很熟的样子,“他和我们家有生意上的往来啊。怎么,加班到这么晚,这个客户肯定不好搞吧?”
于浚伟一笑,那表情有内容极了,就像想向她传递些什么。
苏易冷哼:“怎么?你要帮我搞定他吗?”
“搞定不敢说,不过有我出马总好过你在这做一晚上功课吧?我和他熟着呢。”
多熟?姑娘我和他还有血缘关系呢。
苏易心里这样想着,而且肯定也在无意中把同等心思写到脸上,所以于先生一脸不爽。
“怎么?你不信?”
她不以为意地努努嘴:“两千万的Case啊,于先生。”
也许在别人看来,她的表情语气动作都没什么,毕竟是两千万的大Case。
可是,现在坐在她面前的是谁啊?于浚伟,那位号称于家最伟大的未来接班人,当其他大富之家兄弟相残就为夺得企业领导权而他却在自家企业上不花心思还硬被求着去继承企业的大人物!
所以,某人的表情语气动作很“不小心”地——让他火了。
于是第二天,当苏易还在积极研究黎世轩的资料,被她不经意惹毛的于浚伟就打电话过来了:“下午和我去一趟黎氏吧,把你那小Case解决掉。”
“你说什么?”她的下巴差点没掉到办公桌上。
车子在公路上四平八稳地行驶着,苏易一颗心却七上八下没规律地跳个不停。
该死,她不过就一个小小的神情,可这个于白痴竟当真了,甚至跑去做这件事。而且,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黎世轩竟然也点头同意让他带她去黎氏!
他不怕这一折腾就让于浚伟知道了他们的关系,然后一传十十传百,全世界都知道当年那些破事?
苏易满脑混乱,一路上都沉默着。
“你不至于感动成这样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于浚伟边开车边调侃她。
虽然说实话,他也觉得自己挺伟大的。
虽然向来自称是“未来型大画家”的他一直排斥父母之命,觉得老爹老娘整天叫他放弃画画去继承那份见鬼的祖业简直迂腐到愚蠢,可这下于浚伟认为,迂腐和愚蠢原来也是此一时彼一时。社会主义经典哲学说,世间万物是变动的,物质是与时俱进的。没错没错,的确是这样的。否则,他怎么能适时地帮到苏醋桶这个大忙呢?
于浚伟很愉快地笑着,见苏易还是一句话不说,腾出一只手敲了下她的头:“你高兴傻了,怎么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
这下,苏易才回过神来:“没,我在想待会儿要怎么和黎先生说合同的事。”
“这么紧张干吗?”他却像没事人般地笑着,“放松啦,黎总总的来说还是蛮和气的。只要你不犯着他的利益,凡事都好商量。”
“那如果犯着他的利益了呢?”
“就凭你?”于浚伟不可思议地挑眉,从车镜里瞥她一眼,那一脸的不可思议为的不是其他,就为苏某人的不知彼不知己,“得了吧你,就你还能犯着他的利益?真是,小小做股票的还做白日梦呢。”
苏易瞪他一眼,又快又准又狠。
正在这时,车子在黎氏大厦前停住了。
“到了。”于浚伟泊好车,两人走进黎氏公司里。
有一定历史的黎氏贸易大楼从外观上看,的确是有点陈旧了,可里面装修得十分精致。于浚伟就像已经来过多次般,熟悉地带路,熟悉地和前台小姐打招呼:“Hi,我们和黎总有约了,麻烦你通报一下。”
一边说着一边不忘扬起一抹电力很足的微笑。
前台小姐马上轻声细语:“不用了于先生,黎总已经有通知,请随我来。”然后脸红红地领着他们搭电梯。
苏易是很鄙视于浚伟这种行为。
不过当然,这不是她现在应该关注的问题。
前台小姐的高跟鞋在大理石地板上敲出声响,富有节奏,一如她此刻的心跳。
黎世轩在他的总裁办公室里等他们。一见到两人进来,马上扬起职业的笑容:“于世侄,你来啦?”
说着热情地走过来和于浚伟握手,另一只手很长辈化地搭着他的肩,一副和善得不行的模样。
当然于浚伟也很热情地说:“Uncle听说你最近生病了,还好吗?Uncle我爸爸很想你呢,一直念着要来看看您,但他那人您也知道,今天飞北京明天飞巴黎。”
在一旁的苏易直听得头皮发麻。
等他们寒暄完,十分钟已经过去了。于浚伟突然拉着苏易对黎世轩说:“Uncle,这是我女朋友,听说你们有一笔合同在谈?她这人对工作很负责任的,Uncle可要多多关照哪。”
说着还故意重重握住她的手,十指交叉在黎世轩面前秀甜蜜。
苏易头上的三条黑线差点没直接飙下来。
黎世轩也一阵错愕,但立即又恢复了。
“那当然,那当然。”
说着两人走到一旁的沙发上,于浚伟拿出文件,和黎世轩谈论起他们的交易来。
苏易在于浚伟旁边百无聊赖地坐着,他们讲的东西她听不懂,她听得懂的东西他们又不讲。最后实在无聊了,她只好从包包里拿出文件看。
“Uncle,我就和你说她很认真的吧,刚刚在车上还在想要怎么和您谈合同的事呢。”不知过了多久,于浚伟突然把话题扯到苏易身上,“我们的事就先这样决定了吧,等我爸回国我会找机会和他说。现在就轮到我们家小易打扰您了。”
于浚伟很谦虚地说,一副大好青年加乖乖晚辈的样子,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
一时间,她和黎世轩之间没有了阻隔。
她被推到黎世轩身边,苏易清楚地看到黎世轩眼里那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就和上次一样。
不过于浚伟显然没有注意到。
“我先把文件拿给秘书Copy一份,是在外面吧?我去就行了,不用叫秘书进来,你们好好谈合同。”
说着他就出去了,把空间留给两人。
一时间,偌大的办公室里安静极了。足足有半分钟之久,苏易找不到任何想说的话。
倒是黎世轩先开口了:“小易……”
她不语,看着他一副很疲惫的样子。
是因为见到她吗?即使她也没做好准备迎接这一刻,即使她也没指望黎世轩能多欢迎她的到来,但他这副和面见于浚伟时相差一百八十度的样子,还是让苏易一阵心寒。
一股凉意从她脚底蹿起。
“你说吧,到底想怎么样?”
苏易一愣:“什么?”
“你今天来到这里,到底是想怎么样?”
这句话把她结结实实地蒙住了——什么叫她到底想怎么样?
“你和于世侄不是男女关系吧?我知道他现在的女朋友是一个平面模特。”黎世轩说,双眉皱得几乎形成一个“川”
字,言语间有着隐隐的不屑,“你让于世侄出面是想威胁我吗?知道我和他之间的交易对黎氏而言很重要,所以你故意叫他出面?”
言语中深刻的含义让她一时间无法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心里很清楚。”黎世轩没有理会她的诧异,或许,他精明的大脑已自动把这种诧异理解为惺惺作态,所以自顾说着自己想说的话,“你明知道你的出现会给黎家造成什么局面。那天也看到了,你走后玉珊和乔云几乎没有说话。你也知道玉珊的脾气,要真的签了合约你觉得家里会怎么样?天天处在愤愤不平的状态,天天鸡犬不宁……”
黎世轩的指责一句一句,清清楚楚,让她终于也明白这些话里的意思——不,她刚刚不是没有反应过来,她只是以为自己反应错。
但是,她并没有反应错,一个字都没有。这么些年不见,他以为她会卑鄙地拿于浚伟出来威胁,这么多年不见,他竟将她的本性曲解得完完全全?抑或,他根本就从未正解过?
“你完全无视这些问题,自私地只想让自己积累业绩,甚至拿出于世侄来做威胁……”
“不好意思黎先生,”苏易打断他的话,“黎先生,请问你是什么意思?我拿于浚伟来威胁你?我为了业绩不择手段地威胁你?我够卑鄙够无耻不顾你们家的和睦去威胁你?”
“不是吗?”
“呵呵……”她怒极反笑,声音轻柔极了,“黎先生,如果我要威胁你,何必麻烦地等到现在?七年前我就会问你‘黎总裁,姜氏那百分之十的股份,你买回来了吗’。”
“你说什么?!”黎世轩大大一震,突然间,整个人倒退一步,几乎摔倒,“你……”
他指着她,手指颤抖地指着她。仿佛过往一切本已遗忘的丑陋记忆突然间全攻上心头。
“你……你……”
苏易却冷静而和平,因为这些丑陋的记忆从来都在她心里:“黎先生,这句话,是不是比你的于世侄更有冲击力?”
“你……”黎世轩的手越发颤抖,甚至整个人都开始颤抖着,“你知道?”
“我不该知道吗?”苏易冷静地看着他,就像刚才那样轻柔而冷静,“被人扫地出门已经够可悲了,要是连自己为什么会被扫出去都不知道,那不是可以直接去死了?”
黎世轩不可思议地瞪着她,比前天甫会面时更不可思议一百倍地瞪着她:“你……你打算用这件事……”
“没错!”苏易上前一步,像是毫无畏惧地靠近他,“我现在,正式用这件事威胁你。你听好了,黎世轩。”
“小易……”
她冷冷地扯出一抹笑。
黎世轩还要说什么,不过苏易完全不给他机会。
还有什么好说呢?这个丑陋的男人,这一刻,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所以,苏易只是冷冷地看着他:“黎先生,这才是我对你真正的‘警告’。”
说完,她匆匆地收拾一旁的文件,打开门离开这个地方。
她做得真好,好得从总裁室里走出来,看到于浚伟正趴在秘书办公桌前调笑,她还能走过去,对那个见过一次面的古典美女点头微笑。
“谈完了,我们回去吧。”
“就谈好啦?这么快?”于浚伟尽管前一秒还在讲笑话,但一听到苏易的声音,还是马上反应过来,“才二十分钟。”
“够了,您这么英明神武,不早打通关系了吗?二十分钟够用了。”
这句话就像最诚心的赞美,美得于公子二话不说地接受了:“行,那我们走吧。”
当然,在走之前他还不忘回过头,对向来最钟爱的古典型美女微笑:“有空一起吃饭,打电话给我。”
然后才春风得意地带着苏易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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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那位很古典的秘书小姐打电话过来,告诉苏易合约的事已有新的决定:“苏经理,有关和‘东宇’的那些合约,黎总再三考虑后还是决定签了。您什么时候方便,我过去拿合约好吗?”
秘书小姐的声音很温柔,不过言下之意也很明显——黎世轩决定签约了,只是他再也不想见到她。
这样也好,反正她也不想再见到他,上次那种场面她可没兴趣再演第二遍。
苏易对着电话说:“好的,你什么时候方便过来拿都可以。”
“要不这样吧,今天晚上好吗?”
“今晚?”她奇怪她怎么不在工作时间过来。
“是的,晚上我和浚伟约了一起吃饭,你也来吧,顺道拿合约给我行吗?”
“啊?”这头的苏易怔了一下,几乎呆足了一秒,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浚伟”,原来就是我们的于大帅于浚伟。
有没有搞错?这小子不过就请人家Copy了一份文件,就不顾自己的模特女朋友,和人家相约吃饭?
她在心里超级不耻地鄙视着某人的水性杨花,黎总裁的秘书小姐又开口了:“苏经理晚上有空吗?”
“呃……那就晚上吧。”她应承下来。
两人把晚饭的地点选在Vivian的咖啡厅里,刚好苏易答应了要过去拿门店钥匙。
于浚伟和秘书小姐早她一步到达Venus。等苏易下了班赶到时,他们已坐在角落的座位上,窃窃私语,一边说还一边时不时地咯咯笑着,突然间,苏易同情起于浚伟那位所谓的新女友。
可怜的小女孩,怎么会搭上这么匹到处放电水性杨花的种马?
她忍不住摇头,刚好被于浚伟看到了。
于大帅立即扬了扬手,招呼她过去:“醋桶醋桶,这儿!”
随即,苏易扬起一抹职业式的微笑,朝秘书小姐点头:
“周秘书你好,我把合同带来了。”
坐到他们旁边的坐椅上,她把合约从包包里拿出来,公事公办地交给秘书小姐。
于浚伟在一旁笑起来:“我说苏易,你这脑袋是怎么了?
连老同学都不记得了。”
“什么?”
“周诺啊!”他朝秘书小姐努努嘴,那眼神似乎在责备某人的健忘,“刚刚诺诺还在说呢,本来早就想和你打招呼了,结果你好像完全没认出人家似的。你都忘了我们大学迎新晚会上那个很有古典美的女主持人了吗?”
他这一说苏易才忽地想起似乎是有那么一回事,立即转过脸看向那位秘书小姐。她也正看着她,富有古典美感的鼻子和嘴巴隐隐约约和记忆中的某张脸叠合。
这下苏易突然想起那日在黎家大宅,第一眼见到她时,似乎也有那么点熟悉的感觉掠过。不过因为当时的心情,她也没太注意。
“怎么样,现在想起来了吧?”秘书小姐眨眨眼,“我是周诺呀,迎新的时候我们还一起吃过饭呢。本来前几次就想和你打招呼了,不过你好像都没把我给认出来,我就不好意思自讨没趣了。”
周诺的笑容很诚恳,声音很热情,相比之下苏易的健忘就显得有些过分了。
于是她立即点头赔礼,不管这张脸和记忆中的“旧识”到底重叠了几分:“是是,我记起来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咱们也四五年没见面了,一时半刻没认出人来很正常啦。”周诺一脸毫不介意的坦然样,朝她摆摆手,“不过你那天骂黎千金真是骂得很好呢,害我在旁边都想鼓掌了。”
她就像看了一场劲道很够的戏似的,凑过来压低声音说:
“我平时也受不了她那千金架子,那天看她嘴歪成那样,真是让人痛快。”
周诺边说边笑,惹得于浚伟很好奇:“什么黎千金?”
“秘密。”她朝他眨眨眼。
苏易在一旁笑了,也附和周诺对于浚伟说:“是啊,这是我们女人之间的秘密。”
“神经兮兮。”于浚伟不满地扫她们一眼,随后招来旁边的服务员,“算了不要再扯了,诺诺一定饿了吧。”
他自服务员手上接过Menu,亲密的称呼“雷”得苏易几乎鸡皮疙瘩掉满地。
诺诺?见鬼的,和他认识这么久相亲相爱这么久,苏易也不见他叫过她一声“易易”。果然交情不是论年数的。
“你们聊吧,我就不掺和了。”她努力压制住对某人的不齿,笑着面对周诺,“朋友在那边,我过去和她聊聊,就不打扰你们了。”
“不一起吃饭吗?”
“没关系,我到朋友那桌吃也一样。”
反正合约也送到了,再待在这听他们“诺诺”来“伟伟”
去有什么意思?她可不想当一颗不发光的电灯泡。更何况于浚伟根本就没开口挽留,明显有了异性就没了人性。
Venus最角落的某个靠窗座位上,Vivian坐着,红唇在今日的灯光下略显苍白。
从苏易的角度看过去,Vivian无论从座位还是坐姿甚至是抽烟的样子微笑的弧度,看上去都给人一种感觉——她坐在这里,而且也将一直在这里,等某个人到来。
只是当若有所思的Vivian看到她,立即就摁熄了燃到一半的香烟,姣美的唇瓣扬起:“这感觉真是奇怪呢,我怎么感觉这是两女争一男的戏码?”
说着,凤眼还很顺便地扫了眼那边的于浚伟。
“神经病!”苏易忍不住对她翻白眼,“那种没有贞操观的男人,你可别把我的幸福和他扯到一起。”
诺诺?天,想想她都鸡皮疙瘩掉满地。
“我好像闻到一股酸味。”Vivian吸了吸鼻子。
“神经啊你?”
她哈哈地笑了,似乎逗苏易逗得很开心。
“我说姐姐,你今天脸色看上去这么不好,心情却这么好,怎么,受到什么冰火两重天的刺激了?”
“哪能有什么刺激啊?成天坐在这咖啡厅里。”Vivian说,表情淡淡的,不过语气里丝毫听不出她对她的宝贝咖啡厅有什么意见。
其实大家都知道她对这家咖啡厅完全没意见,否则Vivian不会甫毕业什么都不干就直接开这么一家咖啡厅。一千多个日子以来,她几乎有百分之八十的时间待在这里,坐在落地窗前的那个角落,望着外面人来人往的街头。
于浚伟经常说:“你看Vivian那个样子,她像不像是在等某个人?”
其实以Vivian的自身条件,她根本无需要等待任何人。可事实就像刚才走过来时想的一样,苏易也经常觉得她像是在等着某个人,某个他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男子。
有时候吧,苏易想她一定也有故事,就像米兰·昆德拉说的那样,如果我们相遇得早,彼时彼此的生命乐章都才刚开始,那么我们可以共谱未来许多许多的路程。
只是苏易和Vivian在大学时期才相识,同悲同喜再多也不过七年。所以她曾经发生过什么,Vivian从未主动提起,她也就无从得知。
就像于浚伟从来不会逼问她的过去,苏易想人人都有秘密。人与人之间像这样保持适可而止的距离是好的,既可以产生美,又不妨碍交际。
也许这样的宽容就是一个人逐渐成熟的开始。
Venus的小妹很乖巧地送上一杯摩卡,这是苏易每次来的必喝饮品。她心满意足地拿起杯子啜了口,又叫小妹送上一块提拉米苏。
而对面的Vivian喝的不是咖啡,保养得极好的英国瓷杯里,袅袅白烟伴着红茶的香气升起。
“要试一下这杯吗?新产品,推出第一天就卖了一百多杯。”
“真的?”苏易感兴趣地拿过杯子喝了口,阿萨姆红茶超级赞的味道立即布满整个口腔。
说真的,虽然这个女人置自己的一切优良条件于不顾,无视聪明的脑袋、艳丽的面孔、高挑有致的身材以及足以摆平一切男人女人的情商,整天把自己扔到这些饮品的研调里,惹得苏易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但还是不得不承认她调出来的饮品真是一等一的。
“如果你肯把放在这咖啡厅的心思拿到商场上,我保证你早就比我有出息。”好喝归好喝,苏易还是把自己一向的看法说出来。
Vivian笑了笑:“人各有志嘛。还说我呢,如果你肯把放在工作上的心思拿出一点放到于大帅哥身上,我保证你随时都能荣登于氏老板娘的宝座。”
苏易很无语地横Vivian一眼,而刚好在这时,不远处那桌就传来周诺的笑声。
这位长得很古典的美女笑起来可真够现代化的,苏易转过脸去,就见于浚伟在和她说着什么,惹得周美人笑个不停。
“真够骚包的,你说都有女朋友的人了,怎么还能看到美女就放电?”她不屑地对Vivian说。
“骚包也得有条件呀,要不是于公子长得人模人样的,那些看上去一点也不骚包的美女哪能净往他怀里钻?”
“长得帅就要这样?”
“要不然你以为呢?天物岂能暴殄?”
“我可不这么认为。”苏易冷哼一声。
Vivian不以为意地笑了:“得了,酸葡萄心理。”
如果要再继续谈下去,那些侃过一百遍的老掉牙台词又得搬出来,所以她懒得再和苏易继续这个话题,撇撇手,重新抽出一根香烟点燃。
然而不出一分钟,Vivian这副懒散的表情在看向大门时就停止了,神秘兮兮地对苏易扬起一抹笑,径自继续起方才那话题:“不过嘛,长得帅的人也未必就要骚包,还是有从一而终的。”
“谁?”苏易转过脸,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见的大门处走进一对男女,男子身材颀长五官突兀,女子穿戴时髦,只不过仔细一看——咦,那不是黎玉珊吗?
真他娘的冤家路窄!
苏易没好气地瞪了眼笑得灿烂的Vivian:“笑什么?怎么,想迎上去热烈欢迎?”
“没有啊,”Vivian笑眯眯地收回目光,“只是突然发现世界上还有不骚包的帅哥,内心欣慰而已。”
“而那帅哥刚好就被黎千金那极品女给逮着了。”
“可不是?你看几次见到那男的都是陪着黎玉珊,从不见他身边有其他女人出现。”
“哼。”苏易不以为意地耸耸肩,见那一男一女往这边走过来,稍稍把脸转往墙壁那面。
现在是在Vivian安静又有情调的咖啡厅里,她可不想再一次乱没气质地和某人表演泼妇骂街。
而显然“某人”并不是这么想的。即使苏易已经把脸侧过去了,但以黎千金对自家“姐姐”化成灰也认得的厌恶程度,还是很快认出了苏易,她皮笑肉不笑地走到她身边:“哟,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年轻有为的苏经理呀。”
你看,这世上总是有这种人,一开口就让人想扬起手甩过去。
苏易不耐烦地转过脸,想用最轻最少的语言教育她公众场合切勿喧哗,谁知旁边已有一道声音先传来——“我的时间很紧。”
正是黎玉珊身边的男士。就听他在黎千金开金口后这样说。语气很淡,但眉宇间已有不耐烦。
难得呀,真难得。这一次,这位爷终于难得地开口制止了。当然,效果那是相当的好。
只见黎玉珊连忙听话地挽过他的手臂:“那我们快吃快走吧。”
什么也不多说,什么也不多做,就这样匆匆地让这场风波胎死腹中。
苏易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Vivian。
“我没看错吧,那是黎玉珊吗?”
Vivian很认真很严肃地点头——“我们只能说,生物界真是一物降一物啊。伟大的黎千金降服所有人,当然有更伟大的男人来降服她。”
Vivian充满调侃口吻地说着,朝她眨眨眼:“你呢,不是放狠话要拿那帅哥来试菜吗?姐姐支持你。”
说着她拍拍苏易的肩膀,纤纤玉指在咖啡桌上画了一条食物链:“搞定他后,你就是强大无敌的食肉主义者了,可以活到二十二世纪呢。放手去干吧,亲爱的。”
当然,苏易是很想活到二十二世纪啦,听说到时候这个世界应有尽有,做人真正能随心所欲为所欲为,甚至女人们不必每天在镜子前浪费她最心痛的晨间半小时去化妆,因为有一种机器,你只需把脸凑进去,浓妆淡抹总相宜。
但苏易还是不想到那条食物链里当龙头。
怎么说呢,也不是因为她怕斗不过黎玉珊,吃不到羊肉最后还惹来一身骚。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她本身有严重的洁癖,一想到这位英俊的先生大概全身上下从脑袋到脚指头都被黎千金用透了,她心里就有一种下意识的抗拒。
苏易对Vivian说:“我可不想和那小样儿吻同一张嘴,我怕口蹄疫。”
“那于浚伟怎么办?和他上床的女人岂不得事一办完就去看妇科?”
哦,多么可怜的小伙子。你别说她虚伪,有时候苏易还真为他的身体状况担心呢。Vivian总说她这是酸葡萄心理,可是苏易真觉得年纪轻轻就纵欲过度,难保哪次不会出事呀。
Vivian听了她的言论后很勉强地笑着,当然,并不是因为心疼于公子,而是这笑话太冷了。
只是冷归冷,她的思绪还不至于被冻着,迅速地又回到原话题:“不过我觉得黎玉珊那男人的确不错,配她有点可惜了,你真的一点兴趣也没有?”
“没。”苏易白她一眼,看着这个女人露出不置可否的笑容。
“你不信?”
“没,只是,未来的事谁清楚呢?”
她在Vivian的咖啡厅里白吃了一块提拉米苏又白喝了一杯摩卡,Vivian到前台给顾客买单时,苏易上了一趟洗手间。
V-Cafe的情调很好,连洗手间外男女合用的洗手台都飘荡着Vivian精挑细选的苏格兰风笛曲。苏易一边洗手一边享受着怡人的轻音乐,一边研究洗手台上的材质到底是花岗岩还是大理石,大半晌头一抬起,突然在镜中瞧见了一个人。
是黎玉珊的男人。
也是方才Vivian口中那个条件不错的男人。
他刚好自男用洗手间走出来,在镜子里看到她抬起来的脸,没有什么表情地走到旁边的洗手台。
“凡事看开一些会比较好过。”一个声音蓦地从近处发出,传入苏易耳朵里。
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男人转过脸:“苏小姐,这是我对你的建议。还有,抱歉,玉珊的态度一向比较不友善。”
哦,原来他真的是在对她说话。
既然人家都主动说话了,苏易当然也回以一笑:“抱歉就不必了,我也没让她占便宜过,不是吗?至于你的建议,我建议你去建议你女朋友。”
他不语,只是沉默地看着她,脸上挂着一抹奇怪的深思。
“你不觉得我们俩站在洗手间外大眼瞪小眼很奇怪吗?”
苏易有点不习惯地笑了笑,“正牌的黎小姐大概非常介意我和你独处呢,所以我还是不奉陪了,先走一步。”
说着,她朝他颔首致意,向前走了两步后,突然间又停下来:“对了,谢谢你刚才的解围。不管你是不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但总而言之,还是还了我一个清静。”
语毕,纤细的身影拐了个弯消失在视线里,留下男人站在原地,脸上仍是刚才的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