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走出小筑,公子的神色瞬间冷了下来。
他几步走到鱼池边,打开食盒盖子,在沙威惊愣的目光下,把那些花糕全倒进了池子里喂鱼。
沙威惊诧道:“公子大人,您这是……?”
见公子仍冷着脸,沙威望向池子里扑腾争食的鱼,很快就开始翻肚,挣扎几下,浮在水面不再动弹。一池子的鱼,全死了。
沙威后退一步:“这……这花糕有毒?小姐她……”
公子从容不迫地将食盒盖好,缓然一笑,口中徐徐说道:“璎珞花产自璃月,汁液含毒。”
沙威紧张地扫视着公子:“那您……”
“没关系,”公子脸上的那片冰冷碎开,转而变回了温和的面容,“只是慢性毒,会暂时抑制战斗能力而已。时间过后,自然便没事了。”
沙威道:“小姐是故意的么?”
公子皱着眉,目光落在池子里那片鱼肚白上:“她是璃月人……况且,以她的见识,当然知道。”
忽然腹中绞痛,一股腥甜无可抑制地涌上喉咙。
“唔……”
他捂着嘴,吐出一口鲜血。
“公子大人!”沙威扶着他,低眼看着他手上刺目的猩红血液,紧张道,“您、您还说没事……若是在至冬,对执行官大人投毒可是死罪!”
公子望着手里的鲜血,微微一怔,旋即笑了,只是笑得有些伤心。他当然明白,晚星萝是怕争夺神之心的时候,被他们占了上风,才出此下策。
所以,还是忍不住帮她解释一番。
“她没有投毒,她只是……在纳塔人生地不熟,害怕被我们三个执行官欺负而已。这件事,切记不要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博士和散兵,咳咳!”
他突然再次剧烈地咳起来,手上似又有星星点点的血迹。
沙威不忍看,心下纠结,急问:“既然公子大人早就知道花糕有毒,为何还要吃?”
公子擦去嘴边的血迹,不动声色:“你没看到么,她一撒娇,我就拒绝不了了。横竖也只是受点伤而已,对我来说算不上什么的。”
沙威未曾想到,一向好战要强的公子大人,竟也会有这样温柔的一面。
“那么星萝小姐她……究竟想干什么呢?”
她,只是想拿到想要的东西而已。
他释然笑了,回头将手里的食盒递给沙威:“总之,她不是坏人。以后你侍奉她,须得和以前一样。”
沙威拿着食盒,默然抬眼。湖面上,冷风吹过,皱了一池秋水。
很快,纳塔旧部的士兵攻入了穆兹兰城。
强弩重炮,轰然炸碎大片城楼。漫天硝烟中,穆兹兰的普通百姓四处逃窜,街头巷尾除了刀剑厮杀声,还有孩子的哭声。
高高的城楼上。朔风呼啸,旌旗敝空。
“撤吗?”散兵望着满城乱军,问道。
“当然不。”博士回答道。嘴角阴恻恻地笑起来。
看样子,胜券在握。
不知何处传来厚重的撞击声,仔细一听,倒像是沉重的步子在撞击地面。
“是遗迹守卫?”散兵微惊,走到城楼的另一边,叉起腰,眸子淡淡地,望向穆兹兰城里逐渐卷起的黄沙。
一群遗迹守卫朝乱军走来,步履缓慢,却极具威慑力。
脚踩之处传来大地的震动声,乱军的惨叫声弥漫了整座城,一个个人被巨大的机械抓起来,扔得漫天乱飞,又重重摔下来。
博士与散兵并肩伫立在城楼上,冷眼看着这场杀戮。就如同在观赏一出好戏。
结果自然是,纳塔旧部士兵大败。
愚人众利用机械怪物作战之事,一时传开,想必很长一阵子,不会再有纳塔军队想进城找死了。
战后,穆兹兰城一片狼藉。
抬头是满天乌黑的风,空气混杂着血腥与硝烟的味道,浑浊得令人作呕。
愚人众士兵更加忙碌起来,收拾战后遗留下的一切。
夜晚,执行官大人于穆兹兰城露天斗兽场边上设宴庆功。
所有愚人众士兵搭建帐篷,围着坐了斗兽场边一圈,可肆意吃喝娱乐。
“这些,是今天抓到的纳塔俘虏。”
散兵带着几个精壮的纳塔人,走到主宴席前方,腹黑地笑起来:“我想到一个好玩的。”
公子饶有兴致,道:“哦?说说看。”
散兵侧身指着大坑一样的斗兽场,低沉着眼睛笑了,对众人扬声说道:“这七个纳塔俘虏都有神之眼,并非小人物。不如就把他们全扔斗兽场里,放七只遗迹守卫进去。活到最后的那个俘虏,就让他加入我们愚人众。如何?”
“这……”
“这也太可怕了。”
“好!……”
“肯定很刺激!”
一时间议论纷纷,支持的人占多数。
博士瞅了散兵一眼,问:“你这法子,倒是合我胃口。但是他们战力不凡,弄坏了我的遗迹守卫,谁来担这个责任?”
公子朗声笑道:“坏了就坏了,我赔你钱。北国银行的摩拉你拿去随便花!”
“哦,”博士心里窃喜,表面还要装出一副沉稳的样子,“既然公子都开口了,那我也就没意见了。”
坐在沙威旁边的晚星萝疑惑,扯了扯沙威的袖子:“散兵大人就是在玩那些人的命?”
沙威一愣,凑近她低声道:“在执行官大人的眼里,敌人的命是最不值钱的。因为活跃在七国的愚人众,杀过的人数不胜数,更别说是久经沙场的执行官大人了。所以,小姐无需惊讶。”
晚星萝又悄咪咪地问:“公子也杀过很多人么?”
沙威一笑,低声:“公子大人十分好战,你说呢?”
晚星萝愣住:呃,看不出来呀,小狐狸还挺厉害?
那边的散兵已经喊人拉来了七个遗迹守卫,一个比一个凶残,全放进了斗兽场里。就在他准备把七个纳塔俘虏推下去的时候。
公子突然发现了什么:“等一下!”
散兵回头:“嗯?怎么了?”
“这里面,怎么有个女孩?”公子站起来,问道。
“哦豁,”散兵笑了一声,把那唯一一个女孩拉出来,对公子道,“这个啊?”
那女孩身着传统的纳塔贵族服饰,脸上乌黑的尘土也掩盖不住她娇美的容貌。
不过,比起娇柔,现在还是坚忍更适合形容她的神色。
散兵笑道:“这位,是纳塔旧王室的公主。”
众人皆惊,一片哗然,不少士兵伸长脖子要一睹芳容。
公子皱了皱眉,对散兵说:“你要把她也扔进去么?”
散兵双手抱胸一本正经道:“她虽然是个公主,但也是自幼跟随父兄上战场,你可别小看了她。”
公子上下打量那女孩,被捆住的手脚都是血污,一条腿还受了不轻的伤,活像一头受惊的小鹿。他说:“她受伤了。这斗兽场是男人们的战场,你让这小姑娘凑什么热闹?”
晚星萝突然来了句:“圣母!”
声音不高不低,像是自言自语,但所有人都听到了。博士和沙威都开始憋笑,准备看公子的好戏。
那边的散兵也僵僵地笑起来:“呃……啊,那个……”
公子是个就事论事的人,他觉得这样的争斗有失公平,观战也不会有什么意思的。
却被旁人误解为……
晚星萝又说了句:“公子大人倒是会怜香惜玉。”
本来还只是就事论事,但见她这样冷嘲热讽,公子想起上回投毒那事,本就不太想搭理晚星萝。
他仍是对散兵说道:“让她出来,否则这场争斗会很没意思的。”
散兵看公子那么坚持,只好同意:“唔,那……”
“我不同意!”晚星萝嗖地站起来,现在,她小小的脑子里已经不会思考了,有的只是两眼发黑。
刚刚还想放人的散兵愣住,悻悻挪开:“阿巴阿巴,要不你俩先商量?”
“我就是要看她下去打遗迹守卫!”晚星萝不依不饶地叉着腰喊道,目光却飘忽不定,看来是真情绪激动,“公平?七个人都是俘虏,放了一个才叫不公平!凭啥女孩就要得到特殊照顾?”
公子并没有生气,耐心和她说:“和上战场的男人比起来,女孩就是弱者。我没有照顾弱者的习惯,我只是不喜欢让弱者参与强者的战斗。”
晚星萝没听进去:“女孩怎么就是弱者了?你们有几个男的打得过我啊?!”
散兵、博士、沙威抖三抖,一同低下了头。
公子神色一缓,道:“你那是天生的。并不是每一个女孩都带着神眷降生。”
晚星萝气到炸裂,她已经不想讲任何道理了。但凡不是公子,其他人提出放了那个纳塔公主,她都不会有什么反应。
她向前走了几步,气得满脸通红:“要么,她下去,要么,我下去!”
“你……”公子有些急了,“你说什么疯话?”
散兵见势不妙,赶紧拦住公子:“喂喂,你说话那么大声干嘛?”心里蹦出一句mmp:敢在女朋友面前护着别的女孩子,找死!
晚星萝把手里拿着的一串葡萄啪地砸地上,坐周围的愚人众被流弹误伤,惊叫一片往后退开。
“你们爱咋咋吧,我不看了!”
四周掀起窸窸窣窣的低笑,那些愚人众士兵仿佛都在看公子被当众家教。
公子只觉得她今晚真是有些不可理喻,便顺着她的话斥责了一句:“爱看不看,不看回去!”
她一愣,被委屈呛得鼻子发酸,带着低微的呜呜声转身就跑了。
“啊喂!”公子也没想到她还当真了,急忙喊了声。没喊回来,看来这死丫头跑得很坚决。
周围的愚人众:嘻嘻嘻哈哈哈哦嚯嚯哇哇哈哈哈哈&*&+-*&*…………
就算是众目睽睽的围观下,他也管不了丢人不丢人了,这不追回来绝对死透!
“哟呵,”散兵叉着腰,望着公子飞奔追妻的背影,不由得嘲笑道,“达师傅终于悟了一回?”
那夜正巧下过一场雨,八九月的纳塔,花影交叠着湿露,微微泛出皎月清霜的凉意。
“你这丫头,别跑!”
公子追出塔尔宫后花园,某树妖还想绕开他跑掉,奈何不如人家腿长,被一把抓了回来。
宫灯柔和的光,斑驳落在她脸上。
她低着脸,那片微粉上,忽地落下一滴清澈的东西。
“喂……”公子捧起她的脸,惊见她一双莹绿色眸子里,装满清澈的水,看着像极了秋水清池,他手足无措起来,“别哭呀你。”
公子脱下手套,抬手擦着她脸上的泪痕,凑近她,嘴角暗暗噙着笑:“爱哭鬼。”
“你来管我干什么?”晚星萝挣脱开他的手,垂下脸面如死灰,“公子大人只管英雄救美便好。反正喜欢你的人也不缺我一个。”
“呃,哈?”
他托着下巴端详着她生气的样子,不禁暗自发笑。
“诶?晚晚是吃醋了么?”
夜雾淡薄潮湿,渲染一抹花容黯色,勾勒出她双脸因懊恼而绯红的可爱。
她感到有些窘迫,盯着脚尖,嗫嚅道:“很奇怪么?”
“奇怪啊,”公子歪着脸瞧她,“我还没见过你吃醋的样子。”
嗯???
她更加恼怒了,还记得在璃月,她有一次兴冲冲抱着藕盒送去北国银行的时候,正巧见到洛塔抱着他强行滚到床上的一幕。
公子知道她想的是那件事,想了想,说:“以前你只是被女皇下了咒印。那能作数么?”
她说:“公子大人果真还是不信我,觉得我说喜欢你的话都是在逗你玩?”
想想也奇怪,向来因执行官身份而倍感光荣和自信的公子,在这死丫头面前,居然还是会忍不住卑微。
良久,他很不确定地问。
“那么,钟离呢?”
晚星萝眸色一怔,旋即忍不住笑出来:“一些我都已经快记不得了的旧事,公子大人怎比我还耿耿于怀呀?”
他当然,记得清了。
还记得驻璃月的那段时间,眼里全是她围在钟离身边语笑嫣然的样子。
在公子眼里,钟离先生是个很完美的人。温润如玉,如琢如磨。大概说的就是先生了。
所以,面对这样的钟离,他能有多少自信呢?
只能天天跟个不要脸的小狐狸般,粘着晚星萝逗她笑罢了。
可实际上,他又哪有那么不堪。至少和带着一丝冰冷神性的钟离比起来,多数女孩子都更喜欢公子这种又宠又撩的男生吧。
“你还这么记得冰女皇给我下咒印的那回事,其实……”晚星萝若有所思,转过身道,“不管有没有那个咒印,我和钟离都不可能。”
“是么,”公子用微弱的声音回应道,“可是你以前明明很喜欢他。”
“两千年了,”她在钟离身边生活了两千年,“我很感激他,让我在提瓦特有了容身之所。因此想永远陪着他尘世闲游。至少在归终出现之前,我和先生的关系两千年都没变过。”
公子说:“归终回来之后,你经常吃醋,难道还不能说明什么?”
“一开始,我也是这样想的,或许,是喜欢先生吧。可是后来才想明白,大概这种东西,只能称之为[占有欲]而已。”
两千年的璃月生活,钟离对她是特别的好,甚至,只对她这么好。(虽然对魈也很好,但魈是男孩子,所以不能太宠)
久而久之,她会形成[钟离先生只许对自己一个人好]的想法。所以这样的占有欲,也是慢慢养成的吧。
就像如果哪天魈多了个妹妹,她肯定也不开心。
神是很难理解人类的感情的,晚星萝并不例外。
虽然已被人世同化,但终归只是颗神造之心。她所能领悟的,大抵只有这些了。
“至于到底有没有真的喜欢过钟离,我不清楚。但就算有过,也早就不复存在了。现在,我心里只有公子大人,很确定。”
“晚晚,”他感动得化成一只水做的小狐狸,一把抱住她,附在她耳边软声道,“很多事情我都不懂,因为过去从来没遇到过这些问题。就像刚刚在斗兽场上,你是吃醋了,我却浑然不觉,光想着看打架。不过,你不需要吃醋啊,我……”
这个笨蛋!你是不会喜欢别人,但很多女生会喜欢你啊!
晚星萝心里一气,踮起脚尖,扑到他脖子上狠狠吻下去。
一阵酥麻的疼痛过后,他白皙的脖颈上多了个醒目的红印。
“你……这是干什么?”公子捂着脖子,心神不定看着她。
她得逞后莞尔一笑,歪着脸:“留个记号呀。明天,要是那纳塔公主还活着,回想起昨夜有个超好看的执行官大人要救她,芳心暗许怎么办?”
“呵……”公子微低下脸,笑了声,眸中情绪难辨,湛蓝如星海。
只忽然倾身将晚星萝抱起来,大步往她的住处走去。
“诶诶?”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她下意识地搂紧了公子的肩。
夜色渐浓,戈壁滩的冷风翻涌出清冽的岩土味。
落入眼底的摇曳树影,精致得像是被人仔细修剪过的一般。
清雅小筑,在晚风中宁静如水。
随着门被推开的声音,宫灯亮起,才有了些暖意。
被他抱进房间扑倒在床上的时候,晚星萝终于知道慌了:“那个那个,今晚不是愚人众的庆功宴么,公子大人是不是应该回去?”
公子双手撑在她耳边,压住她两只手腕,笑了笑:“你都回来了,我还去干嘛?”
晚星萝微红着脸,支支吾吾:“看、看看看打架啊。”
她一不留神,目光流转在他脖子上那抹淤红上,立即耷拉下两只尖尖的小妖耳:“我,我错了。”
公子凑近她,在她耳边戏谑道:“你们璃月不是有句话,叫[礼尚往来]么?既然你给我留了痕迹,那我,是不是也应该给你留下点什么?”
“你——”
没想到,公子居然明目张胆地挑逗她。
“达达利亚,你……放肆!”她抬脸瞪着他,“你这属于亵渎神明!”
“哦?”公子看着她害羞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那又怎么样?不管你是天空岛的小神女,还是深渊的老大,总之现在这一刻,你是我的。”
晚星萝下意识地想扬手给他一巴掌,奈何手腕都他两只手紧紧按在床上,根本动弹不得。
公子大人平日里是习惯戴手套的。
今天他摘了手套,手腕被他握着时,肌肤亲密的接触,以及他手心里散发出来的温热,让她一下坠入了火海,脸和耳朵乃至浑身都烫得难受。
“现在求饶的话,可晚了哦。”
耳边,被他微喘的气息缠着,这种令人窒息的温柔,是谁都会受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