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在皇宫里的金宝生日子开始过得不舒坦,波折迭起的同时,外头的赵不逾也没有好过多少。
在这当时,赵家内部终于勉强达成共识,初步决定逐步地向赵不逾示好,让这个被排除在家族事业之外多年的庶子,重回家族温暖的怀抱。当然,想要在家族事业里成为举足轻重的人物是不可能的,他重病在床的老父都不允许了,别说目前真正的当家人是防了他几十年的嫡母与嫡亲弟弟,更是不会给他妄想的机会。
赵氏家族要的是赵不逾的私人产业变成公产,然而在隐约知晓了赵不逾的背后势力之大后,自然不敢妄动,只能从感情上出发,企图找到一个突破口,让赵不逾主动回归,到时他挣下的财富,当然就是赵家的了——包括他经营起的那丰沛的人脉网。那些来自各国的皇亲贵族们,竟然都被赵不逾搭上线了,真是不可思议!天晓得他是怎么办到的?!不过,不管他怎么办到,赵氏族人只需要拿过来就是了。
要对赵不逾表达家族的温暖,第一件事就是召唤他住回主宅,特地拨出一套仅次于嫡子的院落整理出来让他住,一应仆从丫鬟都配备充分。然后派了族中高他一辈的旁支叔叔上门通知他回家住;再来,就是他的终身大事了!当大家发现赵不逾竟然还没有娶妻时,才猛然想起——他是庶长子,已经二十七岁了!
就连一般贫苦人家,也不会到了二十七岁还没有娶妻!
从这一点就可以知道赵不逾的父亲与嫡母到底失职到什么程度,以及赵不逾当年在赵家生存得有多么困难。在族人满是指责的目光压力下,赵家嫡母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始收集各个世家大户适龄的姑娘资料,为赵不逾的终身打算起来。他只是庶子,名门正系的嫡女是没有他的分的,想娶嫡女,就只能往一般门户去挑选,若想娶大户人家女,当然唯一能娶到的就是庶女了,而且还是旁支。
对于赵不逾的高龄未娶,嫡母的失职是抵赖不掉的,自然只能摸摸鼻子去对这件事情加以补救了。而,正因为如此,赵不逾的日子才开始难过起来。
家族希望他搬回家住,他没有拒绝,也没有说好,只回答说知道了。
他当然对家族是不满的,自从母亲过世之后,他就再也不曾从那冰冷的家中得到一丝丝温暖,更多的是侮辱与讥笑,被仆人怠慢,甚至还被血统高贵的弟弟以切磋为名,让贴身侍卫揍了他一顿。这些苦涩的记忆,他一件也没忘,但那并不表示当他在商场上经营得风生水起之后,可以随心所欲且洋洋得意地朝所有他厌恶的人尽情发泄一通,好感受一下扬眉吐气的感觉。
一个成功的商人,是不会干这样落人话柄的蠢事的。他可以表达出一种态度,却不能给人留下失礼或狂妄的批评。
这日,李伦行色匆忙地上门来找。守在书房门外的门僮才通报完,还没得到赵不逾的应允,他就推门而入,脸上满是迫不及待的表情。
“不逾!不逾!不好意思打扰你!我中午在‘盛贵楼’听到了一个消息,跟你有关的,所以赶紧来通知你!”话说完时,人也站在赵不逾常用的大办公桌前。当然,也看到了赵不逾手边来不及收起来的文件——“咦?这是什么文字?你在学外国语吗?哪国的?怎么没看过?”
“没什么。只是偶得的一种外文,我也正在查是出自何方。”赵不逾装作混不在意地收拾着桌上的文件,放进抽屉里收好。
这是金宝生教给他的英文字,他现在已能认出二十六个字母,所以正在研究如何将它制作成一组能使用的密码。若能设计完成,那么日后“畅行天下”的所有机密文件,就算失窃,也绝对不会有外泄之虞。当然,这样的事,目前还不宜让别人知道,所以他不动声色将话题拉回——
“你说在盛贵楼听到了什么?”
“啊,对了!我跟你说,今天我在盛贵楼看到你的堂叔赵宗宏带着几个管事正在给远道而来的客人洗尘。我认出来了,那些人是南方首富刘平派来的人。”
“刘平吗?”赵不逾想了下,点头。“是那个以木材发家的刘家吧。近来赵家拿到了为皇室兴建避暑山庄的工程,需要大量上好的木材,刘家自然是合作的首选。”
“那不是重点!重点是,赵家为了可以跟刘家合作顺利,决定让两家人联姻。”李伦激动地瞪着赵不逾道。
从李伦激动的模样来猜,赵不逾知道自己恐怕是赵家打算推出去的联姻对象,不过……
“刘平本身并没有女儿。”永盛王朝里有头有脸人物的资料,赵不逾自信掌握得还算确实。
“他有!是他第二十房姨太带来的女儿。那姨太是再嫁之身,带了一个女儿进来,就认养在刘平名下了。听说德行不佳,至今二十岁了,仍无人问津,又不愿随便嫁个小门小户将就。于是刘平打算趁这次生意上的合作,将这个女儿给嫁掉。而你,就是赵氏家族打算推出来娶妻的人。”
赵不逾闻言皱眉,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并不忙着发火。比起无意义的发火,还是赶紧思索如何因应才好。
“不逾,你怎么还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我跟你说,这事儿你可不能听族里的!以你现在的身分,娶个高门大户的嫡出千金也配得上了!但娶妻重要的是娶贤,就算是王公贵族的女儿,若是名声不好,也是沾染不得的!所以你一定要趁这事被公开决定时,让这事儿没法成!”李伦大声说道。
“嗯。”赵不逾只是点头,没有跟着李伦激动到一块。
“这一定是你嫡母的阴谋!你不能让她得逞!”赵不逾的不激动,让李伦更气急败坏地激动了。
“不会的,你也太看得起她了。”赵不逾想了下,笑了:“就算刘平的养女道德极之败坏好了,到底也是刘家的人,如果让我与南部首富刘家联姻上了,我那嫡母只怕从此吃不下睡不着,成日担心着我藉妻家势力夺权呢。”
“好好!也许你说得对,这跟你嫡母无关,但赵家主事们都想推你出去娶那个女人啊!你无论如何不可以就范!”李伦跳脚。
也怪不得李伦急。即使赵不逾出来创业已久,也算是半出去自立门户了,但子女的婚姻向来掌握在父母手中,他的父亲与嫡母若是为他定下亲事,他是不得反抗的。
“不逾!现在唯一的办法是你得快点成亲!我表妹诗芳正是最理想的人选,你们也认识好几个月了,她也常常过去你那儿小住,彼此心意已然相通。我说,你也该有点表示了吧?”亲上加亲,一直是李伦的心愿,为了两人的合伙事业永不拆伙,还有什么比结亲更牢固的吗?
什么叫彼此心意已然相通?赵不逾横了李伦一眼:
“你别胡说。为了王姑娘的名声着想,这种轻浮的话,还是别再说了。”
“这不是只在你面前说吗?平常在外头我怎么会乱嚷嚷?!”李伦摆摆手,不满于赵不逾太过平静的脸色。“你好歹也表现得着急一点吧!要真是娶了个妇德有亏的女人进门,那你一辈子都别想过安生日子了,所以放眼现下合适的人选,就只有我表妹了。她门户是不高,但还有我家撑腰,也不算配不上你,更重要的是她贤慧啊,一定能让你无后顾之忧,这事就这么定了——”
“停。”赵不逾果断地切断李伦的滔滔不绝。道:“这事我会想办法处理。但别扯上王姑娘,我跟她,不是那回事。每次她来别馆小住,也都在西院那边跟我那些妹妹玩在一起,我跟她没怎么见上面,她只是你的表妹,对我而言,仅此而已。”
“啊?可是我表妹——”李伦傻眼。这分明跟他表妹说的不一样!不是说两情相悦了吗?
“她年岁也到了,你们也该为她打算打算了,别老是让她往外跑。耽误了她的年华可不好。”非常明确的拒绝。
“守恒……”还想动之以情地劝一下,所以亲密地叫他的字。
“别说了。”坚决地告知这话题到此为止。
李伦是知道赵不逾性情的,也不敢多纠缠,叹了口气,劝道:
“好吧,不谈她了,我知道怎么做了。不过,不逾,我知道你在女色方面非常冷淡,也是,生长在我们这样的家族,见识过妻妾争宠的种种可怕手段之后,对女人是有些怕了的,所以我这个人虽然也是好色的,但也不敢随便看到喜欢的女人就接回家,如今娶进府的也就一妻二妾,不敢再更多了。”当然,养了几个外室这类的事,就不用提了,只是上不了台面的玩意,玩几年就打发掉了。“至于你,就显得矫枉过正了,竟然避女人如蛇蝎,宁愿面对着金大娘那个大龄宫女谈一整天生意,也不愿跟我上“乐香院”去欣赏那些美貌多情的戏子优娼……”
“什么金大娘……”赵不逾乍听到这诡异的名称时,楞了一下,错愕地问:“你说的金大娘是……金宝生……吗?”
“是啊,年纪老大的女人了,称她一声大娘也该了。对了,说到这个——”李伦觉得刚才的讨论太严肃了,也惹得赵不逾有些不快,决定补救一下,就来点轻松的话题调剂一下了。于是道:“我看这金大娘是个得用的人才,一定得留住她。你也知道,咱们的商行管事全都是个大男人,虽然目前也从管事的妻子里找了几个精明能干的栽培,日后方便管理织工绣娘之类的姑娘婆子。但宫绣这块,到底还是金大娘这样身分的人才好办事,所以我们一定要好好地拉拢她,让她为我们所用。”
“嗯。”赵不逾还在错愕中,呆呆看着李伦,想着如果金宝生知道这人如此“尊称”她的话,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加以报复……
“所以我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一个愿意娶她的人了!”联姻乃是人情的万灵丹——李伦深信不疑。
“什么?!”赵不逾惊叫出声。
李伦得意无比地道:
“嘿嘿!你一定没想过可以这么做吧?惊讶了吧?所以说啊,做生意我比不上你,但人情攀结这样的小事,我还是可以的。我门下有个管马场的副管事,才三十八岁,前年刚死了老婆,留下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如今正在让媒婆给他找填房。原本希望找个小门户清白人家的女儿的,但我叫他娶金大娘,许了他管事之职,他考虑了半个月,虽然很是勉强,但为了可以更上层楼,也就同意了。”作态地抹了抹额头上不存在的汗水,表示自己为这事奔忙得无比辛苦。
赵不逾整个人都呆住了,仍然无法回神中,只伸着微微颤抖的食指,指着李伦,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李伦还在得意洋洋地邀功:
“哎,这条红线,牵得可真不容易,你要知道,像金大娘这样年纪老大又没姿色的宫女,一般是只能孤老终生的,幸好我这手下已经有儿有女,也不冀望金大娘的肚子争气了,反正金大娘能赚钱就行。你看,我们给金大娘这样一份大恩,她这辈子定然为我们做牛做马,全心效力,绝对不会有二心了……不逾?不逾?你怎么了?你为何这样瞪我?”不只瞪,还要打人!
一只无法自控的拳头,呼上了李伦的左眼,这场书房密谈在一声痛呼下,画下暴力的句点。
你为什么打我?!
面对李伦龇牙咧嘴的控诉,赵不逾无话可说,只是匆匆道歉,没有解释就落荒而逃。
比起平息李伦无端被揍的怒火,赵不逾觉得更大的麻烦在自己身上,让打从心底深处漫起一股非常不妙的绝望感……
为什么光是听到李伦以施恩的口气说着要让某个莫名其妙的粗人娶走金宝生时,就能让他怒火烧上天,什么都没法想,一心只想着要将说出这种话的人给灭了!只因……什么呢?是因为他们不该对金宝生鄙视?还是为着不该说出要找别人娶她的浑话?
或许都有吧……但为什么这会令他如此生气?
他有疑问,却下意识地不敢多想!
再说,金宝生……是他的朋友,她……不该被任何人轻贱以待的!
可是,李伦……甚至是其他见过金宝生的人,对她带着点轻视的眼光是合理的,因为她确实在世俗眼中是一个不可能有男人要的大龄宫女,而,在外人眼中也是个仰仗赵不逾鼻息讨生活的一名女管事。
如同赵不逾的婚事通常是由家族作主决定、本人无权置喙一般,身为一个大老板,对他旗下的管事、伙计、丫鬟小厮什么的,也有着代为婚配的权利与义务,下面的人非但不会拒绝,甚至当成天大的荣幸。那么,李伦“好心”帮大龄女金宝生找寻了个愿意娶她的男人,可说是恩同再造了……
但是、但是,那是金宝生啊!不是任何一个渴嫁的大龄老女,只要有男人愿意接收就会感恩戴德。她不是别人,不是世上任何一个寻常女人,她是——独一无二的!
赵不逾敢拿自己所有身家发誓,金宝生这个女人要是知道了李伦这样“好心”为她终生打算的话,一定会重重地用拳头来表达出她深刻的感谢的!而他……咳,只是先代她这么做而已。朋友嘛……
“东家,已经到神武门外了。”赶车的车夫朝车里的赵不逾报告着。
赵不逾恍惚了下才想起,方才揍了李伦一拳后,满心烦躁无从排解,于是奔出商行,跳上看到的第一辆马车,直接叫车夫往神武门定。而现在,神武门到了……可,他来神武门外做什么呢?
算了,既然来了,就下车吧。当然,他不会因为到了神武门,就一定要找金宝生出来。又没有什么事,就不用找她了吧!
将车夫打发回商行,自己一人漫步走在神武门外的热闹集市区。
现在是下午近黄昏的时刻,燠热的阳光已经逐渐收敛起狂放的威力,天气显得凉爽许多,出门逛街的游人也多了起来。
额角冒了点汗,赵不逾习惯性地探手向袖袋里,打算抽出折扇扬凉,不过一个不经意的抬眼,发现满大街的男子都人手一柄折扇,一边扬凉,一边挥蚊子之后,便放弃了从众行为。思,金宝生曾经说过一句话——流行,就是一起傻。
一个衣冠笔挺的男士,独独拿着一柄折扇,漫步在人群里,是卓然,是风雅;而一群男士,每人都拿着一柄折扇,相信自己这样很风雅,所以拼命扮风雅,那就是傻透了——当时,她是这么对他说的。
赵不逾对她那些话是不以为然的,但每每在掏出折扇时,都会忍不住四下看看,若是周围的人都配备了折扇在手的话,那……他就不拿出来了。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金宝生的胡言乱语还是深深影响到了他!
他不是个容易被影响的人,但金宝生,是不一样的,所以她不该被当成寻常人看待,她自己也没当自己是寻常人,活得那样我行我素的,全天下再也没有人比她自在的了。
“金宝生!这里!”
正在想着金宝生这个人,不意突然听到有人在大叫金宝生的名字,那声音从上方传来,赵不逾一惊,讶然地抬头望去。
他现在站立的地方是某间客栈的外头,有人在客栈的二楼窗口召唤金宝生的名字。
金宝生在这里吗?赵不逾很快四下找着。街上人很多,但他一眼就找到了金宝生的身影。并不是她衣着显眼,也不是她长得特别,但他总是能很快在人群里找着她!
这个对别人而言只是个平凡大娘的女人,在他而言,是最不一样的。
“咦?守恒?你出来逛街啊?”金宝生原本好好待在宫里忙着的,但金顺儿派人叫她出宫到“长山客栈”见面,还不允许她拒绝。基于好奇,基于“美女有约,不宜爽之”的绅士风范,她也就溜出来放风了。但抵达客栈门口时,自然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赵不逾的存在,无比愉快又感到有些奇怪地向他打招呼。
赵不逾对她而言是最重要的,所以别人就被她理所当然地抛到脑后了。
“嗯。”逛街?他像是这么闲的人吗?赵不逾一时没有适合的答案来回答地,只好含糊应了声。
“好几天没见了,真想去找你,但偏偏宫里正忙。你知道,为了那个什么什么,呃,‘圣诞节’的。”
“是诞圣节,不是圣诞节。”赵不逾无奈纠正,然后疑惑地问:“就算全皇宫都在忙着诞圣节的事,但那又与你有什么关系?”她已经服役完毕,是个随时要出宫的人,她的上司不可能会指派重要工作给她的。
说到这个,金宝生就忍不住掬了一把辛酸泪。虽然现在是站在大街上,但并不妨碍她的诉苦——
“唉,守恒,往好听的说,是我走老运了,被上头的贵人看上了,于是正在考验我呢!往悲惨的说,就是我现在正在走霉运,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被关在宫里出不来了。”
“出不来?怎么回事?!”赵不逾连忙问道。
“可能是我跟你合作的宫绣事务太成功了,被上头注意到了。觉得我很有做生意的天分,希望我能进入宫务府里帮忙开拓财源。”有气无力地简单说道。
“你怎么就让人给抓住了?你不是一向都很能隐藏的吗?”
“是啊,大部分的人都相信我能混得这么好,是沾了你的光的关系,但还是有一些人不这么认为啊。再说,就算每个人都相信我是沾了你的光,看在你这么挺我分上,当然更希望我能留在宫务府,跟你合作,开拓出更大的财源出来。”赵不逾这两年经商成绩出色到连皇子都跟他合作了,他的未来当然不可限量,许多人都希望能跟他攀上一点关系好发财。
“那你就认命了?”赵不逾问。
“怎么可能?我一定要出宫!我辛辛苦苦设计好的房子,就快完工了!当然要自己住,才不要便宜了别人!”总之,她是一定会离开皇宫的。
“就为了这个?”这女人心中认定的重点,永远跟别人不一样。
“这个就很足够了。”金宝生用力点头。
两人就站在客栈门外交谈着,忘了楼上还有人在等着金宝生的到来。
不过,他们忘了,楼上等她的人可没忘。久久没见人上来,自然是冲下来看了。这一看,气了!
“金宝生!你还待在下面做什么!我们在楼上等你那么久,你到底有没有放在心上?!”金顺儿冲过来一把就要揪住金宝生的耳朵给她好看。
赵不逾迅速将金宝生拉到身后,金顺儿的手落了个空,被他突然出现而惊得脚步一时踉跄,差点扑进赵不逾身上——说是差一点,是因为赵不逾躲开了。因此金顺儿在暴冲了三四步后,险险扶住一根柱子来稳住自己。
“这人是谁?”赵不逾一眼也没有施舍给金顺儿,只是看着金宝生问。
“嗯,同宗,老乡,以及前途看好的未来顶级女官,还有,目前自认是可以帮我顺利离开皇宫的人。她叫金顺儿。”金宝生简单介绍着。
“金宝生!他是谁?!”金顺儿一帆风顺的宫女生涯让她见多了皇宫里的各种贵人,倒是与宫外的名人交集下乡,所以就算赵家大公子在低阶宫女群里非常有名,但金顺儿是没见过他的。
“他啊,嗯,算是我的东家。”
“东家?你哪来的东家?”
“他是‘畅行天下’的赵大老板。”金宝生慎重介绍道。
“啊?是他?!”金顺儿怔丁下,终于正眼看向赵不逾,发现这是一个长相端正俊秀的男子,从他身上一点也看不出商贾特有的精明锐利气息;事实上,道赵公子的气质更像儒雅的贵公子……
这样丰采迷人的男子,怎么会跟金宝生走在一起?还很熟稔的样子?
正待问个清楚时,又有两个男子从二楼走下来,金顺儿与金宝生因为角度的关系,没有注意到,但赵不逾第一眼就看到了,并且确定这两人是来找眼前这两位金姑娘的。果然,就见那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走近时开口道:
“金姑娘,请问宝生姑娘她是否来了?”
金顺儿这才一惊,想到自己竟然将楼上的孙杰给忘记了,霎时懊恼不已,连忙扯过金宝生,对孙杰道:
“宝生来了,在这里,你看!”然后对金宝生道:“这是孙杰孙大哥!他来找你了。”语气带着点心酸,醋味随风飘散中。
赵不逾双眼一眯,原本只是泛泛扫过书生的目光,一下子专注而挑剔起来——
这男人,是为金宝生而来的?
“都说大龄宫女愁嫁,看来是传言有误。”半阴不阳的声音,哼哼然均声音不知道是从鼻子还是嘴巴里发出。
金宝生带着点无奈地道:
“你哪只耳朵听到人家要娶我了?”
“若不是你装出一副、一副……咳,样子。我想那位‘孙大哥’就直接找你谈提亲的事了吧!”
“一副一副什么样子?”金宝生抓住他语焉不详的地方逗他。
然后,自是得到赵不逾一记瞪眼。而金宝生一点也没放在心上,自个儿哈哈大笑起来。
在一刻钟前,一群人方从客栈里聚会结束。金顺儿在金宝生的示意下,留在客栈里安抚孙杰,而金宝生则和赵不逾一同离开。说是聚会,其实也牵强,因为五个人排排坐在一块,严格说起来都是陌生人;又都不是善于制造气氛的人,一时也没有什么话题可聊——原本孙杰是为了拯救可怜的、被家人遗弃的金宝生而来,愿意贡献出婚姻来报答她幼年时的救命之恩。他不是个巧言令色的人,更不擅长迂回行事,原本打算见了面就开门见山的提亲了,但是……没有机会提,一点机会都没有!
在场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金宝生对那位名门出身的赵家贵公子有多么迷恋!从头到尾一双眼就没片刻离开赵公子脸上,不时还殷勤地添茶倒水递瓜果的讨好,就算金顺儿强势地抓着金宝生的脸,将她脸转向孙杰,要她好好跟人打招呼时,金宝生也是看也没看一眼,随口说了声“孙大哥好”就别过头,将眼睛黏回赵大公子身上。
想拿婚姻去拯救的人心早已有所属,这教孙杰怎么开得了口说出求亲的话?不,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而,一旁的孙管家原本就不赞同自家主子的这个决定,在见过金宝生的模样之后,更加反对了!所以金宝生着迷于赵公子,对孙管家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列祖列宗有保佑啊!
在场最着急的人就是金顺儿了,她虽然不忿孙杰这个被她心仪多年的好男人居然想要娶金宝生,但比这个更令她生气的是金宝生竟然毫不为此感动!甚至还怠慢了人家的一片赤忱之心!孙杰大老远地跑来,她却给了他如此难堪,太过分了!
金顺儿在心中狠狠发誓,回宫以后一定要好好地教训金宝生一顿!
然后,聚会不欢而散,什么事也没谈成,连叙旧也不知该从何叙起,于是就成了无言的结局,默默地散了。
而,赵不逾就算原先不了解金宝生与孙杰之间发生过什么么事,今天约见在客栈又是为了什么,但凭他聪明的脑袋,看了几眼,心底也就有数了。于是腆着脸不请自来地在聚会里占了一个位置,让这场不谐调的聚会尴尬到最高点,而他一点不好意思的感觉也没有。
不仅没觉得不好意思,甚至还非常享受于金宝生千年难见的肉麻表现。
赵不逾一直知道金宝生厚起脸皮来,是没有极限的,而今天再度得到印证。她就这样招呼也不打一声的,就利用他来让孙杰吞下所有想要说的话,表现出一副对他迷恋得神魂颠倒的模样,令赵不逾一想起来,还是会控制不了鸡皮疙瘩爬满身。
这个女人……当她表现得像个女人时,怎么会恐怖成这样?
赵不逾不知道,当他心中不断批评着金宝生女性风情的可怕时,睑上却是带着一抹看起来很傻的笑,让一旁的金宝生瞧着直扬高丁眉,怀疑这家伙在心中意淫着什么不良的念头。
莫非单身得够久,终于开始思春了?
“喂,我说——”虽然天色已渐渐暗了,一般人看不清他这副傻样,但他赵家大少好歹是天都有头有脸的人物,尽可能的,还是保持一点形象的好,所以金宝生觉得他该笑够了,也该是挂回正常面具的时候了,于是打算开口给他招魂。但才开了口,眼角余光就发现情况不对劲,有一个形迹鬼祟的人正状似喝醉酒一般,跌跌撞撞地朝他们这边半跑而来,而且速度愈来愈快,转眼已经到了赵不逾身后。
然后,就见那人突然高举右手,右手上则有白光一闪,用力地朝赵不逾背后刺去——
一切发生在迅雷不及掩耳间!金宝生来不及出声示警,她只是任凭身体下意识的动作去行动——一把推开赵不逾,然后双手想要擒住那只握着凶器的手,但是失手了!她的双手握住的不是那人的手,而是刀子!
痛!非常痛!痛死人了!
但比起疼痛更重要的,是解除现在的危机!虽然不幸握住了刀子,还是不能放手!金宝生咬牙握紧,趁那失手的人还来不及回神时,使尽全力右脚一踹,往行凶的人身上最脆弱的部位踢去,这次总算相准了——
“啊!”
随着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响彻天际,代表所有危机解除了,凶手被KO得昏迷不醒了,然后,她才放心地去专心理会自己双手的痛——希望手指部还健在,希望手筋都没有断……
“金宝生!”
在成为在场第二名昏倒过去的人时,金宝生有点抱怨地想……看在她救了他的分上,守恒就不能把她的名字叫得有感情一点吗?非要用吼的,还带着那么旺的怒气,真是个没情调的男人。
难怪都二十七岁了,还没娶到老婆……
【小剧场之信任】
某年某月某日,谈信任。
赵不逾与金宝生的合伙,是个秘密。全天下除了他们两人知道外,再也没有第三个人会知道,也没有任何书面文件可以澄明。
也就是说,如果赵不逾随时翻脸不认合伙的事实,那么,金宝生定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的。
可是,明明应该很精明的金宝生,却在合作之初就没向赵不逾要求取得合伙的证明来保障自己。
问她,她只道:
“我信任你啊。”
“轻易就能说出的信任,毫无价值。”
“会有价值的,相信我。”
“哼。”鼻音。
“别哼,你总有一天会相信的。”她很诚恳地道。
“总有一天是哪一天?”
“嗯,大概就是我被你卖了,还开开心心替你数钱的那一天吧。”
又某年某月某日,考验信任。
在非亲非故,连交情也欠奉之时,金宝生就毫不在意地交付了她的信任,这让赵不逾心中涌起一股厌恶的感觉。正如古人所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如她这般口口声声说着信任,却毫无来由,只会让人怀疑她所图甚大,而不会有丝毫的感动;要是她真是毫无所图的话,那么,赵不逾也只会因为她的奇蠢无比而拒绝与之往来,不会有第二种想法。
别人交付过来的信任,也得看他要不要接受!
可惜,他不够心黑;可叹,他没有金宝生的厚睑皮。
当他拒绝不了她的纠缠,也拒绝不了她对商品创意的奇思妙想之后,合伙成了一种必然。但她没有底限的信任,却让他一直对她深深防备着。
信任吗?哼!
他取出三张面额为一百金铢的银票,以及十五个金铢与一百个银元放在书桌上。
“这是你今年的分红。”
“喔。”应了声。
“不清点一下吗?”唇角勾着一抹嘲讽的笑。
“啊,不用了。”金宝生将桌土的钱财一古脑儿扫进背包里。
“这些钱财并不多,你不会光这么点就数不过来吧?”
“不会啊,满一目了然的。”金宝生耸耸肩。从背包里掏出香烟:“好啦,分红人事做完了,咱们抽根烟庆祝吧。这次是兰草味道,你试试看。”
赵不逾接过香烟,由着她为他点燃,吸了一口后,才缓缓道:
“今年绣品的生意才刚有起色,还没有太多盈余可以拿出来分。倒是火柴生意已经广为世人接受,最低等的一盒只要五个铜子,穷人都买得起,已经推广到国外去了。这种家家户户都用的东西,虽有赚头,可惜利薄,所以就只能分给你这么一点了。”
“喔。”金宝生点头,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咂咂嘴,品评着味道。
赵不逾脸色变得有点差,不满于她的反应。他的“畅行天下”商号因为火柴的狂销而顺利成立起来,全天下都知道他光卖火柴就赚翻了!每个商铺每天一开门没多久,火柴立马销售一空!各国的商人对他的折扇与火柴商品趋之若骛,天天都有知名商号找他商谈代理事宜,光是代销权利金就赚了好几座金山银山!这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
他不相信金宝生会不知道,更不相信金宝生会满足于他给她的这么一点钱!比起她真正该得到的钱,此刻她拿到的,简直像是在打发叫化子。
但现在,他被她的“信任”气着了,连打发叫化予的钱都决定省下来!
“啊,对了。你上次不是要我帮你买些上好的皮子与各式布料吗?已经买来了。”他慢悠悠地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她。
“真的?谢谢了,我现在最缺的就是冬衣了,正好趁现在赶制起来。”她愉快地说道。“等一下你借我马车,让人帮我运回宫。”
他点点头:“借马车,没问题。不过,亲兄弟明算帐,那些上好的皮子的钱,我还是得跟你算一算的。趁现在你刚分了红,口袋有钱,咱们就清一清帐吧。”
“没问题。”金宝生怔了下,倒也没反对,点头同意。
于是赵不逾从书架上取来一份清单,对她念了起来——
“终寒山白熊皮子一张,两百一十全铢……”说完,朝她伸手。
金宝生楞了下,从背包里掏钱付帐。
“天狐山雪狐皮子两张,一百金铢……”再度伸手。
还没煨热的银票再度飞离开金宝生的手。
“比较贵的部分没有了。接下来就只是一点零星钱,兔皮五十张、牛皮一张、金银丝布半匹、白丝布两匹、白棉布十匹……总共三十金铢。”那只手又伸来。
金宝生面无表情,将剩下的银元铜子什么的都倒到他手上。然后耸耸屑道:
“好像不够,就记帐吧。从下次分红里扣除。”
“你如此信任我,我自然也该回报你足够的信任。所以,我允许你记帐。”赵不逾一副施恩的表情。
“我不会赖帐的。”金宝生保证。
“嗯哼。好啦,我还有其它事忙,就不招待你了。若你没其它的事了——”
“我有!我没钱了!”她赶在他下逐客令前叫道。
赵不逾挑眉,眼中满足讽意,冷淡地问:
“你没有钱了,是我的问题吗?。”
“当然是你的问题!”
“怎么会是我的问题?你的分红就只有这么多,你不是说信任我的吗?”
“我现在仍然很信任你啊!”
“哦?怎么个信任法?”
“借我钱!”
“……”
“我信任你会借我钱!”她朝他伸手,非常坚决地投予他至死不渝的信任目光。“所以,你借吧!借我再多,我都会拿的!一座金山都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