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干什么?”
裴景一时间没听清,手指摩挲着纸张,偏头出声问道。
楚君誉刚从外面回来,坐到他前边来,男人也不知道是去干了什么,衣袖发端尽是寒气。
楚君誉回答说:“你突破化神也就自然而然得了千秋。”
千秋万载,永垂不朽。说的倒是轻松。裴景好笑地翻一页,也不要遮掩,手指点在苍生二字上,道:“先不提千秋了,光是苍生这一道我就悟了很久——你那日不是问我为什么隐姓埋名入外峰吗?就是因为它。”
“嗯。”
裴景:“我突破元婴陷入了瓶颈,师尊让我先突破剑法八阶,他说我七情六欲都没有,心魔也没有,想要破苍生就要返璞归真。”
“返璞归真,就是再入红尘,我在天阁里受启发,便以一个小弟子的身份重新拜入云霄了,打算体会一把平平淡淡的人生。”
楚君誉面无表情听到这,开口说;“然后你失败了。”
裴景一想,还真是挺失败的,平平淡淡个鬼,本想安稳过日子,结果还是出了名。那时整个迎晖峰,谁不认识他。果然,长得帅又有天赋的人,注定低调不起来。
想到这一点,裴景深沉道:“这也不是我能阻止的。”怪这魅力无处安放。
而裴景一低头一开口,楚君誉就能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了,嗤笑一声,也懒得说。
他挨近,广袖垂落,从裴景手里拿过云霄剑法来。手指翻到最后一页,纸上有几行字,笔锋苍劲,行云流水,是他在天涯阁这几日,闲来无事,重读剑法,以另一个角度写出的一些误区。只是视线落在那字上,几秒,他便将书重新翻页,遮盖住。
“你抢过去干什么?”裴景稍有不满。
楚君誉把书放回暗格,道:“或许你师尊要你做的返璞归真,不是入世。”
裴景早就对云霄剑法熟烂于心,刚刚也不过是怕时间太久有所遗忘确认一下罢了。此时听楚君誉的话,马上就注意力转移,疑问:“那是什么?”
楚君誉却反问。
“你所认为的苍生是什么?”
因为师尊当初说的重点在心魔,所以他理所当然,把苍生归于七情六欲之上,楚君誉现在猛的问出这个问题,搞得裴景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尝试回答:“大概就是……黎民百姓,芸芸众生。”
楚君誉,“而你也是众生之一。”
“我……我也是苍生。”
楚君誉说:“知道你为什么一直没心魔吗?”
裴景不说话。
银发青年淡淡一笑:“因为你在最开始的时候,根本没把自己当做此间苍生。”
接下来的话,裴景听得人都发懵。
楚君誉的话很慢,语气也很冷淡,听不出一点教化的意味,就像是在单独为他陈述一件事。
“历劫苍生很简单,云霄剑法最后两阶不写过程,不是因为太深奥,是因为太苍白。千秋境界,突破化神后自然而然就会破。至于苍生境界,千岁光阴,你什么时候能真真实实活在这片天地里,什么时候苍生就是你。”
“返璞归真?”青年念出这个词都有点戏谑的味道,“我觉得你师尊,是想让你在最开始找原因。”
裴景紧张的时候,小拇指会无意间蜷缩,他刻意将语气调的轻松,表现出不在意的样子,笑:“好像有道理,那我要怎样真真实实活着。”
怎么真实地活着。
忘掉这是本书的世界。
忘掉天道和主角。
忘掉季无忧。
忘掉这个世界的剧情和秩序。
甚至,忘掉我。忘掉一切不该出现的变数。
楚君誉垂眸,手指一点一点松开,想通了一些事,反而笑得愉快起来。
现在他才明白,重生之后,最后一点仅有的温柔和耐心,他都给了裴御之。
笑意在眼角滟开,银发青年血色的眼眸却幽深可怕。
轻声说。
“杀了季无忧,你就能破苍生。”
这话在裴景脑海里炸开一个惊雷。他瞪大眼,眼睁睁看着离他咫尺近的青年,太近了,楚君誉手就撑在他身侧,气息入刀刃染血。压迫感,冰冷感,叫裴景无所适从。
“不,不,这还是算了。”
在天堑峰天堑殿,身为云霄掌门,裴景内心一直警示自己不能失态,腰杆挺拔,仪度翩翩,凝视楚君誉的眼,佛系含笑拒绝了。
杀一个人就能破剑阶?
不管季无忧是不是主角,都不可行。
楚君誉料到他的反应,却没后退,手臂环过裴景的身体,银白如霜的发都落在了裴景的身上,刹那,一股热气在裴景身上,由大脑皮层一直蔓延到耳朵,不用想都知道,他现在耳垂肯定很红。
裴景抓耳挠腮想劝他一句,在云霄对掌门不敬是不行的,犯了云霄禁令的,换个地方行不行——
我呸!什么玩意!他在想什么!
还没等他胡思乱想一圈,楚君誉清冷的嗓音已经就靠着他的耳朵响起。
“闭眼,转过去。”
气息温热,紧贴着耳廓。天堑峰常年积雪带霜霁的低冷气温,此刻都给他整出来燥热的感觉。
裴景怎么可能闭眼,“你要干什么?”
“帮你破元婴。”
“???”
他破元婴遇到瓶颈今日只是一言带过而已,楚君誉这就找到源头了?
还有这等好事?
被人半圈在怀里是从未有过的体验。自诩亿万少女的梦中人,但他现在跟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似的,手足无措。
又不可能真闭眼,那更羞耻。
于是裴景只好继续正襟危坐,低头,玉冠下俊容冷静,手拿过一旁的笔,心烦意乱,开始抄写门规。通红的耳廓暴露了他。
抄了大半辈子门规,这是第一次抄的那么真心实意。
楚君誉只看到他拿纸笔,目光淡淡一扫,没明白,也懒得去深究。
“你破苍生,不如破元婴实际。”
裴景手写心念:第一条,不得欺师灭祖,不敬尊长。
白衣青年身上那种初雪青草般干净的气息在一次围绕不散,肩膀显瘦,衣袍流风,皮肤是透彻如玉的白,耳尖上的一抹绯红惊心动魄。
楚君誉垂眸,视线落在他耳朵上。
裴景继续写:第二条,不得恃强凌弱,擅伤无辜。
但还是不自在地开口:“你对我云霄剑法那么了解,是以前也研读过,破过苍生吗?”
“是啊。”
楚君誉探寻着裴景的脉络,这样的姿势能更快更周全找出原因,听到裴景的问话,淡淡说:“我师傅死后,我就破了。”
裴景一愣。
为什么从楚君誉嘴里轻描淡写说出来的话,会让他突然一瞬间,那么悲伤。余光瞥在落在他肩头的苍白的发,那种冰凉,就像身后人冰天雪地的内心。
楚君誉道:“闭上眼。”
这一次他只有三个字。语气已经有了命令的成分。
裴景察觉他应该是在他身体里发现了端倪。便一咬牙槽,真闭上了眼。手指紧握笔,开始默写。
第三条,不得同门嫉妒,自相残杀。
忽然,楚君誉的手掌就扶上了他的胸口,心房之上。血液脉搏汇聚处,丹田之上另一乾坤。
一瞬间,浑身僵硬。大脑空白,写不下去了。
楚君誉说:“你体内有天魔之气。”
而裴景只是呆呆低头,看着自己写不成样的字。
他刚才……
握笔,都是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