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不可追

世间仙门,以三山青天浩然宗为首,弟子以剑证道,荡除妖魔。

然而也有其他宗派与世家,当世大修手中灵器,甚至于浩然宗中灵剑名器,大多都是出于南明山天机门中,南明山中有一池不灭真火,终年不熄,门中更有一个至宝,叫做千机造化炉,熔炼万物,赋灵成器。

夏日晴暖,绿荫幽草,少年桑念生搬了个竹椅放在院中小塘旁边,悠然躺着纳凉。

傍晚时分,那院中流萤点点,仿佛星辰错落,凉风习习甚是舒服。他在等江月行回来给他过生辰。

既不知身世,又不知年纪,元尊带上山来交给枯兰真人的时候只说句姓桑,便在没有别的,所以他的生辰历来是随心所欲,想哪天过便哪天过,江月行也随他。

但是每年都会给他弄个小礼物,大多是山下小玩意儿,十分不走心,一个玩具车马从上山那年开始连着送了六七年,直到桑念生反复跟他说,自己长大了,不玩这个了,江月行才点点头好好好,明年哥哥换个东西,结果第二年换成了一个毡球,外面还挂着五彩丝线。

“宝宝,你不喜欢?”

“.........”桑念生不知如何回答,只觉得每个字听着都很扎耳。

江月行在修行上一日千里悟性极高,但是不知为何就是仿佛瞎了眼一般,总将桑念生当小孩儿对待。

自己看他,是心中倾慕之人,他却整天哄小孩一样对自己,桑念生瞬间觉得非常委屈,十分想将那毡球砸在他脑袋上,再凑到他耳朵旁边,朝他大声吼一句,“江月行你是不是有毛病!老子喜欢你爱你,你整天当我五岁!”

但是他最终还是点点头,冷冷道,“喜欢。”

今年不知怎么,江月行似乎突然心明眼亮了,突然发现了桑念生原来已经长大,兴致勃勃地说要给他做个灵器,不能修仙没关系,灵器总是能用的。

于是桑念生就很盼着今年的生辰,前几日江月行外出游历,传信回来说给他在天机门弄了个礼物,今天回山,让他等着。

结果桑念生等到入夜都没见江月行回来,百无聊赖,夏夜万籁俱静,虫鸣细细,催人入眠。

等到江月行大半夜终于回到院中,便见桑念生侧身躺在那竹椅上,已经睡得不省人事。

他轻轻走近,取出一个半个手掌大小的挂件,那是一把通体莹白的小剑。他曾杀过一只蜃妖,取了蜃中明珠,交到天机门中,将其铸成一把与忽若春一模一样的小剑,并分出一缕剑魄融入其中。

江月行将那小剑做成挂坠,放在桑念生手边,正欲离去,眼前一只萤虫飞过,落在那张竹椅子上,幽幽莹光一闪一闪,映在桑念生脸上。

他看清楚了少年人白皙的皮肤,柔软的嘴唇,微微翕动的鼻尖,甚至都能想象到那双眼睁开后,迷糊一阵,惊喜一阵的样子。

忽若春。那小剑上也有这三个字。

江月行看了桑念生许久,俯下身,蜻蜓点水一般吻了一下他的脸颊,少年人脸上尚有一层柔软的绒毛,在他心中拂过,他伸出手抚着胸口,去寻那一闪而过的悸动。

夏天里,山间阳光晃眼无比,桑念生被晃得躲来躲去,最后无处可躲,终于翻身爬起,忽然觉得手中摸到一个坚硬的东西,疑惑地拿起来放在眼前。

又是玩具!

等了一晚上,就等到个蚂蚁都切不死的玩具剑!

而且摸起来也不是什么精铁灵矿,反而感觉脆得不行,桑念生怒从心头起,差点将那玩具剑顺手扔进池塘里,却忽然摸到剑上还刻了字,仔细一看,忽若春!?

这不是江月行的剑名吗,那这是,江月行将自己的剑弄成了这样????

江月行看他醒了,看上去非常高兴,“进来,吃早饭。给你做了寿面。”

一看他拿着那小剑,就期待地问,“宝宝,喜欢吗?这是......”忽然发现桑念生脸色不太对,无论如何也不是喜欢的样子,心领神会地开始解释,

“不是故意那么晚回来的,剑阁道外面刚好碰到了一位宗门的前辈,正在与妖邪缠斗,我还帮了他,你猜是谁,元尊!”

桑念生怒道:“师兄,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才五岁!”

“师兄不会骗你,宝宝!真的是元尊,他修为再高也还没飞升,打不过个把妖邪怎么了,那妖邪后来还逃走了呢。”

江月行端了一个小碗过来,里面是山中冷泉的水,内中浸着几个蜜渍的杨梅,让他先喝,解了暑热再去洗脸。

桑念生狐疑地问,“什么妖邪?这么能耐。”

“没看清,已经化形了,”江月行无奈道,“不是还逃走了吗,可能是什么大妖,也许是鬼物,不会骗你的。”

桑念生敷衍地嗯了一声,想起那小剑,“这是什么,师兄你把剑弄成了这样?”

“喜欢吗?我找天机门给你做了一把灵剑,”

说着指尖微微一动,那小剑与忽若春一齐飞出,悬于空中,各自发出灵光,随着江月行的心念而动,忽若春如何,那小剑就如何,

“烟云拥墨!”江月行剑指一挥,两把剑的灵光取翰墨之意,在桑念生面前挥出两行字,“喜乐相伴,永岁平安”。

桑念生怔怔地看着,心里那些不快霎时烟消云散,江月行回手一撤,忽若春归鞘,那小剑则像个小动物般,飞到桑念生眼前,左右摇晃,逗他来取,剑身后还开出一支灵光聚成的梨花虚影,落花不断纷纷扬扬,十分漂亮。

“宝宝,你喜欢吗?”江月行又问了一遍。

桑念生伸手拎着那小剑,心想何止喜欢,“喜欢,我很喜欢。”

从那天起,这把小小的灵剑就一刻不离地挂在他腰间,直到......

半月之前,宫中以卜筮国运,询问仙道为由,邀天下各大仙门宗派世家参加清醮坛会。

浩然宗距离都城极近,以仙道能为,一日路程就能到,宗内已结丹的弟子多在外游历积攒修为,元尊便与几位真人大修带着尚在门内的一些弟子赴都城参加,江月行与桑念生也在其中。

刚刚下了剑阁道,就有人赶来求助,说是城中书院昨夜忽然出现巨大的妖邪袭击学子,已经有许多人受伤,当场死亡的也有五六人,来求浩然宗人除妖。

听他的描述,应当是一只普通的枭类精怪,夜间入了书院中,啄食活人。在场俱是宗内修为顶尖的真人大修,自然觉得无甚稀奇,元尊在首,那人便只向着元尊不住磕头。

人群中有人说道,“一只枭妖,按理也费不了多少时间,可宫中之事......”,言下之意,尚在世俗,得罪不起帝王。

元尊和煦地扶起那人,左右看了看,向江月行道,“江月行,今日可愿意代我去一趟,除去妖邪,以安民生?”

众人均是惊讶,元尊已经很久不收弟子,门内事务也不多过问,何以认得一个小辈弟子。

“这是我宗门内的弟子,我曾见过他出剑诛妖,修为也算尚可,让他随你去可好?” 元尊对那前来求助的人说道。

那人自然无所不从,江月行也走出人群,执师门礼朗声道,“弟子遵命。我与师弟定然不负所托。”

桑念生心道太好了,带我去,省的去那深宫之中,到处是规矩,一点不自在。

书院就在附近,自出了人命之后便封锁起来,彻夜亮着烛火,以防那妖邪再来,江月行查看过死伤的学子,确实是猛禽利爪与尖喙的痕迹,“附近有什么深谷密林吗?或者人少的树林之类?”

“有,有个很深的林子,里面有很多沼泽,蛇虫出没,平常无人会去,就在白燕坡上。”书院中人想也不想,马上回到,“对对,那里也经常有古怪的鸟叫声!”

那看来就是了,江月行起身,取出一沓符纸递给书院中人,“贴在院中门窗之上。”

到了白燕坡,江月行寻了一处稍微开阔些的地方,以剑气在虚空中张开了一张巨大的咒网,再以灵力凝成一只胖乎乎的肉鼠,比起寻常田鼠大两三倍,放入那网中。

桑念生早找好一株视野开阔的老树,轻巧腾身而上,向他笑道,“我还没怎么见过师兄诛妖呢。”

江月行抬手一点,绝影咒落在他周身,隐去行迹,“等会儿见了妖怪,不要怕。”

枭鸟多在夜间活动,进城食人,可见周遭食物已经被吃得差不多了,这么一只肥硕的鼠,对它的吸引力可想而知,江月行也不着急,靠在那咒网边的一棵树上,耐心地等着。

不多时,网中的胖鼠忽然急躁地四处乱窜起来,空中传来巨大翅膀拍动的声音,咒网徒然亮起,变成一张巨大光网,网中赫然一只三人多高的白骨巨鸟显性。

此时那骨鸟正在张着无血无肉的尖喙嘶吼着,指抓已经伸入那胖鼠身躯中,却没有血液溅出,胖鼠尖锐地叫了一声就散为灵光,周遭咒网刷地收紧,那骨枭空洞的双眼里映出红光,虽只剩白骨一副,仍奋力地鼓动双翼在网中剧烈挣扎,

尖锐的骨爪向着四周抓去,一道道散发着黑气的妖雾在这一抓中凝成实体,钢刀一般打着旋飞向四周,断草尘土不断翻卷,可骨枭却没办法挣开咒网,尖啸一声,骨枭开始扯着咒网向上飞扑,大力撕扯下咒网被大幅地扭曲,拉长。

江月行旋身飞起,左手起掌聚气,在空中朝下一掌推出,万钧之重压在骨枭头顶,地面嘭地一声被它巨大的身躯砸出一个坑,右手于身侧轻轻一握,忽若春无声地出现在他手中,毫无迟疑地一剑,猛地向下劈砍而去,

剑光亮起,那骨枭似是知道死到临头,仰头拼命尖啸起来,一声巨响之后,剑光穿透骨鸟那并不存在的血肉,将它钉死在咒网中心。枯骨伏地,不再动弹。

不过片刻,江月行甚至衣摆上都没沾到多少东西,便收剑而立,扬起眉看着桑念生,笑着走了过来。

桑念生以往只知道江月行在别人口中,“悟性极高,剑势精妙”,却是第一次见他诛妖。

竟是如此!也太漂亮了.......

桑念生心中腾起的崇拜之情无以言喻,只想马上跑到他身边去。

忽然,他看见那本该很快就消散的妖骨上升起一点绿色的烟气,极淡极弱,不对!

“师兄!”桑念生失神地喊道,

同一刻,那骨枭残骸中凝起一个虚影,江月行胸前透出几缕绿色的烟气,虚影聚形,烟气成骨,一只巨大的骨手穿透江月行,五指之上鲜血淋漓,五个血洞中涌出汩汩的鲜血,忽若春脱手掉落。

江月行面上露出不解的惊愕,然而他的手,却颤抖着在空中结了一个太极印,向前一推,覆在桑念生身上,跪倒在地,艰难做了个嘘的手势。

绝影咒隔绝声息,太极印驱鬼伏魔。他要桑念生不要出来,不要出声,浓重的鬼气弥漫开来,那洞穿他胸口的东西,竟是鬼,可是妖的身上,又怎会有鬼!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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