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金雷破梦(一)

距离百转刀府易主,已过了三日。

染血峡之中,黄沙漫天,杀气直贯九霄十地。狭窄通道口,三道各自背剑的不世身影依次从天险之中走出,缓缓踏入峡谷最中心的平地。

豁然开朗的平地中央,一道高约三米的巨石伫立于此,尖锐的岩层表面见证过无数沧桑。巨石表面被人磨平,更留有数道深浅大小不一的掌印,皆是天荡山百年以来,一方之主于此谈判后留下的见证。

而今日,这般见证,便要再多两道了。

为首剑客年过四十,身材雄伟,面上长髯更是引人注目。他双眼一扫,手中巨剑猛地就地一插,连剑带鞘,竟贯入地面数寸,稳稳而立。

“既然发信相邀,何必躲躲藏藏呢?”巨汉并未开口,他身后身着白衣的干瘦剑客森然道。

话音一落,巨石之后再多三道身影。一者年轻霸气,一者剑锋冷厉,一者神秘深沉,三人同出,竟丝毫不亚于荡天剑府一方三人气势,令高云升也微微皱眉。其身后左右护法两人也顿时目光一凝,忍不住看向对方,却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一丝茫然。guwo.org 风云小说网

百转刀府何时多了这两位强悍帮手,按照高云升的预想,此次来参加谈判的,应该是袁威,袁凌这对父子,加上袁三爷这个智谋武功皆不成器的胖子才是。而今日袁凌虽到,另外两人却是完全不同,且观其声势,实力绝对不弱,能让高云升也一时看不出深浅的,至少也是五品高手才对。

两个五品高手,加上袁凌本人的修为似乎也出人意料,这样的实力都足够和荡天剑府匹敌了,怎会突然提出谈判。究竟是被己方实力所震慑,还是他们如今仅在虚张声势?

高云升巨剑驻地,双手附在身后,心中虽有疑惑,声势却不因此减少半分:“为何不见袁兄,只见贤侄来此谈判?”

袁凌挥手驱散渐渐汇聚过来的漫天黄沙,道:“今日谈判,是荡天剑府和百转刀府之间的谈判,不是私人相会。”

“当然。”高云升眉头一皱,心中隐隐的不安再度泛起,“因此更需要你父亲的到场不是吗?”

袁凌摇了摇头,说出令对方三人都为之一震的惊人之语:“从今往后,百转刀府由我做主。袁威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刀府变天了?

高云升眉头紧锁,背在身后的手掌却在听到这个消息之时猛缩了一记。而他身后的两位护法更是惊讶,原先看向袁凌的眼神中若还有一些轻视,现在则完全是以看待一方之主的态度正视此人。

“袁兄将府主的位置传给你了?”高云升不愧为剑府府主,很快发现了不对。他与袁威素来不和,今年以来也有数次见面,清楚后者虽然失去了争霸之心,但身体还算硬朗,怎么也不可能在数日之间突然退位。

“非也。”袁凌也承认得坦荡,“这个位置,是我亲手争夺而来的。”

和上一句相比,此言更如晴天霹雳。高云升双目如虎,死死盯住眼前之人,而若说此刻的高云升宛若猛兽,袁凌则是深不可测的千仞山岳,任由猛兽如何咆哮,终脱不出山岳之广渺。

“好小子。”高云升笑了起来,此时他才明白这个数年前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子,如今已成了比袁威更加可怕的对手。

他有实力,有根基,有城府,而更重要的是他有一颗比袁威更加不甘寂寞的雄霸之心。

这才是足够和自己匹敌的对手。高云升这么想到,背在身后的双手缓缓松开,松动几下筋骨后,如熊罴般宽大的粗糙手掌按在巨剑剑柄上,随即手掌猛地一拔,巨剑破开地面,划出一道数丈长的裂缝,飞溅的碎石沙尘掩面扑来。袁凌一动不动,脚掌微微一挪,同样以体内真气震散沙尘,还以朗朗清明。

“这么多年来,是我看差了你了。但在天荡山,想与我平起平坐,你还需要证明自己的实力。”

高云升眼中燃起烈火,是多年未激起的战火在他心中重燃。如今他的武功虽胜过袁威不少,但在数十年前,他却是听着袁威“一刀杀三雄”的故事而心生向往,进而在武道之路上越走越远的。然而袁威因妻子逝世颇受打击,不但心智沦丧,武学上甚至不进反退,待高云升认为自己有足够实力向他挑战之时,当年被他视为目标的袁威,其武功已经远远被他抛在身后了。

而眼前这个人,是袁威的儿子,百转刀法最正统的继承人。在高云升的眼中,袁凌和当年袁威的身影在他眼中竟渐渐重合,更激起他心中无法抑制的熊熊战火。

袁凌身不动,气如钟,缓缓说道:“今日,和谈才是首要目的,高府主要在此时动手吗?”

“我说过,谈判也需要本钱。”高云升巨剑在握,一步踏出,真气卷起阵阵风压,令峡谷之内的平地回荡着如虎啸般的磅礴风声。

“既然如此,看来在下不奉陪是不行了。”

袁凌冷哼一声,背上长刀受真气震荡,飞上半空,被袁凌接入手中,迎着煌煌日光拔出了冷冽之刃。

刀在手,袁凌气息瞬间一变,不逊于高云升的杀气如修罗袭境,阴森嗜血之意化为无形刀光散入漫天黄沙之中,高云升也感到丝丝寒意。

“不差。”仅仅感受到对方握刀之态,高云升便知自己找对了对手,对他能击败袁威夺取刀府领导权一事再无质疑。他顿了顿,接着说道:“一招,如何?”

“足够了。”

话音未落,两道如虹气势猛然相碰,烈火遇寒冰,狂人破修罗,高云升挥动巨剑,巨剑几无锋刃,而挥舞之时自身真气叠加风压,将巨剑两侧之处凝出三寸无形剑锋。高云升天生神力,能挥动的巨剑本就不小,常人与其交战,注意力全放在巨剑本身巨大型体,却难以料到真正的杀招并非是沉重的剑身,而是两侧延展而出的无形锋刃。

另一边,袁凌以守为攻,不为进逼,一步踏出后嗜血之刀自下而上挥斩。两刀交接,黄沙震爆,两位刀客各自震惊于对方根基,被反震之力震退数步。

若细数两人倒退的步数,不难看出在这场毫无花哨的根基拼斗之中,仍是高云升占了上风,但这微弱的优势并不足以让他满足。袁凌面无表情地将长刀收回鞘中,道:“这一刀,高府主可满意吗?”

“哼。”高云升吐出一口长气,同时收剑,不坠前辈风范,“英雄出少年,你确实有和我谈判的资格。”

“那便继续吧。”袁凌也松了口气,手掌一挥,身后烈尊便递上一叠和谈书。

高云升接过,快速浏览一遍后眉头皱起,将和谈书递给身后左右护法两人审视。

等了片刻,交手一招后便闭目养神的袁凌睁开双眼,问道:“如何,高府主可还满意我们提出的条件。”

“一纸合约,就想换来十年无争与和平,你想的是否太好了一些?”高云升冷笑道。

“和平,从不在纸上。”

“那在何处?”

“就在你我之手,就在你我刚刚交手的一刀之间。”

“哈。”高云升干笑一声,手肘靠在剑柄上,语气渐渐冰冷,“看来刚刚那一刀,给了你太多的自信。但你以为凭你自己,真能挡住荡天剑府的全力突袭吗?你说的没错,和平只在你我之间,但……我之身后拥有的战力超越你太多了。”

“高府主一代英雄,说出这话,不知道是在侮辱我,还是侮辱你自己呢?”

冷意渐渐蔓延,高云升一脚踢开巨剑划出裂缝旁边的碎石,道:“什么意思?”

袁凌微微一笑,以无言作答。而他身后的,烈尊与任道冲眼神一动,各留三分力,掌气剑气同出,目标不在高云升,而在他身后左右护法。后者未曾料到袁凌一方胆敢一言不发就发动攻击,惊骇间拔剑护身,但已慢了三分,猛然一击之后,两人虽未负伤,却也连退数十步,狼狈不堪。

“你!”

手下受辱,高云升怒气勃发,正要拔剑而起之时,袁凌冰冷的目光先一步盯住高云升的手腕,手,也同时按住了腰间佩刀。

气氛僵硬,再一步即是爆。高云升按下怒火,咬牙道:“这就是刀府待人之道吗?”

“轻视,总是要付出代价。”袁凌冷冷说道,语气虽然依旧冰冷,但空气中已无之前回荡着的杀意,“更何况,这两招只是为了让你了解我为何有底气提出这样的合约,若是以伤人为目的,你身后这两人……绝不会就这样轻易。”

高云升愤怒同时,左右护法也成功回气,满身沙尘地走回高云升身后之地。脾气较为火爆的左护法刚一开口:“府主……”便见高云升朝他悄悄打了个手势,不得不强行压下怒火。

果然是两个高手……高云升心中一沉,暗自分析,明白三对三,己方基本不占优势。虽然剑府在整体规模,弟子数量上肯定还要强出对方一筹,但袁凌能神不知鬼不觉请来两位帮手,天知道他还有什么底牌。俗话说未知的才最为恐怖,这个年轻人心机远比他父亲深沉得多,在不清楚他的底牌前,不宜与之发生冲突。

再者,这几年剑府也从刀府身上侵占了不少领土和财富,此次和谈书中并未提到这一点,也算是某种心照不宣的让步。既然对方已经摆出了妥协的姿态,自己也不妨暂退一步。毕竟形势瞬息万变,虽说是十年和平,但这十年前形势变化究竟如何,也不是一纸合约能说了算的。

高云升道:“既然你有心缔结和约,我也不是凶残好战之人。让双方人员获得一段时间的和平与缓冲,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闻言,袁凌一改冷厉脸色,笑道:“高府主能理解在下用心,当是极好的。”

“哈,战事不休,所伤的不只是两方情谊,更是实实在在的人命。若此次和谈能使双方不再流血,我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呢?”高云升说道,笑中不知包含多少暗潮,“这合约,我同意了。”

“那便照规矩来吧。”

袁凌,高云升各持一份和约,双方划破食指,在和约底部按下血印,缓缓朝对方走去,在巨石面前停下,互换合约。

袁凌道:“今日,和约缔结……”

高云升接过和约纸,面向巨石:“今日,留掌为誓。”

话音落,掌气动,袁凌,高云升各自朝着巨石发出一道掌气,只听两声闷响,巨石一颤,表面再多两道掌印,象征着此次和谈的结果已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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