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天冷,一天中最困难的时刻就是起床,哪怕是家里有暖气也不行。
陆宇翎家虽然是老小区,但是暖气供应却不是一般的厉害,平时在家,无论冬夏,他都只穿短袖和家居裤,李西宁来他这里的时候更潇洒,只套一件他的T恤。晚上睡觉的时候还要盖薄被子,不然实在是热得睡不着。
即便是这样,冬天起床还是困难。
自从上了大学后,他就没再五点起过床,即便是在校期间要求六点半跑操,他也是六点才起。哪怕是周六周日去送李西宁上班,他也能睡到七点再去给她做饭。
五点起床的日子,只有上高中的时候存在过。
不过今天五点整的闹钟一响他就睁开了眼睛,迅速起床穿衣服,收拾好自己后连饭都没吃就出门了。
丈母娘要求了,六点之前必须到家,晚一分钟都不行。
还不到五点二十他就出门了,外面的天色乌漆嘛黑一片,道边的路灯依旧亮着,看起来还和夜里一样。
差不多五点四十五左右,他把车停到了南郊别墅区门口,这时才拿起手机给她打了个电话。
虽然昨天晚上临睡前李西宁特意交代了他今天早上出门就要给她打电话,但是他想让她多睡一会儿,所以出门的时候就没打电话。
然而李西宁没定闹钟,想着他什么时候给她打电话就什么时候起床,结果电话铃一响,她摸起手机一看竟然都已经快六点了,一个机灵从床上坐了起来,接电话的时候气得不行:“你怎么才出门呀?”
陆宇翎赶紧给自己的小媳妇解释道:“我已经在小区门口了。”他以前送她回来的时候,从没进过小区,所以不知道她家到底是哪一栋别墅。
李西宁还是气:“你就是个烦人精!我都说了让你出门就给我打电话。”
陆宇翎:“我不是想让你多睡一会儿么。”
李西宁一边起床一边埋怨:“我都没时间洗脸梳头。”
合着是因为没空打扮了生气,陆宇翎笑了,回道:“我又不是没见过你早上刚起床的时候什么样。”
李西宁:“讨厌!”说完她就把电话给挂了,懒得再搭理这个烦人精。
为了节约时间,她出门的时候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直接在睡衣外面套了件羽绒服就出发了,一路小跑赶到了小区门口,上了陆宇翎的车后先看时间,五点五十,还有五分钟,来得及。
急切地喘了几口气,她气呼呼地瞪着他,又说了句:“讨厌!”
看媳妇儿都累成这样了,陆宇翎也没再解释那么多,顺着她的话回道:“行行行,我最讨厌,我天下第一大烦人精。”
“你本来就是!”李西宁没好气,“赶紧开车,晚一分钟我妈就能打断你的腿!”
陆宇翎瞬间紧张了起来,立即踩下了油门。
还差五分钟不到六点的时候,他们俩进了家门,那个时候俞文茵已经穿戴整齐地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了,神情严肃气质冷艳,跟等待大臣觐见的慈禧太后似的。
李西宁昨晚特意让管家阿姨给陆宇翎准备了一双拖鞋。换好鞋后,她紧张忐忑地带着陆宇翎去了客厅,觐见俞太后。
陆宇翎更是紧张地不行,走路都开始顺拐了。到了客厅后,他站得笔直,忐忑不安却又不得不故作淡定,浑身僵硬地喊了声:“阿姨。”
俞文茵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拖着语调回:“来挺早呀。”
李西宁觉得她妈现在这样,怎么看怎么像慈禧太后,于是就弱弱地替自己男人说了句话:“人家都没吃饭。”
枪打出头鸟,俞太后一记眼神飙了过来:“你怎么穿衣服呢?身上穿得这是什么?像什么话?赶紧去换衣服!”
李西宁不敢反抗,先给了陆宇翎一个“老公,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的眼神,然后迅速撤退,乖巧懂事又听话地回去换衣服了。
客厅里只剩下了俞太后和陆公主。
小公主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几乎紧张到窒息。
俞文茵故意晾了他一会儿才说道:“站着干什么呀?坐吧。”
丈母娘的要求,他不敢不从,顺拐着走了几步,坐到了沙发上,却坐得笔直,跟幼儿园小朋友似的,还把乖乖地把双手放在了膝盖上。
俞文茵就没继续搭理他,怎么看怎么嫌弃,就跟种白菜的农夫看猪的感觉一样,到最后干脆把脸扭到了另一边。眼不见心不烦。
陆宇翎紧张地后背都开始冒冷汗了。幸好没过几分钟李老爷子和李老太太从卧室里出来了。
老两口的卧室在一楼,一开门他们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陆宇翎。
李老爷子还挺惊喜,笑呵呵地说道:“宇翎你怎么来这么早?”
陆宇翎肯定不能回答是丈母娘让他来这么早,不然就是变相告状,于是回道:“我怕迟到。”
“迟到不了,七点才出发呢。”随后李老爷子又问了句,“还没吃饭呢吧?”
陆宇翎点点头。
李老爷子:“赶紧去餐厅吃饭吧,别干坐着了。”
陆宇翎没敢动,先看了一眼丈母娘。
俞文茵叹了口气,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无奈又难掩嫌弃地说了句:“去吃饭吧。”
陆宇翎这才敢起身。
保姆阿姨蒸了包子榨了豆浆,还煮了鸡蛋。
陆宇翎第一次在李西宁家吃早饭,又是当着丈母娘的面,紧张得没什么胃口,吃得也不多。李西宁怕他饿着,毕竟要忙一上午呢,于是就顶风作案给他剥了个鸡蛋。把白嫩嫩地去壳蛋放进陆宇翎的盘子里后,她还小心翼翼地瞟了她妈一眼。
俞文茵压根就没搭理她,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然后李西宁又给陆宇翎夹了个肉包子。
那一刻陆宇翎心里感动的不行不行,千好万好不如自己的媳妇儿好,还是媳妇儿疼他。
吃完早饭,一家人就出发了。陆宇翎挺有眼色,也会办事,一个人大包大揽了所有的祭祀用品。平时这些东西需要李西宁和她妈两个人拎才能拿完。
家里的车库能并排放两辆车。平时只停放着俞文茵的一辆,所以刚才来的时候李西宁直接让陆宇翎把车停进了车库里。
帮着陆宇翎把东西放进后备箱后,李西宁习惯性地朝着他的副驾驶走了过去,俞文茵见状气急败坏地喊了她一声:“去哪呢?”
李西宁的手都已经把车门打开了,又赶紧把门关上了,灰溜溜地跑回了她妈的车里。但是上车之后她还有点不放心,声音小小地说了句:“他不会跟丢吧?”
俞文茵没好气:“你坐上去他就不会丢了?你认路吗?”
太后发怒,李西宁不敢说话了。
西山公墓在西辅市的西北方,其实已经出了西辅市的范围,但那一带也归西辅市管辖。
今天并不是常规的祭祀节日,所以山上的人并不多,停车场里更是没几辆车。
停车之前,俞文茵先掉了个头,本想着倒车入库,等会儿出来的时候就好开了,结果正倒着车呢不知道从哪窜出来了一条小狗,擦着她的后车轮跑过去了,吓得俞文茵还“诶呦”了一声,猛地踩下了刹车。
李西宁和老两口都被吓了一跳,赶忙问她怎么了?
俞文茵刚说了一句:“不知道从哪窜出来一条狗。”紧接着车后方突然响起了一声怒吼:“丫怎么开车呢?!”
俞文茵不悦地蹙起了眉头,立即解开安全带下车。
李西宁见状也赶紧跟她妈下车。
后边有个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站在一辆X系宝马车前,小眼睛酒糟鼻,脖子上还带着一条大金链,看起来要多油腻就有多油腻。站在他身边的是位看起来能比他小二十来岁的年轻女人,一头金灿灿的长卷发,浓妆艳抹,身上穿着貂,下身穿着黑色紧身皮裤和长筒高跟靴,明明是一身名牌,愣是被她穿出了浓郁的乡土气息。
这女人怀中还抱着条黄毛泰迪。
一看就是横眉竖眼暴发户和他的仗势欺人小家雀。
暴发户本来看着这辆红色奥迪档次挺高,还以为是个得罪不起的人物,但是又不得不为自己的小家雀出气,本想着随便吼两声做做样子就算了,没想到开车的竟然是个娘们儿,还带着小姑娘,车窗落下来后他又看到里面坐着俩老东西,一看就知道肯定是男人死了,孤儿寡母来给烧纸。
家里的顶梁柱都塌了,一个娘们儿还能厉害到哪去?暴发户的气焰瞬间就嚣张了不少,面露凶光地瞪着俞文茵,直接开骂:“操//你妈臭瞎逼怎么开车呢?”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停在红车奥迪旁边的那辆白色奥迪上突然下来了一身材高大的小伙子,凶神恶煞地瞪着他,比他还暴躁还凶狠地吼了句:“我操//你妈跟谁俩呢?!”
暴发户的气场瞬间被消弱了了不少,就连女人怀中的小狗都跟着瑟瑟发抖了起来。但是他又不想这么算了,不然实在是太没面子,于是硬着头皮回了句:“跟你有什么关系?”
陆宇翎气势十足:“那是我女朋友她妈你说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小子一看就是个不好惹地主,暴发富不敢耍横了,开始说理:“你女朋友她妈开车撞了我女朋友的狗,你说这事怎么办吧?”
这回不等陆宇翎开口,俞文茵就冷笑着问了他一句:“你确定我撞了你们的狗?”
暴发户本来想回答确定,但就在这个时候那位小伙子猛地甩上了车门,迈着大步朝他们走了过来,面色依旧阴沉。
那个年轻女人胆小怕事,生怕这小子是来找他们麻烦的,立即回了句:“没撞着,没撞着。”
暴发户瞬间拧起了眉头,将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尽数撒到了这个女人身上,喷着吐沫星子吼道:“你刚才不是说撞着了么?!”
其实压根没撞着,这女人就是看着人家看的车好想故意找事讹钱,现在谎言被拆穿了,又惊又怕,赶忙回道:“我看错了,看错了……”
陆宇翎没再继续朝他们走过去,而是在李西宁身边停下了脚步。
暴发户抬手朝着女人的头上用力呼了一巴掌:“丢人现眼的□□,赶紧跟我回家!”说完,他连忙朝着自己的车走了过去。
但陆宇翎并不打算这么放过他,几步挡到了暴发户的车门前,神色冰冷地盯着他,满含威胁地启唇:“让你走了么你就走?道歉了么?”
暴发户没办法,咬了咬牙,扭头对俞文茵说了句:“对不起。”
跟在他身后的女人也连忙说了句:“对不起。”
陆宇翎这才让开。
惹不起总躲得起,暴发户和女人立即开门上车,赶紧开着车走了。
解决了这个暴发户后,陆宇翎瞬间由不好惹王霸又变成了一个乖巧懂事又听话的好孩子,一言不发地回到了自己的车后,打开后备箱,往外拿东西,勤勤恳恳任劳任怨。
俞文茵看了陆宇翎一眼,忽然就顺眼了不少,紧接着一脸嫌弃地看着自己闺女:“你真是一点眼色都没有,人家宇翎在那边忙来忙去,你就在这儿傻站着,会不会去搭把手帮帮忙?”
???
李西宁一脸懵逼,感觉她妈真的是翻脸比翻书还快,昨天还一口一个“小流氓”呢,怎么现在就变成亲切的“宇翎”了?
见女儿站着没动,俞文茵蹙起了眉头,又怼了她一句:“愣着干什么?快去呀!”
李西宁不敢反抗太后旨意,不情不愿地朝着陆宇翎走了过去。走到陆宇翎身边后,她把气全撒在了他身上,还不敢大声说话,怕被她妈听见,小声嘀咕了一句:“我讨厌你!”
陆宇翎哭笑不得:“我又怎么了?”
李西宁瞪着他,忿忿不平:“我妈说我没眼色傻站着不动不来帮你拿东西!”
陆宇翎挑起了眉头,得意洋洋:“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
李西宁不服气:“你就是个烦人精!”
刚才俞文茵的车只倒了一半就被那个暴发户打断了,现在只好重新上车继续倒车。
李老爷子和李老太太刚才虽然没下车,但是一直观察着外面的动静呢,等儿媳妇儿上车后,李老太太半是感慨半是欣慰地说了句:“这家里面啊,还是得有个男人,幸好今天带了宇翎呀,不然那俩人还不知道怎么闹腾呢。”
李老爷子将脸转向了车窗,看着不远处的陆宇翎说道:“别说,他还挺顶事。”
俞文茵回了句:“顶不顶事儿倒是其次,能对我们小幺好一辈子就行。”
李老爷子沉默片刻,忽然说了句:“想看着我们小幺嫁人呀。”
俞文茵知道老人年纪大了喜欢感慨,更何况是在墓地这种地方,立即笑着安抚了句:“她还能一直不嫁人么?您老就放心吧,肯定能看见。”
李老爷子叹了口气:“那得让她早点结婚,我都八十了,七十三、八十四,都是坎儿。”
担心自己过不去八十四这个坎儿,所以害怕自己没法亲眼看到最疼爱的小孙女家人,所以才会早早地让她拎着陆宇翎来给她爸上坟。
李老太太听后瞪了他一眼,狠狠地在他腿上捶了一下:“你看你这个臭老头,又胡说八道什么呢?”
……
盘龙苑陵区距离停车场还有一段距离,一家五口下车后,步行从停车场到盘龙苑。
去的路上,俞文茵和李家老两口才知道溶月也葬在这里。
在此之前,谁都不知道这件事,毕竟没人会在墓地里面瞎溜达,更没人会胆大心细到一个挨一个地看墓碑。
所以在得知此事之后,三个大人皆是震惊不已,同时又不禁感慨缘分这事儿还真的是天注定的,俗话是怎么说的来着?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然而更让他们震惊的事情还在后面——
盘龙苑的地势像条卧龙,李章的墓刚好就在龙头的位置。
苑门开在龙身的位置,一家五口进了苑后,右转朝南走,走了还没几步,他们竟然看到了赵海澜。
赵海澜正站在李章的墓碑前,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照片看,神色中带着点无奈,又带着点感激。
俞文茵简直是不可思议,就连李老爷子和李老太太都跟着诧异了起来。李老太太还没忍住小声说了句:“呦,今天什么日子,哪阵风把他给刮来了?”
章儿都走了快十年了,赵海澜还真是第一次来给他上坟。
陆宇翎也特别诧异,瞬间蹙起了眉头,真是没想到在哪都能遇到赵海澜。这人就像是块狗皮膏药,怎么甩都甩不掉。
李西宁虽然诧异,但却清楚今天赵海澜为什么会来给她爸上坟,因为她昨天拒绝那笔钱的时候说了句“我们明天不过情人节,明天去给我爸上坟”。
不过说这句的时候,她真是没想到赵海澜会来。
如果她知道他今天会来,说什么都不会跟他说这句话。
也是在这个时候李西宁才发现,赵海澜这个人,无论做什么事情,目的性都太强了,甚至有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感觉,真的令人很不舒服。
快走到墓碑前的时候,俞文茵才跟赵海澜打了个招呼,像是刚看到他一样诧异道:“呦,赵总,您今天怎么来了?”
赵海澜听出来了俞文茵语气中的揶揄,却依旧表现得从容不迫,带着些歉意回道:“印章走了快十年了,我应该早点来看他的。”
俞文茵心想:“说得好听,要不是因为你儿子看上了我闺女,估计下个十年你也不会来。”不过她并没有跟赵海澜计较那么多,开始收拾东西摆贡品。
赵海澜虽然不常来,倒是懂规矩,今天还拿了一份贡品过来。
俞文茵毫不客气,直接把他那份贡品推到了一边,又重新摆上了自己带来的贡品,一边摆还一边说:“想吃那份你自己选啊,我不逼你,反正我现在也管不着你。”
李西宁正在用白毛巾给她爸擦墓碑,听了她妈的话后忍不住笑了一下,这时,陆宇翎忽然对她说了句:“让我擦吧。”
李西宁本来想回句“不用”,但转念又想到了陆宇翎对她爸的感情应该也很深,于是就没拒绝他,把毛巾给了他。
黑白相片中的李章依旧是一副斯文儒雅的模样,身着西装,带着一副金丝框眼睛,神色和煦,目光从容。
他是一位好丈夫、好父亲,也是一位仗义好朋友。
陆宇翎记忆中的李叔叔一直是这样的亲切随和,在成长的过程中,李叔叔也充当了父亲的角色。
十年了,他第一次来给李叔叔上坟,第一次给他擦墓碑,所以擦得十分细致,任何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摆完贡品,擦完墓碑,开始烧纸。
烧纸进行到尾声的时候,李西宁从兜里拿出来了给她爸写得信,捏着信封下端点燃了一角,等火势窜起来后,她将信封投进了火焰中。
这是俞文茵笑着问了她一句:“今年又给你爸写什么了?”
小时候她妈问她这个问题的时候,她还会老老实实地回答,但是过了十三岁后,她就不回答了,只会语气傲娇地回一句:“我不告诉你。”
今年也是一样。
然而这次她的话音刚落,空中忽然刮起了一阵急风,卷着烈烈燃烧的火焰直接朝着站在一边的陆宇翎扑了过去,幸好赵海澜眼疾手快往后扯了他一把,不然他的衣服绝对能被火燎着。
这一变故还真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俞文茵呆若木鸡地看着自己闺女:“你到底给你爸说什么了?看把他气得吧。”
李西宁嘴上信誓旦旦地回答:“我真得什么都没写。”心里却非常的犯嘀咕,因为她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昨天在信里写了句:陆宇翎这个烦人精天天喊我小媳妇儿,还想让我一毕业就跟他结婚。
不过看这反应,李西宁觉得她爸应该是想对陆宇翎说:“你想得美。”
烧完纸,鞠躬致礼。
老两口不用给儿子鞠躬。俞文茵和女儿一起给丈夫举了三个躬。
轮到陆宇翎的时候,他直接跪在了地上,对着李叔叔的墓碑,接连给他磕了三个头,每磕一个头,他都会在心里说一句:“您放心吧,我一定会对她好。”
从刚才一直刮到现在的那阵疾风,终于停了。
最后轮到了赵海澜,他也跪在地上,给李章磕了三个头。
回去的路上,李家人非常有默契地闭口不提陆溶月也葬在了这片陵区的事,因为有赵海澜在——既然溶月临死前都没把真相告诉自己的儿子,也没跟赵海澜联系,那就说明了她已经做出了选择:生死不复相见。
所以他们不能违背溶月的意愿,再让赵海澜去打扰他。
但是陆宇翎不知道内情,身为儿子,来一趟墓园,他不能连看他妈一眼都不看就走,于是就对俞文茵说了句:“阿姨,你们先走吧,我得去看看我妈。”
赵海澜的脚步猛然一顿。
俞文茵和老两口皆在心里叹了口气,但是又不能阻止他。俞文茵只好说了句:“你去吧,我们在停车场等你。”说完,她又看向了自己女儿,“你也跟着宇翎去吧,别忘了给阿姨磕个头。”
李西宁本来就打算跟陆宇翎一起去,还担心她妈不同意来着,但是没想到她妈竟然主动让她跟着陆宇翎去了,诧异又惊喜,立即点了点头:“好。”
随后陆宇翎牵着李西宁的手,带着她朝着陵区中间的位置走了过去。
赵海澜站在原地没动,目光却一直紧随着陆宇翎的步伐,神色中带着难掩的思念与伤痛。
这时,李老爷子叹了口气,道:“你就别去了,溶月想不想见你,你心里应该清楚,就别去打扰她了。”
赵海澜默然不语。
李老爷子摇了摇头,背着手走了。
李西宁手里拎着的那个袋子里还装着刚才给她爸擦墓碑用的白毛巾,等陆宇翎带着她来到他妈的墓碑前,她立即从袋子里拿出了那块毛巾,开始给陆宇翎的妈妈擦墓碑,擦得非常认真仔细,和刚才陆宇翎给她爸擦墓碑时的态度比起来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不及。
陆宇翎没忍住笑了,看着他妈的相片,嘚嘚瑟瑟地说了句:“妈,我今天带着媳妇儿来看你了。”
李西宁回头瞪着他:“讨厌!”
陆宇翎瞬间小公主附体:“你竟然当着我妈的面就说我讨厌?哼,生气了,不好哄那种!”
这时忽然又刮起了一阵风,旁边刚好有棵树,光秃秃的树干直接照着陆宇翎的头敲了一下,疼得他捂着脑袋倒吸了一口气:“嘶……”
李西宁幸灾乐祸:“看见没,你妈都瞧不上你这矫情样。”
陆宇翎不服气:“你别什么都往封建迷信上扯,这就是个自然现象。”
李西宁冷哼了一声,没再搭理他。等她擦好墓碑后,和陆宇翎一起跪在地上给他妈妈磕了三个头。
起身的时候,陆宇翎语气认真地对着李西宁说了句:“给我妈磕完头你就是我的人了啊,以后你不嫁给我就是骗我妈。”
李西宁回了句:“那就看你对我好不好了。”
陆宇翎一字一句地回:“当着我妈的面向你发誓,我肯定会对你好,对你好一辈子。”
李西宁没说话,却牵住了他的手。
陆宇翎握紧了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带着她离开了这里。
俩人才刚一离开,赵海澜就从假山后走了出来,面色悲怆、脚步沉重地朝着陆溶月的墓位走了过去。
她的墓碑是黑色的,上面镶嵌着的那张黑白照片是她当年参加文艺比赛夺冠时的照片——是她生前亲自为自己的选的遗照——一袭抹胸礼服,手捧艳艳鲜花,美得不可方物。
赵海澜一看到这张照片就哭了,哭得泣不成声,后来也不知道是伤痛过于沉重了身体无法支撑,还是因为负罪感太重,他无力地跪在了她的墓碑前,哭得浑身都在发抖。
他找了她将近二十年,想了她将近二十年,没想到最后见到的却是她的坟墓。
后来,他双目通红地看着黑白照片中的她,泪流满面、嗓音嘶哑地启唇:“你就这么恨我么?”
没人能够回答他这个问题。
“我一直在找你呀……”
“我想你啊……”
最后,他哭着对她说了句:“对不起月儿,我对不起你……”
就像是没人能够回答他的问题一样,也没人能听得见他这句对不起,往后余生,她都听不见了。
……
回家的路上,李西宁一直在琢磨赵海澜。她觉得赵海澜这个人真是可悲又可恨。但当时她坐在陆宇翎的车上,不能直接跟他提这事,而是等到家后,才问了她妈一句:“你说赵海澜会去看陆宇翎的妈妈么?”
俞文茵想都没想:“他会。”
李西宁:“可是连我都能分析出来大小姐死都不想见他,他能想不明白吗?”
俞文茵叹了口气,回道:“他当初要是能想明白这点,也不会出轨了。”
李西宁感觉她妈说得有道理,不过她现在也懒得再琢磨赵海澜当初是怎么想的了,她只求赵海澜以后别再利用她去完成自己的赎罪之路了,她不想再打着为陆宇翎的好的名义去利用他对她的爱了。
……
声声入耳的初赛定在三月一日,二百进八十,同时以抽签的形式选定导师,四位导师,每位导师各分配二十名学员,之后再以组员对组员的形式进行PK淘汰制。
初赛的录制地点在西辅电视台。
导师只在初赛的时候有投票权,四位导师全票通过即可顺利进入复赛。
初赛很看运气,进场顺序尤为重要。
陆宇翎运气挺好,进场名次不前不后,刚好四十名。
比赛那天,是李西宁陪他去的。
赵海澜也去了,就坐在观众席。他确实是为了要让儿子成功出道才设置了这个节目,但是他并没有从一开始就暗箱操纵,比赛十分公平公开,因为他知道以宇翎的实力根本没必要这么早就拼后台,前几场不太重要的比赛让他自己闯就行。
所以从海选到初赛,赵海澜并没有插手任何环节。
这次陆宇翎没抱吉他,而是钢琴弹唱《千千阙歌》。
这间演播厅的面积十分广阔,还是正星斥巨资打造的专业录制场所,无论是舞台还是设备都是国内顶尖水准。
舞台的背景是海蓝色的。一束洁白的聚光灯下,陆宇翎从容不迫地坐在一架黑色的钢琴前。
为了配合演出,达到最好的舞台效果,他今天还特意穿了白衬衫和西服裤,五官俊朗皮肤冷白,喉结性感迷人,像极了斯文败类。
李西宁今天早上一看见他这打扮就被惊艳到了,心跳还跟着错漏了一拍,跟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似的。
她以前只见过他弹吉他,却从未见过他弹钢琴。
他弹吉他时的样子特别帅,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潇洒少年郎。然而当他坐在钢琴前时,身上却又散发出了一股优雅矜贵的气质,很符合“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句诗中形容的翩翩公子模样。
别说,小公主的可塑性还真强,以后绝对可以多栖发展当演员。
陆宇翎的演出一开始,坐在台下的李西宁就屏住了呼吸,虽然她对他抱有十足十的信心,但还是会为了他紧张。
《千千阙歌》的旋律悠扬婉转,却又带着些难掩的伤感,尤其是用钢琴这种古典乐器弹奏出来后,每一个音符都直击着现场观众的内心。
坐在台下的赵海澜瞬间想到了当年还和溶月在一起时的回忆,她以前也很喜欢唱这首歌。
来日纵使千千晚星
亮过今晚月亮
都比不起这宵美丽
亦绝不可使我更欣赏
Ah因你今晚共我唱
Ah……
陆宇翎的嗓音低醇迷人,演唱时的感情真挚而饱满,台下坐着的不少心里带情伤的观众都被他唱哭了,而且他的台风还极其稳健,丝毫不输已经开过几场演唱会的专业歌手。
一曲终了,整个演播厅先沉寂了几秒钟,紧接着就爆出了雷鸣般的掌声,其中还夹杂着不少小女生满含崇拜的尖叫声。
毫无意外,四位导师全票通过。
选手下场后有个采访区,陆宇翎一走到采访区就惊讶了,真没想到采访区的主持人竟然是李臣明。
当初在高中毕业典礼上,李西宁被感动的泣不成声,还是李臣明救了场。
李臣明是被正星娱乐推荐给台里的实习主持人,见到陆宇翎后他也笑了,不过俩人并没有叙旧,毕竟是节目录制,李臣明问了几个常规问题,其中就包括:“今天是谁陪你来的现场?”
陆宇翎笑着回:“肯定是我女朋友啊。”
李臣明话里有话地问:“是女神么?”
陆宇翎:“那必须呀!”
赛后剪辑,剪辑师原本保留了这一段,因为剪辑师觉得这段特别甜,会博得观众的好感。但是王鹤看完这段话后却蹙起了眉头——恋情是新人的大忌,尤其是男艺人,会影响发展。
随后他给赵海澜打了个电话,汇报了一下这件事,问问赵总准备怎么办,是公开恋情还是隐瞒恋情?
赵海澜知道陆宇翎的脾气,他肯定不会同意隐瞒恋情,所以思考了挺长时间才给出了方案:“不宣传也不隐瞒,如果舆论有曝光的苗头也不要回应,及时给压下去,如果压不下去,那就再想别的办法,上升期尽量不要曝光,保持沉默。”
“知道了,那我就让剪辑把这段删了。”解决完这件事后,王鹤又惆怅不已地汇报了第二件事,“我又去找了他几次,他说什么都不跟咱们公司签约。我还告诉他,这节目是我们投资的,最后的冠亚季军都要和我们合作,他直接跟我回了句:‘我现在退赛来得及么?’赵总,我对陆公子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入行十几年,王鹤就没见过这么拽的人,但是看了这小子的几场演出后,他又对他烦不起来,混圈这么多年,他已经很少能见到这么潇洒率性的少年了,而且这小子确实有实力,录节目的时候配合度又非常高,可塑性也强,绝对是天生吃这口饭的人。
王鹤非常惜才爱才,不然也不会成为娱乐圈的金牌经纪人。
赵海澜笑了一下:“这事儿你不用管了,我来处理。”
王鹤犹豫了一下,实话实说:“我跟着这小子打过几次交道,发现他年纪虽然不大,但是绝对有自己的想法,不会轻易被人影响,他既然决定了不和我们签约,我觉得很难改变他的主意。”
赵海澜回道:“这世界上总有能让他听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