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明茶愣愣地望着他,才犹疑着开口:“为什么?”
“今晚八点,他们截止接收简历,”沈淮与双手交握,看了眼腕上的表,“现在七点五十九分——啊,八点了。”
杜明茶:“……”
沈淮与惋惜地叹气:“看来我只能不怎么光彩地走个后门,明天早上亲自送你过去。”
杜明茶:“……”
说不心动,完全不可能。
杜明茶太缺钱了。
她如今给顾乐乐做家教,时薪是两百元。虽然足够日常开销,但杜明茶想要的不仅仅是这些。
她很想申请法国的留学交换生。
虽然法国的公立大学学费全免,但生活费也不是一个小数字。杜明茶私下里咨询过在法国读书的学姐,如她们这般,能找到的工作大部分就是餐馆,也会占用大量的时间。
学校虽然也提供一部分价值不低的补贴,但防患于未然,杜明茶还是想多准备一些,以防意外发生。
被沈淮与捂住嘴巴的顾乐乐小声呜呜:“……大人的世界总是充满谎言。”
沈淮与微微垂眼,问她:“考虑好了吗?”
杜明茶下定决心,毅然决然:“我同意。”
沈淮与轻笑一下,告诉司机:“走吧,回静水湾。”
车内的温度适宜,终于驱散掉身上围绕的那股寒气。
杜明茶往车外看,外面璀璨灯火,落在车玻璃上只留下隐约的小亮点,明灭不停。借着车窗上的倒影,杜明茶看到旁侧沈淮与的脸庞——他微微侧身,也在看车窗上的影子。
两人的视线在车窗上交汇,杜明茶不确定他是在看自己,亦或者在看其他东西。
胸膛中的心脏忽然剧烈跳动不停,杜明茶捂住心口,躲开他的视线。
就像生长在麦中的杂草,小心翼翼地避开春风触碰。
不需要杜明茶准备任何东西,沈淮与表现的就像这个家中的男主人,打电话让人去买面试用的衣服。
杜明茶钦佩不已。
虽然都是家教,显然他更受雇主信任。
洗漱用品都是全新的,唯一遗憾的是没有可供她穿的睡衣,沈淮与取了自己的给她,特意说明:“新的。”
杜明茶连连感谢:“谢谢您——”
咕噜咕噜。
她的胃抗议地叫了好几下。
杜明茶一手接睡衣,另一只手按在肚子上,企图掩饰这种尴尬的声音。
已经迟了。
沈淮与了然:“肚子饿了?”
杜明茶说:“是有那么一点点……”
有些底气不足。
她中午只吃了份素面,下午突然发生这种意外,晚饭更是一点儿也没碰。
只是杜明茶已经习惯了饥饿。
以前她连饭都不会做,父母不在家的时候就泡个泡面,从不会委屈自己的肚子。
现在的杜明茶炒菜煮粥样样都行,却因为种种意外而感到饥饿。
沈淮与问:“需要忌口吗?”
杜明茶愣了下:“嗯,不能吃羊肉韭菜之类的发物,也不能吃刺激性物品。”
心口窝忽然有一点点什么东西冒出来,悄悄地,顶开嫩芽。
沈淮与去厨房叫人准备晚餐,背对着杜明茶,衬衫在他身上格外合衬。
肩膀宽而平稳,到腰间却收了收,窄腰下,黑色西装裤包裹着修长的腿,杜明茶偷偷地比一下。
无论是头身比,还是这大长腿,都接近完美比例。
而且,他的臀部看起来好挺好翘哦,和一丝不苟的正装比起来,有一种别样的禁欲却又极度欲的感觉。
有那么几秒钟,杜明茶脑子里蹦哒出一堆以前高中时和朋友交换过的各种西装本,什么藤椅枷锁、禁闭室手/铐、教室与教鞭……
这种乱七八糟的想法太混乱,杜明茶移开视线,若无其事地打量着摆放在桌上的花瓶。
细长颈的瓶中,插着一支纤细的绿色玛格丽特,初初绽开,柔弱不堪折。
饭菜很快准备好,杜明茶独自在餐厅中用餐,沈淮与和顾乐乐默契选择避开。
顾乐乐正在教着玄凤说话,可惜玄凤今天十分不在状态。
往日里叽叽喳喳,是个话痨,今天没什么精神。
顾乐乐逗好几下,它才勉强跟着学一句。
看见沈淮与进来,顾乐乐放开可怜的玄凤,洋娃娃般的大眼看着沈淮与:“淮与,你今天和明茶睡觉吗?”
沈淮与:“你说什么混帐话?”
顾乐乐纯真无邪地开口:“你不喜欢她吗?男人不是永远都想和喜欢的人一起睡觉吗?”
沈淮与揉揉眉心:“少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书,谁说我喜欢她了?”
“不喜欢?那你干嘛对她那么好?”顾乐乐思维缜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难道你想——”
沈淮与微微眯眼,打断:“什么?”
顾乐乐触及到表舅的视线,立刻唯唯诺诺:“那我这不是第一次看你这样嘛……”
“她和其他人不一样,”沈淮与顿了顿,“你不明白,早点睡觉。”
顾乐乐朝他做了个军礼:“保证立刻就睡。”
其实他听的似懂非懂,只从沈淮与的态度中琢磨出那么点奇奇怪怪的东西。
他的这个表舅,沈淮与,一直是个独身主义者。
顾乐乐近两年跟着沈淮与见了不少沈家人,关系好的就沈岁和、沈岁知兄妹俩。
这俩兄妹也是独身主义,哥哥比沈淮与还要大,至今不曾交过女友,只和妹妹相依为命。
独身主义的人不需要伴侣,他们不需要从伴侣身上获得更多的情感需求。
顾乐乐年纪虽小,但懂得不少,他有些恹恹:“这样啊……”
那舅舅对待明茶,可能真的只是和对他一样,全出于长辈的爱护了。
舅甥俩的谈话到此结束,等外面的脚步声逐渐离开、确认杜明茶吃完饭后,沈淮与才出了房间。
杜明茶就睡在沈淮与的隔壁。
东西都是崭新的,枕头和被褥上还有着温暖的太阳味道。
杜明茶的宿舍在背阴面,基本上晒不到太阳,想晒被子只能抱去一楼。以前还能去顶层晾晒,自从发生学生跳楼事件后,学校就封了能上天台的通道。
她天天忙于兼职和学习,被褥都是舍友一起帮她晒。
被填满的肚子温暖,杜明茶躺在这陌生的房间中,却感到心脏一点一点宁静下来。
她睡了一阵,被尿意惊醒。
水喝太多了。
除了两个主卧外,其他的房间都没有卫生间,杜明茶打开灯,爬起来,困倦不已地去打开门。
刚刚推开卫生间的门,她一眼只穿着睡衣的沈淮与。
他应当也是梦中醒来,正在低头洗手,睡衣微微松开,只露出胸口部分肌肤,听到身后动静,他转身,与杜明茶四目相对。
下一刻,沈淮与移开视线。
杜明茶清晰地看到,他好看的肌肉,线条流畅,是与外貌截然不同的硬朗,却因肤色稍白而冲淡了攻击性,不过大部分都在散漫睡衣的遮掩下,只有小部分若隐若现。
完美。
本以为只存在于二次元的完美身材,她在三次元看到了。
杜明茶脑袋里要炸开绚烂的烟花。
和她第一次看到纸片人老公只穿白衬衫时的感受一模一样。
真的好漂亮,杜明茶第一次在三次元中遇到能够完美符合她审美观的人。
杜明茶喃喃:“好漂亮。”
沈淮与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裹紧睡衣,将不小心露出的一丝胸膛完完整整地遮盖住。
他并没有看杜明茶,低头关掉水,平静地问:“什么?”
“我是说玄凤,”杜明茶灵机一动,指着正停留在毛巾架上的玄凤,若无其事地夸赞,“它真的好漂亮啊……呃?应该不止23厘米吧?”
她隐约记得,上次沈淮与说玄凤23厘米左右呢。
现在仔细看,玄凤体长至少得30多厘米吧。
沈淮与若无其事地烘干手:“大概吧。”
杜明茶以为自己巧妙地化解了这桩意外社死,还没喘口气,忽然听到沈淮与淡淡声音:“下次在男性家中住,晚上别穿成这样。”
这样是哪样?
杜明茶被他的话弄得不清不楚,低头看了看自己。
睡衣好端端穿着身上,就是这睡衣实在太大了,不符合她的身材,导致胸口有点散,但该遮住的地方都好好遮住了,只露到锁骨下方三指的地方。
她认为这一点儿也不失礼。
“智者见智淫者见淫,”杜明茶说,“我觉着自己穿的没问题呀,难道你——”
沈淮与烘干双手,站在灯光下,从上往下,以俯视的姿态,瞧着她。
他说:“我又不是畜生,对未成年的小东西不感兴趣。”
不等杜明茶说话,玄凤忽然冲下来,落在沈淮与肩膀上,惟妙惟肖地学着顾乐乐的话:“淮与,你今天和明茶睡觉吗?”
沈淮与身体一僵。
杜明茶:“……啊?”
沈淮与伸手去捉,可惜玄凤已经忽闪着翅膀离开了,学着顾乐乐最后一句话:“保证立刻就睡!”
连起来。
淮与,你今天和明茶睡觉吗?
保证立刻就睡。
杜明茶:“……”
没有人教,鸟不会自己说话。
更不会如此流畅地对话。
她好像听到了不得的东西。
杜明茶深深看着沈淮与,眼睛黑漆漆,满是不赞同。
良久,她摇了摇头,轻叹一声。
沈淮与抓住玄凤,抓着罪魁祸首,面无表情离开卫生间。
和杜明茶擦肩而过的时候,他清晰地听见杜明茶小声嘀咕了句。
“……原来是傲娇啊。”
……
沈淮与手握玄凤出门,迎面看到抱着小绵羊枕头、身穿大灰狼睡衣的顾乐乐。
他睡眼惺忪:“淮与,你在做什么啊?”
沈淮与说:“在想玄凤怎么做最好吃。”
次日七点,杜明茶独自在另一个房间中吃完早餐。
沈淮与如约带她去见了相关负责人。
途中,他提醒:“面试时别太死板。”
杜明茶想了想,尝试着自我介绍:“我叫杜明茶,是c**语学院新生,曾经参加过——”
“太僵硬,没有人情味。”
“人情味?”杜明茶想了想,“我叫杜明茶,你们总经理是我叔叔,沈二爷是我爷爷。这样够不够有人情味?”
沈淮与沉吟片刻,给出答案:“明茶,我忽然发现你第一个自我介绍就特别完美。”
顺利见到负责人后,杜明茶独自进了面试的房间。
她戴着口罩,有些担心自己这幅模样会被面试官认为不尊重,但在看到三个面试官也都戴着口罩后,心才放下。
整个面试过程全部使用法语,还有一次笔译测试。
杜明茶明显感觉到有一个面试官似乎对她产生了质疑,提问的问题最多、最刁钻。
但当杜明茶一一对答如流后,对方也没有过多为难,看她时的目光缓和不少。
长达四十分钟的面试即将结束,对方翻开资料,忽然抬头,用中文询问:“你和二爷什么关系?”
播放着面试直播画面的屏幕后,沈淮与皱眉,问沈岁和:“这个问题是你加上去的?”
沈岁和转着钢笔:“你就不想知道她怎么看你?”
沈淮与坐正身体,轻笑一声:“幼稚,我不在乎。”
“与其担心我,”沈淮与看他,“不如多考虑你自己和知知的以后。”
话虽这么说,他仍旧看着屏幕。
房间中,杜明茶也被面试官这个问题给问住了。
她懵了一下。
真要说的话,她和沈淮与什么关系都没有,要不是她爸爸和沈少寒爸爸打小关系就铁,连这一声“二爷”都犯不上。
两人就是——即使株连九族都株不到的亲戚。
但这样回答,显然并不合适。
于是,在面试官严肃的目光下,在摄像头下,杜明茶无比认真地开口:“他是我爷爷。”
“不是亲爷爷,胜似亲爷爷。”
“……”
她看到面试官的手,似乎抖一下,笔直直戳在纸上,划出长长一道。
像是怕惊动什么,面试官咳了两声:“原来如此。”
面试进行的十分顺利,杜明茶成功取得这次随行翻译的机会,也得知了大致的工作内容。
虽然这个兼职只有几天,但毕竟是会议和陪同翻译,需要准备的东西一点儿也不少,有很多关于材料和技术的资料,厚厚一摞。
杜明茶从公司拿了需要的手册离开,粗略翻了几页。
她基础扎实,再想想高昂的报酬。
很好,头没那么痛了。
何以解忧?唯有暴富。
杜明茶给沈淮与打了个电话,对方没接。
想了想,她郑重地编辑条短信过去道谢。
到了入睡前,她才收到回信——
沈淮与:「不客气」
接下来的几天,从去机场接那些法国人回来之后,杜明茶基本上没怎么休息。
这次翻译涉及的领域实在太复杂了,许多专业词汇,将杜明茶的脑袋填充到几乎爆炸。
晚上,虽然公司给她订的同样是高端酒店,但杜明茶无暇去享受五星级高奢酒店附加的种种特殊服务,洗漱后脑袋一沾枕头边就睡着了。
最难的是用餐,她忌口太多,不能和他们一块吃饭,还要帮他们翻译。白天,杜明茶基本上全靠一些速食面包来解决,晚上的时候,才会点酒店里的菜单,要一些热腾腾的饭菜。
累是累了些,这些法国人对她提供的翻译工作很满意,给小费也大方,甚至主动提出,多雇佣她一天,让她带着这些人去购买一些能够带回国送家人同事的小东西。
杜明茶欣然应允。
钱到账很快,刨除需要交的税外,仍旧是极为可观的一笔。杜明茶在手机上查了三遍余额,满意地决定奖励自己一下——
晚上不吃水煮面、也不吃食堂啦,她要去后街开开心心吃“外婆家”!
杜明茶很感激替她找工作的沈淮与,试探着联系两次,想要请对方吃饭。
都被拒绝了。
国庆假期很快过去,重新开学第一天,好几处公告栏上,都张贴上“主持人大赛”的报名海报。
放学后,杜明茶和姜舒华站在海报前看了一阵。
姜舒华松开被咬出牙印的吸管,感慨:“第一名奖金竟然有一万块耶。”
杜明茶抱着专业书,仔细看完海报上的字,有些心动。
她去右下角看报名截止和大赛正式开始时间。
初赛安排在下周一的晚上,以学院为单位安排,再一周就是校级决赛。
决赛时,还会有某个电视台过来直播。
“要报名吧?报名吧?”姜舒华眼睛闪闪,“明茶,你要上肯定没问题!”
宿舍人都见过明茶的脸。
只是还有一点浅浅的疤痕而已,遮瑕膏一遮就好了。
杜明茶被奖金迷住了,她打开手机,扫了扫海报上的二维码,点进去,选择报名。
链接刚刚跳转出来,她听到后面传来细微的“噗呲”一声笑。
杜明茶转身,看到拿着网球拍的别云茶。
“你也想报主持人大赛呀,”别云茶慢吞吞地说,“一个优秀的主持人,光有声音可不行,还得要脸蛋和气质呢。”
杜明茶没看她,低头在手机上填报名信息:“你漏了最重要的一样东西。”
别云茶被她说的愣住:“什么?”
杜明茶收好手机,淡淡注视她的眼睛:“一个优秀的主持人,必须要有脑子。”
别云茶:“……”
杜明茶对欣赏她五彩斑斓的脸没有兴趣,挽着姜舒华的手往前走。
姜舒华气的把吸管咬的咔吧咔吧响:“她怎么这样啊?和沈少寒的事就不说了,算是她们两情相悦吧,咱们也不好说什么……可她嘴巴怎么这么烂呢。”
“你必须要参赛,”姜舒华抓着杜明茶的胳膊,“为君化妆技术最好,到时候让她给你化妆。啊,对了,你脚也是36码对不对?我爸刚送了我一双高跟鞋,香奈儿的,我就试了一次,到时候你穿着上台……一定要把她给我镇住!”
杜明茶哭笑不得:“好好好。”
“不成功,便……不行,不许不成功!也不可能不成功!”姜舒华说话掷地有声,“让他们看看,真正的大美人儿是什么样的!”
杜明茶本来以为姜舒华只是说说,谁知道刚踏入宿舍,姜舒华立刻把刚才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说了一顿,激起众咸鱼愤。
霍为君说:“咱们俩身材差不多,周末你跟我回家,我的小礼服随你挑,就不信还惊艳不了她们。”
室长赵芯见也拍胸脯保证:“到时候我给你拍照,p图!别的我帮不上忙,后勤交给我。”
姜舒华:“我还能拉着我的小姐妹给你加油鼓气!帮你拉票!”
杜明茶无奈:“你们都这样了,万一我要是拿不了奖,多对不起你们?”
“什么对起对不起的?”霍为君揽过她肩膀,像兄弟一样,一拳抵在她肩膀处,语重心长,“明茶,咱们可是异父异母的亲姐妹啊。”
一宿舍四个人,除了杜明茶外,其他三个都是暴脾气,唯一的区别在于爆点不同。
共同点在于都不是怎么喜欢别云茶。
晚上十一点,宿舍里熄灯后,几个人凑在一起夜聊。
“刚开学那阵,别云茶看上去还挺好的,一柔柔弱弱姑娘,”赵芯见拍着脸上的面膜,刷手机,“那时候她还常来咱们宿舍借东西,玩,说她们宿舍人因为她穷孤立她……我还以为真的,后面才知道,全是她自己在那里自导自演,根本就没有孤立这回事。”
以貌取人、以家境取人的人,其实并没有那么多。
姜舒华也插嘴:“对啊,我还记得她常过来找明茶要作业抄呢,一边夸明茶法语写的好看、非要明茶教她怎么写,模仿笔迹;一边又频繁过去和沈少寒接触……哎?下雨啦?”
“啊啊啊啊对不起舒华,我刚开了一包魔芋爽——”
霍为君惨叫一声,打开了应急灯,手忙脚乱过去收拾,道歉。
还好,姜舒华只有睡衣和脸颊上溅了点油印子,她不怎么在意,啪嗒啪嗒地穿着拖鞋,去卫生间洗脸。
杜明茶帮忙收拾残局,她抽出纸巾,将桌子上溅到的油渍仔细擦掉。
就在这时,赵芯见忽然尖叫:“哪个烂人干这种缺德事?”
她抖着手,给杜明茶看手机里的消息——
为了更多趣味和娱乐性,主持人大赛还单独设立了一个投票网页链接。
有些参赛选手可以选择将照片自主上传,方便进行宣传及后期的群众拉票。
不知道是谁,将杜明茶入学时的那张带着伤疤照片传了上去。
那时候杜明茶的伤疤还因为饮食有些轻微的发炎,疤痕处涂着抑制增生和消毒的药膏,大片大片的棕红色痕迹,衬着微微红肿的疤痕边缘,格外狰狞可怖。
这张照片已经传上去超过三个小时了,赵芯见还是看到有人朋友圈拉票、点进去后才看到的。
负责账号运营的人已经休息了,现在完全联系不上。
这次活动范围广,至少五分之二的人都看到了杜明茶这张入学照,夹杂在一群或精修、或干净证件照的照片中,有一股奇异的冲击力。
霍为君骂了几句脏话,姜舒华连忙去看杜明茶。
杜明茶很镇定,她说:“先睡吧,明天早上去找导员。”
她十分冷静,飞快地想处理措施。
现在已经十一点了,这个时候完全不适合大张旗鼓地闹、惊动老师——老师也是人,下班后也想好好休息,而不是处理这种事情。
况且,她没做错什么,只是一张有着伤疤的照片而已,
以容貌来断章取义、将人划做三六九等的家伙,都不值得。
果不其然,这一张格格不入的照片,在当年晚上几乎席卷了学院里大大小小的群。
有些男性多的群,说话粗俗不堪。但女孩子共情能力强,大多都对此表示同情,谴责恶作剧的家伙,还批评了一些乱说的男性。
还有个表白墙搬运了个男生的吐槽——
「墙,匿名投。模特大赛的某个小姐姐是精神病院逃出来的吗?怎么可以大半夜的放鬼图吓人呢?提醒一下,如果没有自知之明,建议不要在公众场合发照片哦。」
这条吐槽下面一水倒的骂声,毫无例外都是在骂投稿的男生。
「我为c大有你这样的校友感到耻辱」
「墙,别匿了,让我看看这位指点江山的老哥长什么模样」
「不愿和傻b共国籍」
表白墙立刻删掉整条消息,为了平息愤怒,还挂上了道歉信息。
纷乱声中,清晨,杜明茶敲开导员的办公室。
她找的时机刚刚好。
早饭过后,恰好计算机学院的王教授也在。
这个时间点,王教授都会过来找导员喝茶。
杜明茶一看到导员,眼泪就流了下来。
她身材瘦弱,眼睛大而亮,此刻这双眼睛里充满眼泪,令人瞧着就心生怜惜。
导员站起来,关切地问:“明茶,怎么了?”
她知道杜明茶家庭条件差,但性格刚强平和,此时见她哭的梨花带雨,立刻心疼的快要碎了:“来来来,快坐下,和老师说说,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吗?”
王教授也吓住了,亲自给杜明茶拉椅子过来。
杜明茶蓄着眼泪,她没有哭出声,只有声音更咽,是压抑着自己不哭出来却又忍不住的声线:“昨天晚上,不知道是谁上传了我的照片……”
她将手机递给导员看,导员看到后,皱眉:“谁做的?”
“我不知道,”杜明茶低头,看到王教授正愤怒地捏着杯子,她带着哭腔,“我完全没有头绪,也不知道是谁会闹这样大的玩笑,我接受不了……”
“没事没事,我马上打电话让人把这条删了,”导员柔声安慰她,“不哭,不哭啊,我们慢慢查——”
“也不用太慢,”王教授插嘴,“这个网页和投票小程序是我两个学生做的,他们明天就回来——明茶是吗?”
杜明茶眼含热泪,点头:“是的。”
王教授将杯子放到桌子上,怜惜不已:“你明天跟我去机房,查查数据库,就知道是谁传的了。”
一番眼泪攻击收到极大的成效,导员立刻打电话,声音严厉地让大赛的运营人员立刻删掉,更是严肃向杜明茶保证,一定严查此事。
杜明茶道了谢,刚离开办公室,在走廊上迎面撞上沈少寒。
杜明茶稍稍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匆匆往下走。
为了能够成功熏出大量眼泪,她刚才给自己偷偷抹了些洋葱,现在好辣好刺激。
虽然眼睛疼了点,但成功引起导员重视、亲自处理,并保证彻查,杜明茶还是挺高兴的。
老师大多都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如果她不装的可怜些,只怕导员也不会真的出面帮忙。
计算机学院的王教授出了名的热心肠,有他帮忙,数据库也方便查。
就等着明天看是谁做的这种事。
她走的快,沈少寒却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刚刚,杜明茶看他的那一眼。
眼睛边缘都是红的(擦洋葱擦多了),眼睛中含着如盈盈不止的眼泪(洋葱威力无穷),目光迷离(辣的),呼吸急促(也是辣的)……
泪眼盈盈,欲说还休。
她不经意展露出的这一丝脆弱,令沈少寒心脏狂跳不止。
他直直站在原地,忍不住打开手机,找出那张照片——
沈淮与苦苦寻找的女孩照片。
高层,玩偶服,马尾,女孩漂亮的侧脸。
当初沈少寒只看了一眼,便陷入女孩沉静美好的面容中,久久不能忘怀。鬼使神差,他将这张照片保存下来,心想或许哪天能够遇到。
他本想向二爷邀功。
而杜明茶刚刚的眼睛,就有照片上女孩的十分之一韵味。
沈少寒站了一阵,忍不住回头看。
已经看不到杜明茶的踪影。
傍晚,杜明茶例行去辅导顾乐乐。
中途休息时,顾乐乐眼睛一转,嚷嚷着要玩uno,直接把卧室中还在休息的沈淮与拖了出来。
沈淮与难得衣冠不整。
他应当是穿着衬衣直接睡的,有些地方被压出痕迹,没有系领带,纽扣也开了两粒,露出精致的锁骨。
喉结上的爱心疤痕很漂亮,在这个时候泛着淡淡的红。
他后脑勺有一撮头发倔强地挺立着,像一棵突然冒出来的小草。
看上去……
好好rua。
他发量好多哦,手感一定超好,说不定摸上去之后,他还会像被撸的狮子一样撒娇……
打住。
杜明茶控制自己的手,移开视线,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念”。
沈淮与这几天出差,凌晨才回来,时差还没调整好,此刻被顾乐乐硬生生拽出来,随意地坐在沙发上,捏了张牌看。
杜明茶主动找话题:“您这两天熬夜了啊?看上去好辛苦哦。”
“出差,”沈淮与说,“还好。”
杜明茶哦一声,她深有感触:“我前几天做兼职也快累垮了。”
沈淮与轻飘飘看她,眼中有些笑:“感觉怎么样?”
“非常好,”杜明茶由衷赞美,“虽然很累,但学到了很多知识。而且法国人付小费也很慷慨,他们完全不会打价,要不我跟着,他们就被秀水街的人给当肥羊宰了……对了。”
杜明茶郑重地说:“我还没谢谢您,给我提供这么一个珍贵的实践机会。”
“我只是帮你要了一个面试名额,”沈淮与纠正她,“是你靠实力获得这个机会。”
“实力?”杜明茶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可能还得多谢谢哪个素未蒙面的二爷爷。”
沈淮与笑容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顾乐乐一口汽水呛住,咳咳咳地咳个不停。
莫非,这就是书上看到的“我把你当爱人、你却把我当爷爷”?
沈淮与抽了纸,递给他。
“二爷爷?”顾乐乐擦干净脸,看她,不确定地问,“沈二爷?”
“对啊,”杜明茶点头,这里没有沈家人,她终于能说出心里话,“一开始我觉着这人好怪哦,明明早就进入社会主义了,这个年代还让人叫他‘二爷’,你不觉着这种称呼,听起来就很封建迷信吗?我每次都脑补一个穿着黑长袍的男人,半躺在拔步床上,一边抽烟,一边搂着小妾,还得有个小丫鬟跪着给他捶腿。”
沈淮与面无表情地将牌放下:“哦?”
顾乐乐额头都要冒汗了。
他终于知道,看着别人在危险边缘疯狂试探是种什么感觉。
“说不定二爷还养鸟,每天日常就是拎着鸟、捧戏子,说不定还会强抢良家妇女,”杜明茶说,“就是你经常在电视上看到的那种,为害一方的大恶霸。”
沈淮与双手交握:“二爷他虽然养鸟,但不抽烟不玩女人,也不是恶霸。”
“所以后面才改观的嘛,”杜明茶兴致勃勃,“二爷其实人挺好的,上次我出事了,他老人家还关心我这个孙辈,特意打电话给我爷爷……呃,虽然后面他没和我说话,但我觉着他可能有其他事情要忙。上次面试时,我也借了他的名义狐假虎威。真心希望他老人家能够身体硬朗,仙寿恒昌——”
沈淮与平静地打断她:“换个话题吧,我还想多活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