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轻羽戮血(三)

轻羽戮血徐东来,算算他的年纪,至今也有七十多,快八十岁了。

快八十岁的人,就算曾是江湖浪客,如今也该收起心思,安心等待即将到来的天限,但徐东来不同,他仍如少年人般冲动,热血,因为他还没达成自己心中那遥不可及的最大愿望。

二十岁创轻羽刀,四十岁创戮血刀,得意于自己超常的武学天赋,他开创出了两门足以令他日后扬名武林的一流刀法,但……一流,终归只是一流,而不是顶尖。

不是顶尖的刀,就满足不了徐东来的野望。

轻羽戮血,两刀归一,亦是两套刀法的融合,才是他一生追求的刀道极限。只是这位在四十岁之前就自创两套刀法的人,在最后的融合一步却功亏一篑,屡屡受挫。不得已,他才将自己的愿望寄托在后人的智慧上,也就是……他的弟子。

“两套刀法,两个极端,他就钻牛角尖非要将这俩融合在一起,结果就是数十年的原地踏步,顺道祸祸年轻弟子。”回忆起往事,尽管是多年,苏唐还是气不打一处来,“当时被他收入门下练刀的也不止我一个,林林总总大概有四十个人吧,四十个人被分成两组,各自修炼轻羽刀和戮血刀两套刀法,死老头希望从中选择出将这两套刀法修炼到极致的奇才,再让这两人进行一场决战,优中择优,胜者会承接他所有的刀道遗留,完成他将轻羽戮血真正融为一体的愿望。”

“等等,前辈。”听着苏唐的描述,霍清风感觉不对,问道,“四十人,当时你的同修有这么多吗?”

“我不会记错,一共就是四十余人,怎么,难道现在老头门下不剩几个了吗?”

霍清风摇头说道:“何止不剩几个,除了我和老头以外就只剩下一个练戮血刀法的师兄了。不过吗,人少归人少,决斗的传承还是没变,再过两年多的时间,我就得和我的师兄好好来一场同门厮杀,夺取轻羽戮血真正的继承权了。”

“他这种教法,也难怪只剩下两个弟子。”苏唐倒是不觉得奇怪,毕竟当时的徐东来性格较为暴烈,对弟子的教导颇为严苛,也不知道这么多年下来他的性格又没有缓和一些。

“这样说来,前辈你还算是我的师……”

“打住。”苏唐冷笑道:“我现在和徐东来那个老头半点关系没有,当年我的轻羽刀法练的不怎么样,之后也从未用过他教的武功,那老家伙是生是死我也毫不关心。你要是敢叫我一声师兄,我现在就把你的人头送到死老头的面前,再把他送下来陪你,你信不信?”

霍清风也不想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赌苏唐的心情,只能连声称是,慌忙退下。随即苏唐话锋一转,提起有关郁晓刚的事情:“话说还头,你们不是还要杀一个人吗?”

“小叔你听到了?”

“说得那么大声,想不听到也难。”

霍清风顿时来了兴致,以他现今的伤体,要想拿下郁晓刚并不轻易,但若是有苏唐这样的战力加入,还需要什么暗杀手段,一路强推过去就足够把郁晓刚碾死了:“前辈有兴趣加入行动吗?”

苏唐撇了撇嘴:“呸,一个四品都没到的废物,也配我出手,杀他我都嫌被他身上的油脂溅到。既然是你们自己的决定,那就你们自己处理,不过……”

他手上掌劲一出,不远处的苏离被他以真气牵引,如一条小狗般被擒在手中。

“喂,你干嘛?”

不理会苏离手舞足蹈的闹腾,苏唐随手把他扔到霍清风身边,道:“我可以帮你压阵,保证行动顺利,但你必须让这小子参战。”

“啥?”

此言一出,别说是这两人,就连躺在病床上的杜羽都忍不住直起腰身,艰难说道:“大人,少爷他完全不懂武功啊……”

“是啊。”霍清风也应和道,“这小子全无内力,又养尊处优,没见过鲜血,这样子上了战场怕不是只有被一刀砍死的份。他可是苏家的小少爷,万一他出了什么事,你们确定不会找我的麻烦?”

苏唐一脸淡然,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惊人的话语:“放心,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小子要是真运气不好,死在战场之上,我绝不会找你的麻烦就对了。”

霍清风低头看了苏离一眼:“你跟他什么仇什么怨?”

“小叔你到底搞什么鬼?”苏离叹了口气,缓缓起身,拍掉衣服上的灰尘,“我这个体魄,就算真的上了战场又能怎样,何必无缘无故去送死呢?”

“当然不是无缘无故,我会开出一个你无法拒绝的条件。”

“什么条件?”

“只要你在战中杀死一人,我就教你武功。”

“这……”苏离略有迟疑,他确实有一颗习武之心,只是之前一直被特殊体质阻碍,难以在武道上有所建树,如今反倒是苏唐率先提出要助自己习武,但这要求……自己真的能做到吗,或者说自己对习武这件事真的有如此执着吗?

“喂喂喂,你给我差不多一点。”霍清风皱起眉头,朝着苏唐嚷了起来,“你这算什么要求,哪有前辈教后辈习武,结果要求是让后辈去杀人的,他年纪才多大,你就让他接触这种事情。”

苏唐语气依旧平静,反问道:“那你第一次杀人,是在什么时候?”

霍清风一愣,本想说出答案,却惊觉自己杀人的年纪,似乎真的比此刻的苏离还要小上一些。

一瞬犹豫,却揭示了这个看似乐天的幽默杀手,背后也有一段令人悲哀的往事。苏离诧异之间,再听苏唐冷冷说道:“人生在世,有些杀戮避不了,有些苦难逃不过。苏离,你是幸运的人,幸运在你还有命,甚至你还有选择的机会,但不是人人都有你这样的幸运。”

“我……”

“今夜,我会教你一招。”苏唐目光如渊,吞噬了苏离即将脱口而出的推脱之词,“是成是败,便在你一念之间了。”

……

入夜时分,禅院内寂静一片,院内僧人本就不多,今刻也大多回寝。凛凛月光映在晨钟表面上,苏唐静立一旁,目的,无声,以刀驻地。心,已不知飘到何方。

蓦地,石阶上传来轻盈脚步声,不用回头,苏唐也清楚这脚步声的来源为何。

一样踌躇,一样犹豫,面临生死,即使是当初的自己,又何尝无畏惧之心。苏唐忽然想叹一口气,但他心知这口气,便是支撑着自己一路走来的脊骨与支柱。

“你来了?”苏唐睁开眼睛,月光如水,顺着黑刀刀背淌下。

“嗯。”苏离低声应了一声。

“为什么来?”

“你说要教我一招。”

“前提是你答应明日参战,杀人。”

“参战也好,杀人也罢。”苏离顿了顿,苏唐背向着他,看不清苏离的表情,却能想象他脸上浮现的不甘和纠结,“既然有些事情终究无法避免,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至少拥有保护所爱之人的力量。”

晚风吹动,晨钟不动,但如水的月光仿佛被晚风吹皱。苏唐沉默片刻,语气中终于带上了含有的赞许:“你变得主动了。”

“冬儿很不幸,会遭遇这样的事情,但她又很幸运,因为此次事件对她来说并未造成过多实质性的伤害,但……”心情激荡,苏离忍不住双拳紧握,“但谁也不能保证,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出现,谁也不能保证,冬儿还能有这样的幸运,所以我改变主意了。”

“是吗?”

“与其被动地祈祷于未来的她不会出事,不如自己一手创造这个未来。我不会再想着有朝一日,她能找到一个好人家安稳度日,既然未来不可测,那我就更要坚持活过三十岁天限,习武立身,诛杀恶寇,和她……一起活下去。”

字字坚定,透露出苏离转变的内心,尽显少年稚嫩无畏的初心。苏唐缓缓转身,晚风夜露之中,他的面上,是前所未有的温和。

“你终于有这样的气魄了,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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