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雷雨夜,只是雨还没落下来,只有雷在远处轰隆作响。
阿苏本来想睡觉,但一个惊雷把她炸响了,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
看这雷响一夜,也睡不着了,于是穿上衣裳去找个人。
转去书房外,正碰见李元芳,阿苏看他的衣裳,笑他道:“你怎么又穿这身衣服,跟个唐三彩似的。”
李元芳“啧”了声,一声惊雷在耳边炸响,把阿苏吓了一跳。
她的调笑声一下子戛然而止,往李元芳那边蹦了一下,拽住了他宽大的衣袖。
李元芳轻笑了声,“怕的睡不着了?我们一起去看看大人。”
雷不响了,阿苏看见李元芳似笑非笑的神色,打了他下。
狐狸性子上头来,傲道:“我才不怕呢。”然后松开了他,大踏步往前走。
走了没两步,又一道雷炸响,又把她吓了回来。
“你呀。”李元芳笑笑,这回没再说她,由她拽着袖子。
阿苏丢了狐狸面子,但天上惊雷阵阵,也只得紧跟着李元芳走。
两人到了书房里,狄公还没睡,正在看一本奏折,眉宇间思索之色很重。
李元芳接过来,阿苏凑在身旁,和他一起看。
剑南、陇右、河东三道远隔千里,但死了七八十个没有身份户籍的流人,现场除了一个滴血雄鹰外,再无其它线索。
李元芳提议到案发现场看看,阿苏道:“你想得倒好,即便大人贵为宰相,循朝例也不可随意干涉外官办案。”不过转而又道:“大人,依我看,这个案子恐怕不会到此为止。”
狄公才点了下头,外边狄春进来,说有宫中内侍在正厅等候,皇帝病重,请狄公入宫诊病。
狄公衣裳也不及换,立刻就随内侍入了宫。
他才一走,雨就哗啦哗啦下来了。眼看李元芳要离开书房,阿苏忙追了上去,边跟边问:“元芳,你要回去睡觉吗?”语气又怂又讨好。
元芳嗯了声,阿苏道:“我不信你会睡得着。”
元芳轻哼:“睡不着又如何,就不许我躺床上休息吗?”
阿苏揉揉鼻子,低头耷脑的,显得受了天大的委屈。
李元芳看她的模样,心里一软,放缓了声音道:“下雨了,天冷的很,我去正堂喝杯热茶。”
阿苏一听,就晓得他要陪着自己,于是嘿嘿一笑,屁颠屁颠地跟上了。
两人到正堂,喝了杯热茶暖了暖身子,之后就闲聊起来。
“元芳,你是哪里人啊?”
“祖籍河北,长在凉州。”
“哦。我祖籍长安,因为二堂兄做了宁州别驾,就在宁州长大。”阿苏看向元芳,他一言不发。
阿苏瘪嘴:“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你为什么怕雷雨?”
直击痛处!阿苏沉默了下,说:“我小时候随二哥去打猎,但是在山里迷了路,又逢天色突变,雷雨降临,就这么被淋了一夜,第二天才被二哥找到。”
嗯,是实话,不过就是没二哥,而且她是只狐狸。
“哦,”李元芳嗯
了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啧,阿苏叹气,反应真冷淡。
“你自己出来,家里人同意吗?”
“我是逃婚出来的,”阿苏抿了抿嘴,女儿家的娇俏显露无疑,“我伯父给我择了一门亲事,说那公子系出名门,英姿翩翩,文采风流,是个再好不过的郎君。但是······”他闻着是个坏人。
李元芳沉默不言,他一个大男人,能对此表达什么意见?
阿苏察觉到这个话题有点尴尬,就跳过去了。
之后就阿苏说一句,李元芳回答一句,到天亮时雷声渐消,阿苏就睡过去了。
醒后换了领锦袍,就听说狄公已回府,且正在会客。客人就是曾泰,湖州案后,他连升三级,做了正五品的永昌县县令。
如今来,是为说一件奇案。
两名死者被割去头颅,斩去左臂,一个车夫,另一死者上有身份文牒,姓江名小郎,江家庄人士。
马车内壁之上,也有滴血雄鹰。
狄公虽无查案之权,一旦插手会遭御史弹劾,但还是决定先以私人身份勘察现场,而后后再做区处。
李元芳还笑道:“曾兄,大人只要是遇到奇案,便如老饕闻到了美味食物,那是绝不肯放过的。”
狄公道:“知我者,李元芳也。”
阿苏敲敲门进去,盈盈笑道:“大人,我已经让狄春去准备马车了。”
“你这鬼精灵。”狄公指指她笑言,随后就下去换便服了。
到了现场,衙役已经把命案现场的道路把守了起来。
阿苏、元芳去查看路上的痕迹,她把脚往马蹄印一比,喝道:“好家伙,这马蹄这么大。”
李元芳拿手一比,估算出了尺寸,也是大惊:“不可能,天下绝不会有这么大的马匹。”
阿苏却是抿唇一笑,并不认同。
天色又阴了起来,一声轰隆,阿苏心里一抖,立刻蹲下,往李元芳那边谷堆谷堆。
又拽住了他的袖子说:“看来又要下雨,先让他们把马蹄印拓下来。”
李元芳点点头,随后又丈量了马跨一步的距离。
狄公那边也有了结果。
那江小郎是隋大业七年生人,至今已过百岁,而那被害的却是个青年人,狄公也根据车辙印、城门关闭的时间和报案时间,推断出死者被害的时间是在今日凌晨的寅时到卯时之间,并推理出了死者的被害过程。
这才过来看他们两个,元芳道:“这马的马蹄太可怕了,马蹄大如海碗,比西域马的马蹄大出两倍还多,马蹄间的距离比战马大出一倍半还多。据我所知,当今天下没有一种马,能迈出如此巨大的步伐。”
阿苏看了马蹄间的痕迹,也确认了这排马蹄印不可能是拿别的什么踩出来的。
曾泰听了,亦是十分惊讶:“不是马是什么?”
元芳摇头:“我不知道。”然后以一种震惊的神色道:“除非是妖怪。”
阿苏偷偷笑了,元芳方才真的太可爱了。
一声惊雷在众人头顶炸响,阿苏声音清朗道
:“不知道不代表没有。”
暮色四合,拿着衙役拓下的马蹄印,阿苏、元芳先去了殿中省询问有司,而曾泰则回县衙查访江家庄。
趁元芳和那掌管闲厩的飞龙使何云说话时,阿苏和守门人套近乎,打听出有一位老马夫,极会养马,从高祖初年就在这里做事。琇書蛧
等了少时,何云有了结果,便上狄府来回话。
一说,这蹄铁乃是前隋骁果军专用,凡打造使用者,按大逆罪论处。这马是传说中的汗血宝马,在后汉末年早已绝迹,何云查遍了皇家官家所有马厩,均没有什么结果。
阿苏却是摸了摸下巴,思忖道:汗血宝马绝迹,也只是在中原绝迹。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汗血马是汉孝武帝时,从大宛国引进的,也就说是西域的马种。蹄铁倒好说,用心寻找,还是找得到铁匠打出来,但凶手为了杀人,专门从到千里之外去牵一匹马来,成本未免太高了。
外面惊雷阵阵,她不由往李元芳那边靠了靠。
正说时,曾泰从外边闯了进来,身上被雨淋湿,十分狼狈。不说这个,更显神色慌乱,站都站不稳,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原来,他去查那身份文牒,先查书案,又问捕快。都说,永昌县内,竟没有江家庄这个地方!
后来想着这江家庄是改名了,就去找曾经的永昌县尉,如今已年过九旬的高如进。
提起江家庄,高如进倒知道。那江家庄,有一家大小三十余口,竟在贞观十年都被斩去了头颅和左臂。后来在将军庙内寻到了头颅和左臂,有一个道士来说是“阴兵借道,厉鬼杀人”,再后来,江家庄一场大火,全村人都死了。
苦查之下,毫无结果,高如进也因此被免去官职。
那将军庙,供奉的就是前隋骁果军中郎将宇文成都。
曾泰为查出个结果,就亲自去了江家庄,结果只有一片江氏族人的坟茔。江小郎的名字,赫然在列,他又回去查阅了旧档,与身份文牒上所述的一样。
一切的一切,竟没有一件是当今的人和物。
曾泰不由问:“我们到底是在替人办案?还是在替鬼办案啊?”
“当然是人。”阿苏一笑,“模仿作案,凶手效法几十年前江小郎一家的灭门惨案,将凶杀案与宇文成都联系在一起,将案件扯入幽冥之中,就是为了掩盖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否则,”阿苏清亮的眼神看向曾泰,“这厉鬼几十年前杀了人,既然已经销声匿迹,为什么现在又冒出来了?”
曾泰听了小姑娘坚定的话语,不免面带惭愧之色。
外面又一轰隆,阿苏又往元芳身边一靠,抱住了他的胳膊。
是夜阴风阵阵,雷声轰鸣,冷雨连绵。因为明日一早还要去江家庄坟地,阿苏又不能和李元芳熬一夜,就找来一个侍女,和她睡在了一起。
一夜雷雨过后,第二日天朗气清,阿苏虽然睡得不甚安稳,但呼吸到雨后的空气,心情自是十分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