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底下呆了近半个时辰。胡炭终于不耐,咧嘴要哭。
胡不为赶紧吓唬他,说外面有大妖怪,专门捉小孩子吃。只要听见声音就要来咬他鼻子。小胡炭马上安静了,闭着眼睛缩在胡不为腋窝下,大气都不敢出。
土层中却传来了沉重的颤动之声。似乎顶上千军万马正在踏过,胡不为不知发生了何事,不敢稍动。听得喊杀之声不绝响来,似乎搜寻自己的那伙罗门教徒遇上了对手,两拨人拼命厮杀。便在几人藏身处不远,就有人在用五行土术拼斗,胡不为和秦苏都感觉到了泥层的震动,孔洞中碎土簌簌而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切归于平静。
胡不为再捱得一阵,终于双手撑破地皮,直起身来。外面天色已经沉暗下来了。
地面上一片狼籍,血迹,衣服碎片,倒折的树木,还有几样亮晃晃的兵器。看来这一场厮杀非常激烈,胡不为看到五六具尸体就躺在不远处,多是罗门教徒。这些人都是罗门教为应对形势而新近招入的,法力并不如何高明,在战斗中只能充当炮灰。
四野岑寂,只有喧闹的虫鸣。胡不为探头探脑观察了一遍,没察觉到异常,便叩响土地,想把秦苏给叫出来。谁知叩了半天,秦苏竟然全无动静。胡不为才醒悟到她手足无力,不能自己推土起来。当下双手使力,在秦苏躺倒的地方刨开。
片刻后,秦苏苍白的面容便在泥土中显现出来。胡不为小心翼翼,将她托起来,道:“秦姑娘,他们走了。”秦苏微微睁开眼皮,却不说话,又把眼睛合上了。胡不为正自不解,蓦感扶在她身后的手臂一阵湿凉。偏头一看,只“啊!”的惊叫一声,喊道:“秦姑娘!你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秦苏背后的衣衫已经被血水浸染成紫黑之色!她在地底静躺半天,断箭更扎进骨肉中去了,几个时辰流血下来,任是铁打的人也要禁受不起。”秦姑娘!”胡不为见她眼睛已有微合之象,更是大慌,叫道:“你别睡!我带你去服药!”手忙脚乱缚好胡炭,把秦苏背起,催逼灵气向山下奔行。他记得山北四里处有一条小溪,须得赶紧跑到那里,用定神符给秦苏疗伤。
在土中静待了几个时辰,灵气也恢复了一些,胡不为顾不上肚中饥饿,发狠催劲,足下的白光闪得极亮,三两步起落,便是**丈距离。奔行不多时,便听到了淙淙水流之声。
胡不为大步跨到溪边,放下了秦苏,回身扯下一片野芋的阔叶,快速折成漏斗形状,跪在石上舀起水,再抽符激燃,化入水中。
连服两帖定神符,秦苏的面上才终于有了点活过来的迹象。胡不为满头大汗,长吁了一口气。半跪下来,在后面将秦苏扶住了。
两支普通的竹箭钉在她的背后,一中肩胛,一中腰侧,大半已经没进秦苏肉中了。胡不为伸手去拔,却只拔出腰侧的那支,射入肩胛的竹箭折了小半,留在皮肉上只有寸许长短。胡不为指力不行,哪能拔得起来?试了几次过后,只听到秦苏的痛苦之声,胡不为便住了手。
抬头张望,到处黑沉沉的。但这黑沉之中也不知隐藏着多少凶险。胡不为深知这里尚未脱离险地,眼看着秦苏好了一些,不敢耽搁,重又将她背起,一路向北退去。他可不敢再去招惹罗门教那些人了。
在山林中步步为营行了六七里路,已经走到树林边缘。胡不为不敢在大道上行走,又缩了回去,只寻山石突立的地方纵越。跑得半晌,看月亮升到中天,将清光幽幽洒落,算来已入亥时了。背后的秦苏忽然在他耳边低声说话:“胡大哥,停……一下,放……我……下来。”
胡不为停步,问她:“怎么了秦姑娘?伤口又疼了么?”将她轻轻放到地上。
秦苏喘息片刻,面上现出忸怩之色,道:“胡大哥,你帮我……找一处偏僻的地方。”胡不为一听便明白了,秦苏内急。当下举头张望,眼见前方数十丈远,一块巨石横卧,周围又有乱石遮挡,是处隐蔽好地,当下负着秦苏飞奔过去,将她放下了,又抱着胡炭退出十余丈远。
秦苏细细看了看周围,听听声音,这才单手褪下裙子。
月光照落,虫鸣更切。待秦苏净手完毕,目光也逐渐适应了黑暗。游目四扫间,她猛然看到岩石的阴影深处,一个人影正面对着她!秦苏骇极而呼,忙不迭的拉过裙子遮挡。”胡大哥!快……来!这里有人!”
胡不为吃了一惊,心念电转,蚁甲咒瞬间附到身上。只三两步飞跃,胡不为便站在了秦苏身边,不敢看她,只问:“哪有人?!”秦苏指向暗影深处:“那里!你看!”
果然。岩石缝中端坐着一个人形,只是沉暗之中看不真切。若非秦苏蹲坐下来,又目力适应黑暗,便是经过了也发现不了他的。”嘶!”的一声响,胡不为掌中跳起火光,喝道:“是谁……躲在那里!?快出来!”说着,向前踏出一步,挡在秦苏面前。
秦苏心中一甜。胡不为平素看来性子温和,但临到危急时,却也能挺身而出,看来……他真的很看重自己。
岩石中那人却不答话。胡不为又喝了一声,见对方仍是沉默应对,忙叫道:“你再不说话,我可要……出手了!”可惜,那人也不知是聋了,还是已经看出胡不为色厉内荏的本质,全不为这恫吓之语所动,依然沉默以对。
胡不为顶不住了,凝聚法力,逼出一个小小的火球来,不疾不徐的向洞中飞去。这人来路不明,他倒不敢一上来就下重手。
“死尸!”待得看清洞中之人,两人同时发出这声惊叫来。
火球击在岩壁上,明光四射,便在这一瞥间,秦胡两人都看清了,端坐在石洞中的竟然是死尸!而且,不是一具,而是三具,平排坐在暗影深处,如老僧坐定。每具死尸穿着都不同,面色成铁青,额前各贴着一角黄符,想是甚么定魂符镇尸符之类的。
胡不为只觉得头皮发炸。他虽然是作惯死人工夫的,但一向只在人数众多的场合出入,便是开棺迁葬,灵坛设法,也须有多人陪同才行。他这一辈子里,何曾有过这样沉夜荒郊独对死尸的恐怖时候?而且,看这几具死尸头上镇的符咒,定然不是甚么善良货色,只怕是诈尸或是尸暴……想到此节,胡不为哪里还敢耽搁,赶紧抱起秦苏,飞快跳跃出去:“快走……这里……这里……太诡异了。”
秦苏一声惊叫:“我还没系衣衫!”她单手使用不便,还没系好腰带,被胡不为拦腰抱起,裙裤又脱落下来。胡不为老脸通红,赶紧放下秦苏,侧立过一边,但觉后脑勺都臊得发热了。
再停得少停,秦苏终于收拾停当。胡不为是一分也不愿再呆在这里,二话不说,抄起秦苏迈步便行。哪知便在这时,看到前方一道人影飞快跳跃,正望这边疾冲而来!那人身子未显,声音先传:“好小贼!趁我老人家不在,竟然来偷我的宝贝!”声音甚是沙哑粗犷,听来已经上年纪了。
胡秦二人错愕未已。那老人已经追至,立在一块岩石上,厉声喝道:“你们动我的宝贝了?他奶奶的,老子藏得这么隐秘,你们居然也能发现……真是气死我了!”他旋风般的冲到岩洞前,把头向里一探,看到几具死尸并无损伤,忽又奇道:“咦!你们没碰他?你们是谁?到这里来干什么?!”
他猛的又转过身来,满面已换成戒备之色:“难道你们竟是守株待兔来着?!阿唷!糟糕!老头子中计了!”“腾!”的一步后翻,跃到了巨石顶上,两手顷刻间已结成一个古怪的手印:“你们是罗门教的么?到底要干什么?!”他看胡不为身着黑袍,把他看成是罗门教的了。
胡不为见他片刻之间说了这许多话,竟不给人插嘴的机会,不由得苦笑。这是个性如烈火的老人,料想性子也是暴躁的,若是一个应答不好,只怕要吃苦头。当下抱拳一笑,道:“老前辈,我们……”
“你们不是有意的?好,我原谅你们,你们走吧。”老头儿果然急噪得很,从胡不为神色中察觉了此意,便不等他说完话,立下逐客令。
胡不为求之不得,当即闭嘴,背起秦苏,立地转身就要走。
哪知老头儿一呆过后,却又拦住了他:“慢着!刚想起来,你们是不是有阴谋?见我老人家回来,知道无计可施,所以就想逃跑?好小子!要是让你逃了我还怎么见人。”话刚说完,又象旋风般刮到胡不为面前,叉腰站立,堵住了去路。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为什么见了我就要跑?”他一双冷电般的眼睛在胡不为和秦苏面上转来转去,一蓬浓密的花白胡须随着呼吸抖动。
胡不为忙道:“老前辈,我……”
“你们没有阴谋?!真的没有?”老头子一脸不可置信,又一次打断胡不为的话。
“没有!”胡不为学乖了,只说两个字。
“那你们怎么会找到这里的?奇怪,太奇怪了。”
“我们……”胡不为想解释说是路过的,可惜,老头儿一点都不给他阐述立场的机会,听他说完两个字,一叠声又急问道:“难道你们是路过的?可是大路那么多,怎么偏偏会找到我老人家藏宝的地方?”
胡不为道:“我们……”
“就算是路过,可为什么这么巧刚好站在这里?奇怪,你不觉得奇怪么?”
“不奇……”
“这还不奇怪?你看天下大路何止千条万条,你们却偏偏经过这里了,这还不奇怪?天下还有更奇怪的么?”
胡不为郁闷得直欲吐血。生平谈话,以这一次为最艰难。饶是胡不为舌头上长满金莲花,素有夸活死人骂死活人的辩才,可对手只给他说两个字的机会,他又怎能施展‘天花乱坠’**?怎能语成悬河滔滔而不绝?
他这边直翻白眼,老头已自问自猜絮絮叨叨说了**句了。
“你们是从南方来?北方来?西方……哦,西方是山,东方也是山。”
“北方。”胡不为总算逮空说了句完整话,大有胸臆豁开的畅快。
“北方好,我喜欢北方,北方人爽快,不象这些南蛮子,对了,你还没有回答我怎么会这么巧路过这里的。”
“我……”胡不为瞠目结舌。
“好了我知道了,你们真是碰巧路过的。”老头子挥挥手,作了结论。胡不为无可奈何,仿佛喉咙被人捏住了一般,满腔说辞全都憋在胸口,直恨不得冲着天空大叫大嚷宣泄一番。
“没什么事你们快走吧,别来打扰我老人家干活。”
胡不为又气又乐,明明是他在这里咕咕唧唧说了半天,还敢说是自己打扰他干活,当真是岂有此理。只是明知辩无可辩,索性便不说了,立地转身,迈步。
“好小子!好!好!我老人家最喜欢你这样的爽快人了,不象别人那么罗嗦。”老头儿哈哈大笑,神出鬼没,一晃身又拦在胡不为身前。”你先别走,你既然来到我老人家藏宝的地方,怎能不见识见识我的宝物?天老爷答应,地老爷也不答应,地老爷答应,我也……”
“老前辈!”这下换胡不为打断他的话了。”我不……”
老头儿满脸紧张的表情,把话头又夺了回来:“你真的不想?不想看看天下最奇妙的法术么?不想看看我的宝贝到底是什么东西?”
胡不为斩钉截铁答道:“不想。”
“你一定想的,不看就可惜了,你看,现在是亥时,只要等到子时就好了。”
“不看。”胡不为迈步。哪知老头儿满面惋惜之色,双手伸开拦住了他:“看吧,看了你定然不后悔,我是千尸老人,你应该听过吧,我的法术百年难得一见,别人想看都看不着,你怎么会不想看?”老头儿此刻就象一个有了好玩物事的孩童一般,非要到人前炫耀。胡不为越不想看,他越是热心推荐。
胡不为侧身,想从他身边绕过去。老头儿兀自不死心,又道:“我好不容易找了六个高手的尸身,三个邪教,三个正教,他们生前斗得你死我活,你不想看看他们死后又是怎样么?”他满脸希冀之色,只盼胡不为也面露惊喜好奇。可惜他失望了,胡不为从来也没对江湖有过兴趣,哪管什么高手的死活?
胡不为一声不吭,反身另寻道路。老头儿面现诧异之色,显然想不通胡不为为什么还不想看他的奇妙法术。低头懊恼了片刻,又纵到胡不为身边,一把拉住他手臂,故作神秘道:“这里面有龙爪门的掌门过百风,有钢镖大侠刘广镐……你真的不想看看?”
秦苏惊呼了一声。过百风是龙爪门的掌门,声威显赫,谁料想竟然死了?
胡不为被他一支铁钳般的手掌抓得无法动弹,叫道:“你松手,哎哟!”老头儿显然并不想伤害他,忙不迭松手了,道:“我只想让你看看我的法术。死尸打架,你没看过吧?”胡不为见这老人并无恶意,略略放下了戒备,偏头想一想,道:“好,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看你的法术。”千尸老人登时色霁,放脱了手,连声道:“好!好!你说!你说!”
“你帮……”
“好!我帮你,杀人还是救人?到哪里去杀?是在沅州城里么?能不能等看完我的法术再去杀?”
胡不为噎得直翻白眼,干脆不说话了,将秦苏放了下来,拉开她脊背上的衣裳,露出那支断箭。胡不为看看千尸老人,又指了指箭杆。千尸老人哈哈大笑,道:“原来是这个,好办!”走近前来,双指捏住了,只‘哧!’的一下,已将带血的竹箭拔了出来。
秦苏坐在地上,疼得香汗淋漓。千尸老人却不管她了,拉着胡不为的手臂,把他引到石洞前。“我让你开开眼界。”老头儿眼中闪着快乐之光,伸指一弹,两点青色的磷火从他指尖射出,附在石壁上了,将洞中几具尸体照亮。
共是六具死尸。两具黑袍,是罗门教的。一具蓝袍,还有三具着长衫的,不知是什么来历。在磷光的照射下,这几具尸体看起来有说不出的狰狞怕人。面色铁青,七孔流血,尤其是那具蓝袍死尸,面容本陋,偏又死不瞑目,大睁着一双死鱼眼,狠狠的盯着胡不为,胡不为心中发毛,只担心他会揭掉额上的黄符过来抱咬自己。
“他们都算是一方豪杰,本事很高的。”千尸老人在旁得意洋洋的介绍,“生前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现在全落在我手里了……”胡不为没听他说话,眼光只惊恐的盯着一具着月白长衫的死尸。那具尸体也是七孔流血,可怖异常,颈上环着一圈血迹,污血还在从断口不断流下,显然是他被人枭首而死的。令胡不为骇怕的不是他的面容,而是……刚才他的手臂好象动了一下。
千尸老人还在滔滔不绝说话:“……等到子时,阴气最旺,我就可以调集生魄……”他话没说完,忽听远处依稀传来呼啸之声,长短错落,似乎三五人正在吐气叫喊。千尸老人面色一变,侧耳倾听片刻,忙向外推胡不为:“不好不好,有人要跟我老人家捣乱,你们快走,不要在这里碍事。”
听得啸声渐响,越来越近,胡不为心中也不由得犹疑,也不知是追谁来了。千尸老人举头向天空看去,深沉的天幕中,一个极小黑点正在盘旋。老头儿直跳脚:“糟糕!糟大糕了,他们发现我了,还来得这么快!”一眼看到胡不为还呆在原地,“阿唷!”一声,急道:“你们怎么还不走?等在这里看热闹么?唉!年轻人办事罗嗦,一点都不爽快。”他倒忘了,刚才还一再夸赞胡不为爽快来着。
胡不为才没心思理会这些争斗呢。蹲下,负起了秦苏,疾捷术展开,向另一个方向逃去。千尸老人却缩到石洞里去了。
长啸声一声连着一声,分几处方向传来。似乎几拨人正向此地汇集。胡不为不敢怠慢,伏低了脑袋俯身蹿行。过得片刻,啸声中又多了一声尖利高昂的呼喝,似乎是个女子。她的气息比先前几人充足多了,啸音悠悠,在高音处还换了几个转折。
秦苏大吃一惊,忙拍胡不为的肩膀:“胡大哥!快停下!是我师傅!”她听出那转折音调正是玉女峰的传讯之法,面上惊喜交集,对胡不为道:“想不到师傅也下山来了,胡大哥,你快带我去见她!”
与这些江湖人物见面,可实在大违胡不为的本意。眼下冤情未了,黑锅加身,胡不为半点也不愿意接触任何一个江湖豪杰。万一他们竟然跟光州的六个白痴一样,不给自己辩驳机会,一掌就将父子俩震死了,那可冤枉大了。
胡不为思虑及此,不由得大感踌躇,停住了步。秦苏心思敏锐,立时也感觉到了,低声说道:“胡大哥,你怕我师傅会误会你么?不用怕,我师傅很疼我的,我跟她说明经过,她……一定不会怪你。”
胡不为心中一动。是啊,冤仇宜解不宜结,这么放着,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昭雪。现下刚好有这个机会,让秦苏替自己求情,那可比自己空口无凭强得多了。想到此节,便也同意了秦苏的建议。
当下带着二人回转身去,向啸音传来的方向飞奔。
夜色中林木尽呈黑色。胡不为前行不多时,便见着了发出呼啸的几人,行动快极,星丸跳掷般向前纵越。“师傅!”秦苏叫道,带哭音的叫喊传了过去。一个灰色的影子顿了一下,转向这边而来。“是苏儿么?”苍老严峻的声音,却带着关切之意。
“师傅!”秦苏再也抑不住心中委屈,呜呜哭泣起来。那灰影奔得更快了,借着月光照明,胡不为看到了来者的面貌,是个四十岁上下的女子,着一身宽大灰袍,面貌颇为清秀,只是颇有严厉冷峭之态。这正是玉女峰的掌门,玉女三莲之一的青莲神针。
另几名同行者此时也发现了异常,一齐转向朝这边飞奔过来。
“罗门教淫徒!是你欺侮我门下弟子么?快放手!”
见秦苏的师傅目射冷电,一手前探,五爪间凝起一团蓝光。胡不为赶紧摆手:“不是我!大姐……呃……这个……”胡不为不知怎么称呼对方才好,眼见她杀气腾腾迫来,急道:“我不是罗门教的,是我救了她!”
“哦。”那女子面色一缓,顿住了脚步,偏头去问秦苏:“苏儿,是这样么?”
秦苏使劲点点头,道:“是啊师傅,胡大哥是个好人,他救了我的性命,我……还没报答他呢。”青莲神针一双锐目又转到胡不为面上,上下打量,不带丝毫感情。胡不为不敢与她锐利的目光相接,垂下了眼帘。
“阁下怎么称呼?”冷冰冰的声音,没有一点感激的口气。
这时与青莲神针同行的几人也陆续赶到了,都是江湖上颇有头面的人物。信州百义帮的帮主全一雷问道:“隋掌门,发生什么事了?”青莲神针真名隋真凤,与几人都是旧交。隋真凤不答全一雷的话,仍盯着胡不为,等他回答。
“我……”胡不为大感为难。看这老女人面色不善,只怕‘圣手小青龙’的名号一说出来,立时就招致一顿暴打……他这边沉吟未决,背后的秦苏却抢先说出来了:“师傅,胡大哥就是‘圣手小青龙’啊,他是被人冤枉的,林师妹她们不是……”
“圣手小青龙!”
“你是胡不为!?”
隋真凤几人登时面色大变,同时后退,隋真凤五指立刻虚拢,一团明亮的光芒由蓝转白,在指间吞吐闪烁。后到几人也快速聚集灵气,瞬间加持了防护的法术。
“狗贼!你究竟有什么阴谋!放开我徒儿!”隋真凤厉声喝道。眼见沉夜之中各种光色闪耀,四名江湖首领竟相施法,转到胡不为身后几处站立,封住了他逃脱的退路。圣手小青龙名声何等响亮,她们哪敢有丝毫大意?中原大侠刘振麾一再提醒,遇见此人,务求一击格杀,不要听他辩驳。胡不为诡计多端,阴狠狡诈,阳城群豪就是被他骗得疏了提防才遭到毒手的。
秦苏大惊,哪想得到事情会是这样结果,见师傅顷刻之间已把最得意的法术‘冰雷针’凝聚到掌心,发难在即,赶紧急道:“师傅!胡大哥是被冤枉的,林师妹她们不是他杀的!”
“你住口!”隋真凤厉声喝止徒儿。”宗奇已经把事情经过都告诉我了……苏儿!我真的很失望……你怎么能这样糊涂啊!”青莲神针面上现出又恨又怜的神色来,“这人是杀害你师妹的仇人,你怎么反而和他一起对付小奇?”隋真凤眼中的沉痛之色,任谁都能看出来。她确实很喜爱秦苏,也很为徒弟犯的过错难过。
秦苏的心瞬间变成冰冷一片。在她印象中,师傅一直对她疼爱有加,重话都舍不得说她一句,可眼下,师傅看自己竟然是这样惋惜难过的神情,难道,宗奇在师傅面前说了什么坏话?
她想的没有错。宗奇早已抢在她前头下了蛆。那日被胡不为逼退之后,宗奇便赶回仙峰镇,想要恶人先告状。可是不巧,玉女峰女弟子刚刚离开客栈。宗奇担心事情败露以后,受到师傅罚责,一路上只琢磨着怎生颠倒黑白。
也当是恶人时运到来,中原群豪攻克沅州不果,又遣令大批侠士上前线填补。玉女峰掌门青莲神针也随着大队一起过来了。听说到师傅火麒麟段丁同也来到沅州,宗奇大喜过望,连夜赶到半路与之会合,当着青莲神针和火麒麟的面哭诉,说那天夜间带秦师妹出去散步,哪知秦师妹竟然设了埋伏,找一个神秘人物来杀他,他为了自保,不得已才对秦苏下了禁制手法。
宗奇也是个惯会撒谎之人,话中掩掩藏藏,暗吐对秦苏的爱慕之意,让两个长辈把事情看成是儿女私情引起的纷争。宗奇更是不住口的为秦苏开脱,说秦师妹看不上自己,自己一点不怪她,倒让青莲神针夸赞了他几句。
眼下夤夜荒郊,让隋真凤看到徒儿竟然趴在一个陌生男子的背后,神态亲热,不住口的夸他,早已心生不满。待得听到这个男人竟然是江湖上声名狼藉阴险狡诈的圣手小青龙,她心中哪里还有冷静心思?当即恶语相向。
秦苏哭叫道:“师傅!是宗师哥欺侮我,胡大哥才出手相救……”
“苏儿!”隋真凤喝住了她,面上现出悲哀之色,“你怎的还执迷不悟?!这人是个骗子啊!他杀了你的六个师妹……”说话间,见胡不为急急忙忙施展蚁甲咒,立时住口,五指一抓,一蓬蓝白相间的光芒疾吐而出,千百支冰针雷针快如电火,正击在胡不为腹腰之上。
胡不为的蚁甲咒才施展了一半,蓦感冰寒入腹,一股绝大的力道将他冲击得跌飞数丈,口喷鲜血昏迷过去。隋真凤的力道拿捏得极好,并未伤及小胡炭,胡不为翻身跌倒过去,背后的秦苏和胡炭却原地摔落下来。隋真凤快步滑动,将他们接住了。
“不要!师傅!”秦苏哭得声嘶力竭,两手无力,却死死抱住隋真凤的手臂:“胡大哥不是坏人,他救了我好几次啊!”
“傻徒儿。”隋真凤见胡不为已经重伤昏迷,不能再放出青龙白虎,便劝慰徒弟,“骗子要拉拢人心,自然会假装待你好。”秦苏泪眼婆娑,猛烈摇头:“不是的!不是的!胡大哥是真心待我好,师傅,你不要杀他……求求你……千万不要杀他。”她放声大哭起来。
是她,是她一力保荐,胡不为才甘心来到这里,被师傅重伤。他是一番好念啊,可是竟然得到这样得惨报!
隋真凤目中涌起杀机,冷冷说道:“这样作恶多端的恶贼,怎能放他生路?今日让他逃脱出去,以后玉女峰将永无宁日!”她确实害怕胡不为的两只灵兽。今日不知为了什么,这个杀千刀的狗贼竟然没有抵抗,实在叫人大出意料之外,但此人诡计极多,说不定只是假装示弱还是使用苦肉计……嘿!他也真看低青莲神针了,要是被他这样就蒙混过关,玉女三莲日后也不用在江湖上行走了。
她唇边漾起一抹淡淡的讥嘲,五指虚抓,跳跃的蓝白光线又聚拢到手中。
“不管你玩什么花样,死了就施展不出来了。”隋真凤在心中冷笑。
秦苏看出了师傅面上的神色,心中惊骇欲绝,死死拉住隋真凤的手臂直叫:“师傅不要!师傅!不要杀他!不要杀他―”她全然不顾自己四肢无力,双腿盘将起来,扣住了隋真凤的右腿,想拦阻师傅行动。
眼看着弟子如若疯狂的叫喊,隋真凤也不禁面上动容。她甩了几甩,仍然没甩开秦苏的手臂,厉声怒喝:“放手!你想护他到什么时候?!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贼,就该杀掉!你放开!”
秦苏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汹涌的泪水淌过脸庞,把几缕秀发濡湿粘在脸上,形若癫狂:“他不是坏人!他不是!不要杀他!不要杀他!师傅!求求你!放过他吧!”哭得太急,嗓子堵住了,只能发出嘶嘶的呜咽。
隋真凤又气又急,奋力抽开手臂,哪知平日温顺可人的秦苏此刻竟如疯了一般,手臂甩脱以后,又揽上了她的右腿,柔弱的手臂上不知哪来的劲道,如铁锁般扣得紧紧的。
“师傅!”秦苏抬起泪发纷乱的面庞叫喊:“你今日若杀了他……我就死在你面前!我做鬼也不原谅你!”
隋真凤僵住了,她想不到一向疼爱的徒儿竟然说出这番决绝的话来,这……还是当初那个乖巧识事的乖徒弟么?这就是她辛苦培养出来准备接掌玉女峰的得意弟子么?隋真凤胸中思绪起伏,一眼扫将过去,看到胡不为仍平卧在地上,一只手正怪异的扭在腰间。顷刻间,匡扶正义的责任又将体惜徒弟的念头驱赶下去。
她暗下了决心。
纵是惹得徒弟怨恨,也绝不能把这个杀人淫贼放了。秦苏这孩子心软,日后再开导她便了。而且,要消除圣手小青龙这个祸患,也不用非得把他杀死,有的是法子整治。
“好!我不杀他。”隋真凤说道,撤了掌中灵气。
秦苏心中一喜,仰起脸庞看师傅,颤声道:“真的?”隋真凤面无表情,冷冷说道:“但我也不能就这样放了他,他手上染了许多人的鲜血,奸恶不除,我们还有什么面目再见江湖同道?”她拱手向身右的灵飞观黄石道长说道:“就请师兄施展拘魂术,帮我拘掉恶贼的一魂,别让他再危害天下!”
黄石道人拱手笑道:“隋掌门有命,岂敢不遵?”
秦苏如被天雷击中,放脱师傅,跌爬着过去阻拦,凄惨的哭声远远传荡:“黄石师伯!不要!你不能拘他的魂!他是好人啊!你们不能这样对他!”
可是黄石道人并不理会她的哭叫,快步走到胡不为面前,结印,念咒,片刻,两手虚成爪形,对着胡不为的印堂。无声无息的,一缕淡白色的烟气便吸到了他的掌中。
秦苏早哭得哑了,伏在地上努力爬动,可是手足被制,她哪能再拦阻黄石道人的动作?眼见着道人从怀里摸出一个黄色的小瓷瓶,将胡不为的一魂封了进去,交给隋真凤。秦苏停止了爬动,双手猛然捏成拳,握紧了掌中的乱草泥土。
她失声痛哭,悲愤和自责化成灼热的两行泪水,冲破眼眶,散落到紧贴面庞的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