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玩意儿?”赵小五直起腰甩了甩手上的泥,扭头看向撅着腚一个劲儿刨泥巴的弟弟,迈步走了过去。
“哥,你刨个坑把这里的水放了。”赵丰头也不回指挥他哥,他上半身紧贴地面,衣裳早已打湿,下巴沾着一团泥浆,右臂几乎全探入了洞里,“好粗一条,太滑了我捉不住。”
他直起身看了看位置,往前几步,朝着一个方向又是一通猛刨。
“你摸到黄鳝了?”赵小五也不是个傻的,捉泥鳅哪有这么大动静,见弟弟一副要把田翻过来的架势,瞬间反应过来这可能是个大家伙。
他一脸兴奋地把喜儿拉过来挖蓄水坑,他则跑到赵丰身边,跪在地上伸手去摸他之前刨出来的洞眼,深入底部时手指碰到一团黏滑,赵小五骤然掐指去抓,那滑腻的身躯猛地一个扭动便挣脱开来。
贼有劲儿!
“奶,锄头给我使使,老三摸到一条大货。”王氏走过来,赵小五伸手就去拿她手里的锄头。
“仔细些,别把田坎挖塌了。”王氏一把捞起脏兮兮的赵小宝,顺手就把锄头递给了他,她原是想着锄锄田坎周边的野草,好看着这贪耍的小泥猴。
“知道了。”
赵小五让赵丰指了位置,举起锄头就是一下,今儿就是把田坎挖塌,他都要逮到那条黄鳝。
赵小宝还想看呢,扭身子不乐意走,王氏拍了拍她肉乎乎的屁股蛋:“先把腿上的泥洗了,把鞋子穿上。”
“娘,我想捉黄鳝,那是小宝的黄鳝!”赵小宝蹬腿。
“让你大侄儿给你抓。”王氏不由分说把她抱去河岸边儿,压着她把身上的泥巴搓洗干净,一双粗糙的大掌握着她冰凉凉的脚板心,仔细给她暖热乎了,这才松开望眼欲穿的娃。
“可不许再下田!”她叮嘱道。
“知道啦。”
赵小宝哼哧哼哧跑回自家田坎,那处已经围满了村里的小孩儿,甚至好些正在地里忙活的大人也凑了过来。
周围站满了人,赵小宝仗着辈分高,愣是挤开一个又一个和她大哥差不多年纪的汉子们:“让一让,让一让呀,三莽侄儿,铁柱侄儿,往旁边挪挪……”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她家田坎都被挖塌了一角。
“小五,我的泥鳅还没有捉到吗?”
“捉个泥鳅哪有这么费劲儿,这分明是黄鳝。”旁边有个络腮胡大汉逗她,“小宝姑难道不认识黄鳝?”
赵小宝仰头瞅了他一眼,学着娘平日里对待晚辈的模样,背着小手,笑得一脸慈爱:“是驴蛋侄儿啊,你咋在这里偷闲,不进山帮二哥担柴?二哥腿脚不利索,驴蛋侄儿要多帮二哥干活才对。”
赵全笑容僵住了。
驴、驴蛋?叫他?
见他唬着脸不吱声,赵小宝叹了口气,摇摇头不再说话,瘸腿二哥家门不幸哇,驴蛋侄儿不孝顺!
“天啊,真的是黄鳝!”
一声惊呼从身旁传来,赵小宝连忙望过去。
“这是黄鳝??哪有这么粗的黄鳝,这怕不是蛇吧?!”
四周响起惊诧声,别说娃子们,便是好些大人也没见过这般粗壮的黄鳝,一个个失态地往前挤,险些把蹲在地上的赵小宝给挤到田里去。
赵小宝伸手攥住突然挤过来的驴蛋大侄儿的裤腿,一边防着被挤下去,一边伸长脖子紧紧盯着田里。
赵小五两手紧紧掐着一条婴儿臂粗的大黄鳝,那物黄中泛着血红,浑身泥浆湿滑软腻,正在疯狂扭动身躯试图挣扎逃跑。
赵小宝瞪大了双眼,小手紧紧攥着驴蛋侄儿的衣裳,被周围情绪感染,她小脸兴奋酡红,可又隐隐有些害怕。
她最怕蛇了,那条黄鳝长得好像蛇。
赵小五激动地手都在抖,感受到手头的大家伙想要挣脱,他连忙扭头喊人:“老三,快把桶拿过来!”
赵丰早就拎着木桶在旁边候着了,闻言立马递过去:“哥!”
赵五顺势把快要掐不住的黄鳝往桶里一丢,只听一声沉闷的“啪嗒”,紧接着就是噼里啪啦抽打木桶的响动,这条黄鳝的重量和力度大的惊人。
赵丰喜滋滋地看向木桶,里面有他之前抓的一条小黄鳝和七八条泥鳅,如今在这条大家伙的衬托下,就好比孙子见到老祖宗,简直是筷子和木棍的差别。
“三哥,三哥快给我看看。”赵喜在一旁急的跳脚。
“丰子,快,把桶递给哥,我还没见过这样式的大家伙,真是稀罕。”田坎上,好几个汉子伸手要赵丰把木桶递给他们。
“这一条就能炖一锅了吧?哈哈。”
“快,给我们瞅瞅!”
“喏,你们看吧。”赵丰微微倾斜了一下木桶,他站在田里,他们在田坎上,保证能让他们看见。木桶是不可能给的,村里可是有好些不讲究的人,东西在自己手头才安心。
“瞧你那小家子气模样,给大家伙瞅一眼咋了?又不要你的。”李大顺很是见不惯他防着人的样子,啥意思啊,还能抢了不成?
赵丰抿着嘴,直挺挺杵在田里不说话。
站在田坎上的赵小宝不乐意了,双手叉腰凶道:“我家丰子才没有小家子气,那是我的大黄鳝,就不给你看!”
说罢,她伸出短短的双臂,拦着李大顺高大的身躯,对站在田里的赵丰道:“丰子别怕,小姑在这里。”
旁边的赵全好悬没笑出声,刚断奶的娃子怪模怪样学大人说话行事,咋看咋想笑。
赵丰不觉得好笑,见小姑还没李大顺腿高,她就敢站出来替他说话,只觉心里暖呼呼的。
扭头见大哥拎着锄头正在砌被挖塌的田坎,想到他们费了老大劲儿才逮到这条黄鳝,给他们瞅瞅行,上手是不行的,小气就小气吧,玩死了可咋整,他还想拿去镇上卖钱呢。
没搭理李大顺,赵丰一脚一个泥坑走到赵小宝面前,把桶递给她,轻笑道:“喏,小姑,你的黄鳝,我和大哥给你捉来了。”
赵小宝整个人趴在木桶边缘,兴奋又胆怯地望着桶里那条黄中带红的大家伙,它盘在桶里,把小黄鳝挤得都快看不见了。她伸手跃跃欲试想摸一下,就听正在砌田坎的赵小五道:“小姑,你不要把手伸进去,那玩意儿凶得很,之前我就差点被它咬了,牙口利着呢。”
赵小宝吓得连忙缩回手:“小五,我不摸了。”
“好家伙,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粗的黄鳝,都成精了吧。”李大顺仗着身高优势,伸手想去抓。
赵小宝连忙用自己的身体把木桶捂住,用行动表示只能看不能摸。
同样都是小孩儿,赵丰护食,李大顺能说一句小家子气。赵小宝那就是纯纯奶娃子一个,谁跟她较真,反倒要被人骂一句臭不要脸皮的东西,你多大人了还跟小孩子计较。
大家伙只能凑上前瞅两眼稀罕,嘴里惊呼声不断,羡慕赵丰兄弟俩运气好,逮着这么个大家伙。
甭管啥玩意儿,稀罕就能卖上价钱,一条同样大小的土蛇没人稀罕,可若是换成鳝鱼,怕是卖价不低哟?
二、三钱银子得有吧?
李大顺眸光忽闪,他老赵家的田里能长出儿臂粗的黄鳝,都是一个村的,没道理他李大顺家的田就长不出来啊?
一样的山水养一样的人,一样的田里就该长一样的黄鳝!
想到这里,他心头顿时一片热乎,再顾不上看热闹,扭头便朝自家田走去。
等周围的人散去,在村里小孩念念不舍注视下,赵小宝指挥赵丰拎上桶,姑侄二人护着大黄鳝往家里走。
中途赵小宝还想去村里转一圈,被赵丰揪着衣裳绕了几块田,愣是错开村口从小路回的家。
院门半掩着,小鸡仔被圈在竹编篱笆里叽叽喳喳叫唤。
“三嫂——”
赵小宝蹬蹬蹬跑到灶房里,见孙氏坐在灶膛口烧火,不等她开口,一下冲过去扑到她怀里,叽叽喳喳道:“三嫂,咱家田里有一条好大好长的黄鳝,是小宝发现的!小宝最厉害了!小五和丰子也厉害,黄鳝是他们捉到的,小五还把田坎挖塌了,这会儿正砌着呢,要是被娘瞧见,她定要骂人,嘿嘿。”说完捂着嘴偷笑。
孙氏被她一通倒豆子似的话说的脑袋发晕,还没反应过来,又听她撒娇道:“三嫂,咱们中午吃鳝鱼羮好不好呀?”
“啥?吃了?!”
赵丰刚在院里放下桶,听到小姑中午要吃鳝鱼羮,吓得他赶忙把桶藏身后:“小姑,不能吃啊,这是要留着卖钱的!”
咋能吃呢,这玩意儿自家吃多糟蹋啊,何况就这么一条,塞牙缝都不够。
还是拿去卖给镇上的富贵人家,那些老爷夫人吃□□细,别看只有一条,耐不住它长得肥美,掌管厨房的下人定有花样料理它,好东西贵精不贵多,吃的就是一个稀罕。
“小姑,你要实在想吃鳝鱼羮……”他赶忙把手伸进桶里,一把掐住那条被黄鳝祖宗挤在木桶边缘险些看不见的黄鳝孙子,抓起来抖了抖,“那就吃这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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