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骆明擎真该死啊。

黎羚心情复杂地关掉了心疼男孩的网页,突然接到了经纪人打来的电话。

经纪人有些埋怨地说:“戏拍了这么长时间,连个消息都没有,你最近怎么样啊,没事吧?”

黎羚愣了一下才说:“很久吗?”

她好像在大山里失去了时间观念。

“太久了。”经纪人说,“你没发现你合同上的时间早都超了吗?”

“呃,没太注意.....”

”电影快拍完了吧,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

不知为何,黎羚竟有些抗拒这个答案。

她说:“快拍完了吗,我不知道啊,没人跟我说过的。

经纪人很笃定地说:“应该快了。”

柜子的门突然又打开。

光线刺眼,新鲜的空气涌进来,金静尧低头看着她:“还不出来,都在找你。

他的语气很自然,甚至理直气壮。

这个人可能是得了健忘症,一点都不记得,刚才是他自己把门给关上的。

黎羚看着他,欲言又止。

见她耳边挂着手机,金静尧突然语气有点怪地说:“是不是打扰你了。”

黎羚:?

就猜到他又想关门,她眼疾手快地按住了门,及时阻止对方的恶行。

因为动作比较急,不小心抓住了他的手。

两人手指交握,像温热的红线,双方都怔了一下。buhe.org 非凡小说网

金静尧盯着她的手看了一会儿,本可以迅速地将手抽回来,但是并没有这样做。

反而像是被封印住了一样,声音较低地问她:“你在干嘛。”

黎羚说:“导演,我们电影是不是快拍完了。”

经纪人在手机那边发出尖叫:

“卧槽!!不要问得这么直接啊兄弟!!会让导演误会的!!!”

导演的确误会了。

对方“啪”地一声,甩开了她的手。

“怎么,你后面很忙,急着跟谁拍戏。”他冷冷地说。

经纪人紧张道:“快快快,别惹导演不高兴,你赶紧把锅都甩给我。

黎羚便说:“我的经纪人刚看了合同,说已经到期很久了。”

经纪人:“兄弟,你这也卖得太彻底了,就不能稍微委婉点.....你是怎么刚吃了吐真剂吗....”

黎羚一脸纯良地看着金静尧。

金大导演将副导演叫了过来,语气平板地问:“她的合同到期了吗。”

对方一脸汗颜地点了点头:“好像确实到期了。”

年轻导演陷入沉默。

气氛有些胶着。

黎羚自以为很懂他的心思,立刻纠正:“这是个病句,‘好像’和‘确实’不能出现同一个句子里。“说得对啊黎老师!”副导演恍然大悟。

经纪人:.....有病??

金静尧冷淡地瞥了黎羚一眼,好像也觉得她有病,对副导演说:“她的日薪是多少,按超过的时间打给她。”经纪人狂喜:“208万!”

黎羚却有些犹豫地说:“不用了吧。”

经纪人:“啊?你拍戏拍傻了?”

副导演也露出痛心疾首的眼神。

黎羚:”.....”

怎么说呢,如果是在今天以前,她肯定会欣然笑纳。

但刚刚骆明擎还告诉她,金静尧拍这部戏这么捉襟见肘,甚至都是自掏腰包。

唯一可能骗到的那位人傻钱多的小陈总,也被她搅黄了。

这让她油然而生出一种,身为女主角的责任感。

金静尧好像不是很欣赏她的责任感,甚至露出冷笑:“那你想今天就走?”

黎羚:?

“没有啊导演,怎么可能。”她困惑地看着他。

经纪人已在电话的另一边发出尖叫:“卧槽,钱到账了!!!”

黎羚难以置信:“啊,导演,你还真打了啊。”

金静尧冷漠地看着她,一名天龙人的傲慢尽显。

黎羚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其实合同里有写,如果甲方有延长拍摄周期的需求,乙方应当体谅和配合。

他完全没必要给她打钱的。

在这冰火两重天的体验里,她觉得自己似乎又了解了导演多一点。

他好像总是学不会说好听的话,但是又默默地做着一些让人很感动的事情。

因为从来不说只做,甚至给人一种不求回报的错觉。

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他是大导演,她是小演员,到底谁求着谁拍戏。

根本不需要吧。

这样想着,黎羚几乎有些心烦意乱了,她将电话挂断了,问他:“那我们的电影还要拍多久呢。

其实黎羚想表达的是,拍得久一点也没关系。

但导演可能再一次误解了她的意思。

他抿了抿唇,语气比较冰冷地说:

“最多两星期。

又说:“不会耽误你拍后面的戏。”

黎羚无奈道:“导演,我哪来后面的戏。”

金静尧将她描述得仿佛一个比骆明擎还日理万机的大明星。

而真实情况是,她一无所有、星途暗淡,开机以前,唯一待播剧还被人强行下架。

“我就只有这一部戏。”她向他强调,“你随便拍,拍到明年都可以。”

金静尧:“哦。”

他语气冷漠,再一次向她强调自己非常准时,绝不会超过两周。

但他的表情似乎比刚才好看了一点。

他弯下腰,将黎羚从柜子里拉了出来,非常认真地帮她拍干净了肩上的灰尘。

然后又莫名其妙地指责她,就是因为她在柜子里躲了这么久,他们才没有按进度开始。

黎羚:?

终于开机了。

黎羚躺在床上,白色床单像水,从她的指尖滑下去。

没过多久,年轻男人的身体也压了过来。水失去了形状,变成巨大的漩涡。

金静尧从背后将她抱住。

“这样抱你可以吗。”他轻声问她,听上去有商有量,比开机之前有礼貌。

但其实他没有给她太多的选择。

他上半身赤-着,没穿衣服,体温却不是太高,可能开机之前刚洗过澡。

气味也很干净,像沾满露水的灌木丛。

黎羚背对着他,被他紧紧地按进了胸口,还是有些难以呼吸。

她闭上眼睛,再睁开。

这是阿玲和周竟结束一场漫长情-事的第二天,他们日出时才相拥而眠。

房间内依然很昏暗,也很安静。

窗帘很厚,日光气若游丝地从缝隙里挤进来。微弱的一线光,静静地照着白床单上,两只交握的手。她稍微挣了挣,背后的人就有所察觉,问她:“你醒了吗。”

声音好低哑,暖-昧得像落在她颈项的呼吸

她不太好意思露出自己的脸,闷在枕头下面,低低地“嗯”了一声。

周竟却立刻半坐起身,伸手擦她的裙摆。

她吓了一跳,立刻要说“你做什么!”。

却发现虚惊一场,他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检查她腿上的伤口。

她眼中滑过一丝动容,语气却还是冷冷地:“别摸了,再摸也没有感觉的。

话音刚落,周竟就低下头,吻了吻那道巨大的疤痕。

她皱起眉,有些羞恼地:“你....”

年轻男人却抬起头,对她露出微笑,语气十分温柔地说:“你不痛就好,我老是担心压到它。”

”我帮你换了衣服。”

”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饿了吗?”

“还是我先抱你去洗澡。

他好笨,像在给她做汇报。

一口气问了她这么多问题,却根本不给她回答的机会。

一直以来都那么沉默的人,现在话居然这么多。

连他笑起来的样子,也好陌生。

明明房间里还是暗的,眼神却明亮得让人心悸。

从来没有哪一刻,让黎羚这么清楚地意识到,金静尧的确还很年轻。

因为年轻,所以可以笑得这么不设防,光采尽绽。

就好像得了一种叫做快乐的传染病,病毒肆意地向外扩散,沿着跳动的脉搏和血管,令他变成一罐煮沸的蜂蜜,甜得人发腻。黎羚觉得自己也被传染了,一秒钟就病入膏肓。

隐隐的香甜气息萦绕在她的鼻尖。她被他抱起来,身体悬空,勾住他的脖子。

金黄的、黏腻的蜂-蜜,流淌在他们胶着的视线之间。

他低下头,深深望着她,好像也在嗅她的味道。

剧本里没有这个动作。

可是他如果现在吻她,她应该不会拒绝。

“咚咚咚!”楼梯上方突然响起了激烈的撞击门声。

两人都是一怔。

金静尧还很执着地看着她,黎羚却已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跳出了戏,她才意识到,他看她的眼神多么粘稠、湿热,令人心悸。

她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故意说:“导演,是不是敲早了。”

金静尧平静道:“让他滚。”

“他”,指的是骆明擎。

骆明擎确实敲早了。

他故意的,难以忍受这两个人抱在一起的画面,为什么这么漫长。

但是他没有想到,因为自己吃了NG,这场戏全部重头来过。

男女主角回到床上。

金静尧的手臂缠住黎羚,像湿漉漉的疯子捞起池中的月亮。他又爬起来,吻她的小腿。

骆明擎快崩溃了。

到底还要抱几次。

他真的想杀了金静尧。

重新来过,金静尧又将黎羚抱起来,呼吸微重,视线在她唇角逡巡。

她被他的气息缠住,深陷一阵温柔湿润的沼泽迷雾。心跳愈发重了,像在等一声发令枪。

但最终他没有吻她。

只是低下头,用嘴唇碰了碰她的额头。态度很珍而重之。

黎羚敛下目光,说不清此刻的心情究竟是庆幸还是遗憾。

他抱着她,从床上走下来,经过乱糟糟的逼仄客厅。

光线昏沉得像日暮的海。一切都很安宁,虽然乱,但是足够温馨。

沙发上有他买给她的二手抱枕,电视机里的老电影才放了一半。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桌子和椅子的脚都被磨平了。洗完澡,他们会一起吃早餐。他轻轻用手抚摸她的脊背,问她想吃什么。就在这时,楼上突然有人发狠地撞门,发出吵闹的声音。

两人都是一怔。

阿玲是疑惑不解,周竟则屏住呼吸,眼中浮现出微弱的恐慌和万念俱灰。

他认出了那些人的声音。最害怕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厄运的镰刀,总是降临在最幸福的时刻。接下来的一连串动作,快得不假思索,就好像他早已经在心里排练过了太多遍,以至于形成了肌肉记忆他飞快地将阿玲抱进了卧室的柜子里,俯下身,在她耳边说:“别出来。

然后很轻地关上了门。

关门以前,他甚至还努力地对她笑了笑,温柔地说:“无论发生,别怕。

几乎在同一时间,楼梯间被撞开了,一群人冲了下来。哐啷的一声巨响,地动山摇,像山洪爆发,漫过一切。他走了出去,背影很平静,没有回头。

无论未来会发生什么,至少天亮以前,他是幸福的。

地下室狭小而逼仄,人在其中,犹如困兽,缠斗本身都是一种绝望。

一个长镜头从楼梯上方摇下来,自上而下的俯拍大全景,透过纵横交错的台阶和柜子,像上帝在俯视着笼子里的蚂蚁。随后,多机位的镜头里,几个人撕打在一起,没有太多的套招,都是很原始的动作。仿佛有种亡命之徒的挣扎与残酷。年轻男人被围了起来,先是头挨了一下,然后心窝被狠狠踹了一脚,整个人都四分五裂地摔倒在地上。拳头是照着脸来的。疾雨一样,毫不留情地落下来。

他似乎根本没想过保护自己,挨打的时候不会躲,撞墙的时候也直直地拿脊背去撞。

原来人的身体撞上墙的时候,会发出钝刀子一样的声音。

人被掐住头发的时候,会露出如此狠厉的、嗜血的眼神。

“这小子今天怎么反抗得特别激烈。”一个人说。

“因为是他家吧,特别有感觉。”另两人哄笑着,又踢了周竟一脚。

“对了,你们不是说他在家里藏了什么人吗?去搜搜啊。”

有人作势往卧室衣柜的方向走,周竟目光涣散,有气无力趴下,像没看见。

另一个人往反方向走,他盯着对方的后背,瞳孔收缩,像濒死的兽类,突然咬紧牙关爬起来,照着人扑上去,从后面卡住他的咽喉他是故意这样做的。

拼命反抗,是为了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打错了人,也是为了制造烟雾弹,让他们误解。

他不在乎挨打。

地下室被冲破,他的肉-身就是最后一只沙袋。

他不会让他爱的人被洪水淹没。

黎羚躲在柜子里,泪流满面。

最开始她恐惧地睁大了眼睛,捂着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到后来,她看了太久,表情接近于麻木。她知道没有人会来救他们。没有希望,没有未来。

眼泪不断地从她的眼睛里涌出来,像滚烫的沙子。她被埋进沙堆里,无法呼吸。

视线里最后的画面,是年轻男人转过头,嘴唇动了动,艰难地用口型对她说,不要看我。

这是剧本上没有的台词。

他知道她在看她。

可能他说完之后,还对她笑了一下,但因为不小心牵动了眉骨的伤口,看起来很狼狈。

这个笑容也变得非常难看。

光线和灰尘一同跌进他的眼睛里。

随后,他就被人群彻底地挡住。仿佛被丧尸潮吞没。一大群行尸走肉围着瘦弱的身躯,分食他的血肉和内脏。她听话地闭上眼睛。

还是在哭,眼泪变成沸腾的海水,空气也融化成深红色,如血般沉重。

她等了很久,直到外面再也没有任何的声音,才终于睁开眼睛。

施暴者们骂骂咧咧,砸烂了所有的东西,狂风骤雨地离开地下室。楼梯咚咚咚的脚步声,像心脏起搏器的怪异声响,像令人不安的倒计

她推开柜子的门,远远地看到周竟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他离她好远。她只有一条腿,她站不起来,过不去。

她用力地捶打那条没有用的断腿,第一次这么恨自己是个废人。

愤怒和悲恸凌驾于她的身体,她想要尖叫、哭喊,但这些都没有意义。地下室里,没有人听得见她的呼救声。只有她能够救他。

她咬紧牙关,绷紧全身的肌肉,拖着那条没用的腿,一步步地爬了过去。

她试了很多。

摔倒,再爬起来。摔倒,再爬起来。

手臂用力到青筋竖起,每一根手指都像钉子,深深地扎进地面。

满地狼藉,到处都是碎片,碎玻璃渣扎到了她的腿,坚硬的地面裂开一张满是獠牙的嘴,将她吃了进去。她很痛,但这点痛算什么,周竟比她更痛。

她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在不久以前,这里还是他们的家,是新生活的开始。

现在一切都被毁了。

或许她都从来都没有过家。幸福只是幻觉,她不配拥有幸福。

她终于爬到了他面前。

年轻男人满脸血污,陷入昏迷。

他总是在躲她,不愿意让她看到自己的伤口,每天都磨蹭到深夜才回家。

但是现在她见到了他最狼狈、最不堪的样子。

凑近来看,金静尧的确被打得很惨,额角有淤青,嘴角挂着血痕,眉骨间一道深深的伤口。

这并不完全是化妆。这场戏拍了好多条,他磕磕碰碰,每一条拍完都把旁边的人吓得不敢喘气

不知为何,黎羚的耳边又响起骆明擎的声音。

“他是个废人、疯子,根本写不出剧本。”

“所有人都等着看他的笑话。”

她将他抱在怀里,搂着他的头,帮他清理伤口。他的血沾满她的手、她的身体。她低下头,聆听他微弱的呼吸声,颤抖的嘴唇贴住他的眼皮。风掠过她耳边,天地间只剩下彼此。他们紧紧相偎,轮廓的边缘变得模糊,被血肉、泥浆和泪水雕塑成新的形状。没有人能够再将他们分开。

他们终将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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