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下雨

柳于光此刻的心情相当复杂。

早在昨日易铮查出吴氏这条线,由王悠山告知之后,他便已经联想到了郑谦与周徐楷的联系。

这二人的联系,便是数年前任家的这桩生意。

而这生意,当年他也有参与。

此刻他手上的名单,正是当年那份在县衙备案过的契约原本。

这上面除了记载合作内容之外,还详细记载了参与者的出资与分利比例。

但昨日想到这处时,柳于光也只是怀疑了一下可能与那鬼怪有关。

直至今晨接到一老汉报官,得知方肃死讯之后。

柳于光这才确信,这生意,或者说这个记载所有参与人员的名单,怕是与那鬼怪的杀人规律有着直接相关。

“尽管孙氏与易铮不在这名单之上。”

“但周徐楷和方肃二人,都在。”

“并且,记录人员这页,周徐楷的名字在前,方肃在后,这和他们的死亡先后顺序是一致的。”

“下一个……是任德旺。”

“再下一个。”

“是本县。”

柳于光脑中闪过如此思绪后,心下莫名惶恐起来,好似芒刺在背。

“多年以前,那黄泉使曾言,鬼怪往往遵循规律杀人。”

“按照现下的线索推断,宁丰此鬼规律,一方面,是必须接触水。”

“另一方面,恐怕就是这名单了。”

“而且极有可能,那鬼物就是按名单的先后顺序在杀人……”

“这样一来,任德旺是下一个。”

“本县……”

“在任德旺之后。”

柳于光到底是正七品官员,他方才虽的确心生惶恐,但也只是那须臾片刻而已。

他自问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这顶官帽之事。

自幼读书,考取功名,入仕为官,这半生,他自认襟怀磊落。

为官如此,为人也是如此。

比起自身的安危,他更担心的,是这名单上的其他人。

尤其是孙氏与易铮并不在名单之上,但却也都遇鬼,说明哪怕是名单之外的人,也同样有着危险。

身为宁丰的父母官。

他不能就这样坐视不理此事。

“可……”

“此事涉及鬼怪,普天之下若非黄泉司那些黄泉使,他人并无任何办法。”

“哪怕本县做了这父母官,也是同样……”

念及至此,柳于光下意识叹了口气。

随即,重新振作起来。

“的确无法解决。”

“可也需尽人事。”

“虽说现在此事尚且只是本县推测,但也不得不提防。”

柳于光将这契约原本放回书案,看向一旁站着的王悠山:“王主簿,此事,你我不能赌。”

“哪怕目前只是你我推测,可本县认为,此事也须当真对待。”

“本县决定即刻让人通知那任德旺,让他做些准备。”

“此外,此事本县将立即写信,传书于尚在路上的黄泉使。”

“虽说他赶来宁丰还需时间,但如果将这规律告知于他,本县想来,他应会给出破解之法。”

王悠山颌首,随即问道:“县尊,那易铮方才让人通报求见,您为何不见?”

拿起笔开始书写信件的柳于光摇了摇头。

“本县虽不是看着易铮自小长大,但也算是了解他的为人。”

“他向来对人极好,性格坦荡,好助人,好锄强扶弱。”

“以他为人,他必定不能眼睁睁看着这等事,看着那东西作恶。”

“他此时来见本县,想来大致是他自行在外调查,摸到了这条线索。”

“他的确刀法极好,武艺在县里认第二,无人能配第一。”

“但。”

“他无法对付鬼怪。”

“因为这些东西,只有黄泉司能对付。”

“这宁丰县学里,他天资、心性、学识,可谓是一枝独秀。在本县看来,就算他今年秋闱不中,明年也必定得中。”

“将来他是得做官的,而且一定会是个为天下苍生着想的好官。”

“他已经大难不死了一次。”

“本县无意让他越陷越深。”

“此时不见,自是为了保护他。”

柳于光一席话讲罢,全程默然不语的王悠山,轻轻点头。

……

……

县衙里。

也许是为了等柳于光回心转意,易铮并未在被告知拒绝之后离去。

等了半个多时辰,他却仍未见有任何动静。

不得已,易铮只好离去。

他刚刚朝县衙外走出几步。

却看见一行人,正步履蹒跚地从远处朝县衙门口走来。

有女人。

有男人。

有小孩。

有棺材。

均是披麻戴孝,双眼红肿。

这些。

都是方肃的家人。

易铮沉默地看着这些人,一步又一步,或踉跄,或带着哭腔,或面露麻木的走近县衙。

看着他们在衙吏的帮助下,于衙门之外将方肃放进棺材。

看着他们一齐抬走棺材,逐渐远去。

看着在那些大人旁边跟着的一个一个小小身影。

易铮突然想起似是前两年,他还曾与方肃开过玩笑,说起若是将来他未能入仕为官,那便回宁丰做个教书先生,届时,可以教方肃那几个小子读书识字。

然而他此时只是沉默着,远远看着这一切发生。

他的神色仍旧平静。

但心里,却还是忍不住叹息着。

方肃死了,但却并不仅仅是他死了这般简单。

他这妻子,他这孩儿,往后的日子,怕也不再好过……

易铮突然又想起了孙翠微。

“方肃死了,可还有妻子,还有孩子会年年祭拜。”

“翠微姐……”

“却已经一无所有了。”

……

……

这夜。

任府内宅,大堂。

向管家询问,得知府内所有储水器具都已经放空蓄水后,任家家主任德旺遣离管家,准备回房。

今天早些时候,柳知县差人过来告诉了任德旺一些信息。

其中最主要的,便是让他近日注意用水。

尽管那人没有明说有鬼怪作乱,但早年间曾经听闻过一些只字片语的任德旺,对于此事尤为看重。

“如果真是鬼怪之事。”

“这小心用水的意思,必定是在告知我等水乃禁忌。”

“不留蓄水,减少饮水,洗浴等事,最近也须彻底停了。”

“如此,才能放心。”

再次细想一番,确定自己没有任何疏忽之后,任德旺已经从府内长廊凉亭走出,穿过前边的空地,就是他的房间。

就在他推门之时。

一滴水。

突然从天上坠下,落在了任德旺头上。

“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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