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华把衣袖掀起来,露出一截皙白又劲瘦的手臂,内侧有一片烧伤,已流出了血水来。
素锦心里腹诽:这个伤,虽说是三昧真火烧的,也不是什么严重的大病,自己拿个药膏抹一抹就好嘛。
东华好似读懂了她的嫌弃,道:“太晨宫都烧了。”
素锦一想也是,就起身到所对的墙壁前。那里打了一整面的玉柜,上面整齐雕了九十九朵莲花,全是放的这些年炼的药物。更多的,她都放在了炼丹房里。
这书房,是素锦呆的时间最多的地方,虽然小,但很温馨,功能齐全,让她觉得很安心,很舒适,很惬意。
取了药膏,截了段白绫,给他涂上,一时有些茫然,缠上时道:“夜华他受了伤,从不叫人知晓,只是默默瞒着,小伤自己忍过去罢了。为了不叫乐胥担心,就穿玄色的衣裳,流了血,旁人也看不出来。”
素锦一时很感触,她活了两辈子,亲自上手照顾过的,也就只有夜华和东华,就是丹心,她也没费过什么心,就是偶尔过问,一应事务,都是辛奴过问安排。
“你倒很了解夜华。”东华挑了挑眉,语气很静。
素锦轻笑了声,不以为意。她至今都不明白,她对夜华来讲,究竟算个什么,夜华对她来讲,又算什么。不说其他,好歹又看顾他几万年的恩情在,可她竟看不到丁点反应,反倒最后,落得个那样下场,如果不是昆仑镜……
想了想,也就看开了。百世情劫,比这凄惨的下场,多的是。
包扎好,素锦道:“帝君,已经给您处理好了。”
“唉,”东华帝君一叹,就在她的云被窝里躺了下来,在她一愣神的时候,躺在了她的腿上,理所当然道:“借我枕一枕。”
素锦本想给他拿个抱枕,可一想,那抱枕里都藏着秘密。她在某个凡世时,追番幻化出来的男神,注入法力就会活起来,她可不想她的心肝宝贝被东华的脑袋枕着。
一咬牙,也就不动了。
素锦坐着,晒着暖暖的阳光,也在云被柔软的包裹中睡着了。迷迷糊糊间想起来,她现在是神仙,完全可以再给东华变一个靠枕出来,真是失策啊失策。
也如往日那般,素锦睡了一个多时辰就醒了,东华还在自己的腿上,银发倚着腿侧垂落,似一匹银缎泛光,那张脸,似冰雕玉堆,没半分表情,比之睁眼时冷漠不少。
东华睡颜安静,倒令素锦忽略了他的身份,或许又因才睡醒,她脑子有点迷瞪,人便有些大胆,把手伸到东华的头上,颇艳羡道:“白毛啊,可惜不是我的。”
摸了会儿,素锦把手收回来,看他还睡着,许是因太晨宫的火灾扰了心神。她犹豫了下,还是决定把那本漫画摸出来。
这可是关系到她脸面名声的大事,毕竟,她这些年立的人设就是温婉安静,不问世事的遗孤弱女。杀了离怨一事虽然出格,但尚可以解释。
但那东西弄出去,就倒大霉了。
东华一
袭紫衣,一向拢得严实,她先在外边摸了摸,确定位置,才把手伸进去,拽到了一边书角时,十分激动。又观察了帝君的脸色,这才小心翼翼地拉着一边出来。
终于见到一个边时,东华一翻身,醒了。
功亏一篑,素锦表情就有些漠然,却对他关心道:“帝君,您可醒了?可睡好了?”
东华伸个懒腰坐起来,面不改色地把书塞了回去,又道:“不错。”
素锦立刻起身,一拱手道:“那帝君您歇息,素锦还有事要处理,先不奉陪了。”
有事只是借口,但一出来,倒真有事了。辛奴一脸急切地拉着她到了前殿,素锦就见仙娥来来往往,东西摆了一殿,乱七八糟的都有。而太晨宫的重霖仙官,正在进行统一调度。
辛奴把人叫了过来,他一行礼,道:“重霖见过素锦殿下,因太晨宫不幸遭遇火灾,帝君的寝殿、书房被烧毁大半,无处可居,您能主动收留帝君,重霖的感动之情,真是无以言表……”
“停!”素锦打断了他,“本殿下什么时候说收留东华帝君了?”觉得不妥,又补充道:“帝君无比尊贵,来这里,怕委屈了他老人家,不如请仙官挪动,这九重天上,还有许多空置的宫苑。”
重霖道:“一十三天这地方,帝君住惯了,臣思来想去,还是逍遥宫毗邻太晨宫,沐同一处日光,不至于让帝君他老人家不适应。”然后,他微笑着看向素锦:“臣是听帝君传话,他已经同殿下说过了。”
素锦不淡定地嗯了声,又是东华自作主张,后才道:“不过,本殿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不妥。既是别的地方住不惯,听闻帝君化生的碧海苍灵风景甚美,帝君不若回那里住几天,回来后,又是一个新的太晨宫。”
一个淡淡的声音传来:“你喜欢碧海苍灵?改日本君得空,带你游览一番。”
素锦转身望去,东华披着白发,一袭紫衣,慢慢行来,步步威仪,从容不迫。他一过来,重霖便适合地挪了椅子出来,且奉上了一杯茶。
素锦很清楚,她没有说不的权力,就是东华帝君想要这逍遥宫,她也得立刻挪出来。当初蒙帝君的青眼,得了这一十三天最好的两处宫殿之一,现下该是报恩的时候了。
于是一福身:“方才是素锦失言了,还请帝君见谅。”
后又唤来辛奴,让她协同重霖仙官,把帝君的东西安置好。吩咐完这些,再也忍受不了泪水,行礼后退了出去。
素锦走到莲池边,眼泪还在往下掉。那池中,原本种的是睡莲,她嫌其漂泊如浮萍,如自己一般,孤若无依,就亲自处理,又拿莲子种下,亲手照顾,才长成这不蔓不枝,亭亭净植的一池莲花。
她走至池边坐下,丹心追过来,十分关心道:“姐姐哭什么,可是那东华帝君欺负您了?”
素锦声音还有些哽咽,但心情已平静道:“我没事,只是觉得有些郁闷,这四海八荒,有谁能拒绝帝
君?就像当初,我只是个有名无实的昭仁公主罢了,没有父母族人依靠凭仗,他们的性命,只给我换了虚名。”
“原来,你哭,竟是因为这个?”东华帝君迎面走了过来,目光在她脸上盘桓一阵,伸出手,揩去了脸上的泪痕,和善道:“我只是寄居在你这里,万事都听你这个主人的,又不会欺负你,别哭了。”
“我没哭。”素锦愣愣的,抬手把东华的手打掉了,后又道:“帝君的手这样凉,还是小心保养仙体为要。”
素锦只是一时郁闷,这些年经营,她早把逍遥宫视作自己的家,只是不想有人强行闯入罢了。她心里很清楚,要是东华帝君发话一声,她整个宫殿也得让出来。
叹了一口气,没办法,就当家中来了贵客,好好招待吧。否则,九重天若知晓逍遥宫有款待帝君的荣耀,非但不珍惜,反而苛待他,估计要戳着脊梁骨骂。
素锦微笑道:“帝君,素锦去为您整理住处,就让丹心在这陪着您吧。”
转身走了,找到重霖仙官,他正在和辛奴商量,辛奴正在为难。无他,重霖以东华的喜好,挑中了她的寝殿,锦瑟殿,这殿是素锦依着喜好重建的,陈设布局比原来小巧精致,舒适安逸,她一个人呆的时候最多,或在这里,或在书房,连丹心、辛奴都不常进来。
素锦已经做好心理建设,也不顾重霖仙官知不知道这是自己的寝殿,直接对辛奴道:“去,把寝殿腾出来。”
辛奴万分委屈:“那殿下去哪里住?”
素锦道:“本殿下住书房,帝君尊贵,在逍遥宫才是委屈了,只盼着太晨宫重建完成。”
重霖仙官听到这话,但本着为帝君着想,也没出声,看着东西挪出来,从鲛绡纱帐、到床褥、到许多玩偶,心想:素锦殿下真是无私奉献,为了帝君,连自己的寝居都挪出来了。
他表达感谢后,又和素锦找话题,称这院中精致别无不同,长生藤为骨架,上面长满了佛铃花,把秋千围在里面,宛如一个秘密花园。而水池里,养了许多鱼儿,旁边一个水车,悠悠地转,十分童真亦悠闲。
素锦很是纳闷,帝君他老人家的眼光,不一向是超脱世外吗?怎么也喜欢让她喜欢的东西。
重霖仙官却略微愧疚,为了帝君那心思,他真是昧着良心烧了太晨宫,又在这骗素锦殿下。
不多时,东西都挪了出来,除了没挪桌椅床榻,素锦也并没让他们把油画摆件之类的东西挪出来,毕竟给一个空寝殿,显得太小气。
辛奴让人把东西都放到了空殿里,素锦看重霖安排寝殿,打声招呼,自己回了书房,继续看自己的建筑设计图,思量后,又添上几处,这才满意。
素锦抬眼看了下墙上时钟,已经到了晚间,该是用晚膳的时候,她伸出手,抽出一道菜单,就决定做这几道菜,三菜一汤外,还有饭后的一道点心。
她换了一身衣裳,收袖利落的,就往膳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