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洋正画着素描,将要落下最后一笔,一个暴力冲撞打开了教室门,一个影子冲进来呼哧呼哧地喘气,吓了她一跳。
“同学,你怎么了啊?”
她放下铅笔站起来围着商泉团团转,看她直摆手,还倒了杯水过来。
商泉按着裂口女指的方向紧赶慢赶躲开了追踪,差一步被逮住,现在一句话说不出来,接过了李洋的水后心里知道这大概也是只鬼,也不敢喝,抓紧时间观察她。
李洋现在倒一点不像鬼,脸色也很正常,要不是商泉瞄到某张破碎的素描纸,真能把她当成普通学生。
商泉试着说:“学姐?你高二了吧?”
万万没想到李洋点头说:“对,我死的时候刚好高二。”
商泉被惊了个绝倒心说你诚实!难不成我还得跑路?
李洋却自顾自地坐回她的座位上,拿起笔说:“我要准备艺考了,太忙了,还得素描呢。”
商泉百思不得其解,差点开口说“可你不是死了吗”的瞬间,忽然瞥见李洋那张人畜无害的脸上似乎暗示一样闪过一丝恐怖的狠意,立刻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她想起谁和她说过,有些鬼魂是不明白死亡这个概念的,所以只是机械地重复自己的生前,这种时候绝对不要提醒她已经变成鬼的事实。
果不其然,李洋再一次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一样做她的事情了。
商泉心里回忆着李洋生前既然写下“到有光的地方去”这种提示,证明无论如何这里是相对安全的——就算是上一个有光线走廊上的裂口女,最终也算是帮了她一把。
于是不再提“死”这个事,反说:“学姐,你知道要怎么逃出这个学校吗?”
“哦?你也看到了那些怪物?”李洋一边素描一边淡淡地别了她一眼,哼道:“你们终于知道我说的是真的了?哼,竟然说是我学习太紧张。”
虽然关她屁事,商泉还是真诚地认错让她损,用以套到了各种信息,譬如“女厕所旁边打扫卫生的老奶奶和你说话绝对不能回复”“走到有十三阶以上的楼梯立刻下来,我们学校只有十二阶”“遇见问你她漂不漂亮的女老师,一定要回复漂亮”……
至于最后一点,商泉倒是机智地没有追问万一人被吓蒙了没有回复、或者回复其他话会有什么结果……
最后一句是最重要的:
“有光线的地方,不会有鬼魂。这所学校大多数时候都是黑的,但是它也有自己的‘规则’。”
“这里的规则是,只要打了下课铃,就会有十分钟的时间,全部的灯都会打开。趁这个时候,你能够逃跑。”
话音刚落,整个学校响起刺耳的“叮铃铃铃——”的铃声,商泉和李洋同时向门外望去。
教室、走廊、教学楼……
白炽灯同时刺眼地照亮这所空旷的学校,冰凉凉地迎接它的逃亡者。
李洋抬起眼眸,忽然死人一般无机质的眼球盯着她,声若咒语:
“想要活下去吗?”
“跑……快跑!”
——————
然,就在这大逃杀开启的宏大氛围下,本应该像个电影主角一样迎着朝阳奔跑的商泉,默默找了个椅子坐下来,把李洋递给她的那杯水拿在手里,以大爷品茶的姿势喝了一口。
李洋:“?”
商泉:“?”
李洋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表情,觉得这人不领情:“你什么意思……你不想活了吧你……”
商泉不是,她尴尬地回:“不是,我累了,跑了一大阵子,早上就喝了杯豆浆,这口干舌燥的。”
李洋:“……”
商泉:“下课铃声什么时候都有,还是五十分钟后那趟对我来说准备比较足,我得恢复恢复体力。就当陪你聊天吧。”
李洋有点懵:“你……你真是一点紧张感都没有。”
合着你当这体育考试呢?等恢复体力,老娘去考他个天昏地暗一定及格?不及格的代价有点大吧?
商泉冲她一笑:“学姐你早知道这个事情,怎么没能跑出去呢?”
李洋眯起眼睛心里曹尼玛道:“这狗东西还敢和我聊天……”
商泉没听清:“啊?”
李洋叹气:“我体育挺差,十分钟哪跑得过啊。”
商泉也叹气感慨:“三观也碎了,腿也碎了……”
商泉真陪李洋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五十分钟天,拿到了她三观稀碎后重建的第一手资料,在第二次“下课铃声”响起的时候挥别师姐鬼,开始狂奔之路。
刚开始真的还好,下楼梯的路不难走。
但商泉能依稀看见拐角处阴影的地方掩藏着窥视的鬼魂,如不是忌惮光线,会冲上来把她撕个粉碎。
她穿过教学大楼,路过礼堂和国旗场,一边默数着时间一边加快脚步,等她数到“五分二十二”的时候,恰好出了所有建筑来到操场。
剩下的路线,她要横穿过操场,经过桐樱路,然后下大约五百米的楼梯。
她想过自己时间不够,但是分明按照之前的情况,鬼魂全部都在教学楼里,只要教学楼里亮着,他们追出来,也应该需要时间才对。
然而此时,她身后,已经渐渐有一些比较凝实的魂魄幽幽地站在教学楼前,远远盯着她。
可没想到那日照灯的亮度根本不是如她所想坚持十分钟,而是慢慢变暗。本来外面就是一片昏,教学楼的灯也跟着熄,让商泉有点暗叫糟糕。
………………
倒回二十分钟前,殷判正在教学楼正下方的活动室里。
她身旁的四周,或站或走着一些看起来并不像是“人类”的生物,呈半透明的白色,眼神呆滞,口里发出毫无意义的□□声——一言以蔽之,闹鬼。
殷判一边找东西,一边顺手把符咒贴在他们额头上,嘴里念着往生咒。
“太上敕令……四生沾恩……”
鬼魂们随着她贴上的咒符应声被超度,殷判阻止一只鬼魂往外飘走:“商前辈在外面,遇见她你们可能会被打散。”
在她的印象中商泉是个狠人还要多一点简称狼人:敢接折寿钱,算命也比她快,双手插兜就能闯鬼界……这种狼炎碰上没有灵智的游魂,一定是挥手就灭,没有情面可讲。
“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来这种低级别的鬼界……”殷判思考着:“希望她不是要和我找一样的灵器。”
等她最终找到了土灵符,这才走到阵眼要出去。
铃声已经响过第二遍,这座学校变黑的时间越来越长,殷判刚提醒自己要加快速度。
可等她路过树边,随眼一瞟的功夫,竟然从树枝招摇的缝隙中看见对面二十米百鬼聚集,一双熟悉的眼睛从魂魄间隔处露出来,将要被吞没。
“是……商泉?她怎么会被包围了?”真是念叨谁谁就来了,殷判来不及多想,打了个御风符迎面而去。
商泉这厢几乎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奋力挣扎也不见能破出包围的成效,正焦急间,耳边忽然传来一阵破风声,眼前一黑。
她抬眼,一件道袍从她头顶蝶旋落下,被包裹了个结结实实。
商泉鼻间甚至嗅到布料上面一股不知真假的、被太阳充分照射过的味道,眼前是身前人迅速地衣袖裹旋和发丝切裂空气。
在那之后时间正常运转,她终于看清身前人,可不就是和她“你我有缘”的殷判吗?
她身着灰布衣、本该盘成道髻的头发散下来,消瘦脸颊上方空幽幽的黑潭一样的眼睛,一如初见,却终于在这不正常环境里让商泉感受到了灵异气质。
商泉终于打通关节想明白一些事,惊道:“你还真是个道士?”
殷判打完了驱鬼符,闻言,扭头做出皱眉的貌似是警示的动作,怎奈眼神太过平缓三无,所以未果。
然后以悄悄话的语调道:“嘘!禁言。”伸手出来,把商泉从脑袋上顶着的道袍再次紧了紧,只给她露出了一双眼睛。
商泉当时约摸一米六,那件袍子被她以披肩的形式披在脑袋上,竟然还能盖住她的脚踝,给她一股子单薄的恶意卖萌感。
她正处于脑内三观的快速重建工作中,又刚死里逃生,所以也就安静下来,一双眼睛无辜地发呆着。
殷判打量了一下她全身上下再没有自己能下手的地方,迟疑了两秒,握紧拳头用手肘揽着她的腰,带她离开这里,小声说:“道袍可以隔绝你的‘生人’气息,你别乱动,也别大喊大叫。”
商泉点头,忽略了她放在自己腰间过于僵硬的保护的手肘,跟着她小心翼翼地从鬼魂们身后绕行,也用气音悄悄话:“那些是什么?”
“没有灵智的魂魄,只要不招惹它们,不会有危险。”殷判说完,疑惑地问:“你……不是道士?”
她以为商泉挥手能死绝一大片,没想到在她看不见的时候被一群没攻击性的魂魄追杀成一副狗样,连自己都不如。
商泉根本不知道她把自己定位成了大佬杀鬼狼炎,拽着道袍的边儿瞪圆了一双眼睛,约摸是想惊又没法惊,只能压低声音做个嘴型:“我若真是,就不会被追的命都差点没了——你哪里看出我是道士了?!”
“你是个普通人?”殷判那么多年单纯的心地受到了冲击,冷着脸,但满目不敢置信:“你在混一讨生活,不通灵,那天怎么算命的?”她要不是通灵,怎么把那个印堂发黑男人的家事算出来的?
“不是啊,你搞错了吧?我只是个普通学生而已啊!”
商泉听完这几个问题就摸清楚她的误会之路了,立刻意识到说不定自己是被“连累”进入这个鬼地方的,当即算盘便打起来了,好似忽然被点醒后知道后怕,语气有一股强压的虚弱惊恐味,非常小可怜:
“我只是胡说的,我怎么知道就准了?我哪里知道今天怎么忽然闯进了这个鬼地方……这里太可怕了,你不知道这里都有什么……我……我……”
殷判疑惑值正在上涨的眼神瞬间定住,立马后悔问出这个问题。
她从不擅长处理这类事,只得看着商泉微颤的双肩手足,向来融入不进感情的语气里藏着无措的焦急:
“我误会了,我以为你是混一这边的前辈……”道家人在鬼魂结界里不询问对方目的是完全出于尊重隐私啊……
她解释了半晌,商泉半个字都没听。
“你……”殷判这才反应过来,又道:“你别怕,我会带你出去。”
虽然这句安慰带着的温度和安全感都太小,但对不善言辞和表达的殷判来说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极限。
商泉抬头添柴,白皙的脸蛋上眼睛看上去雾蒙蒙,那股压着委屈恐惧打断颤音到最后接近无声:“你不知道……我差点死了!”
殷判栽就栽在那“凭什么”的委屈控诉里,只觉得她不对她做错了事:商泉是个普通人,经历那些事肯定怕极了。
然后脑子里轰一声只有人家女生从宽大的袍子中露出的那双水雾一样的眼睛。
颤巍巍的睫毛和红红的鼻尖增加了她的年幼感,让殷判的愧疚感瞬间达到峰值。
殷判深吸一口气,克服不适感,把收回一半的手放在她肩膀上,脑子乱成一锅粥,头一次说那么多字努力地安抚:
“是……我的错,我祖训不许伤及无辜,是我把你当成了同门,早晨看见你的时候没有及时送你出去……”
商泉余光瞟了一眼她放在自己臂上微微颤抖的手指,听到这里,简直想拿录音笔给录下来、打印封订成册、双方画押签字。
“你别怕……你放心,我会负责的……我会负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