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晚些,陈妈妈才回来。
她将一张写了好几个地名的纸递给徐宁,道:“问了太太院里的人,因没在太太跟前当差,知道的也不详尽,套了半响话,才套出两三处地方来。”
徐宁展开看了看,见有两处在京郊,还有一处在临县。
她将单子仔细收起来,道:“太太院里的人嘴紧,哪里就容易全套出来。你去歇着,有事我再叫你。”
陈妈妈答应一声,便退下了。
宁国公府。
裴衍风尘仆仆赶回家时,已是掌灯时分。
他披风未解,衣裳未换,先去拜见了薛氏,才又去见了宁国公,等他简单将出城办的事情说了一说,便要回自己院。
宁国公却在此时叫住了他。
裴衍回头,见他神色挣扎,似是有些难以启齿,犹豫了好一会才将心一横,道:“徐家这门亲,要不还是算了?”
去徐家提亲之前,裴衍是同他商议过的,也曾将京中几户有名望的人家对比过了,最终觉得还是徐家比较合适,才选的徐家。
宁国公知晓原委,也并未反驳,全权交给他自己处理。
如今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那定是遇着什么事了?
裴衍垂眼思索片刻,问道:“谁在你耳边说了什么?”
宁国公本能想要否认,可当他抬头对上裴衍冷淡疏离的视线,否认的话便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你二婶婶和三婶婶昨儿个去了慈安寺,说是为你祖母送些东西……”宁国公莫名有些心虚,“今儿你祖母就送了信回来……”
自打裴老太爷走后,裴老太太每年都会在他忌日前后两天到慈安寺去住上小一月。
昨儿裴家的二太太和三太太打着去给老太太送东西的名义,将裴衍到徐家提亲,还被拒婚的事儿当笑话说给老太太听的同时,还偷偷给老太太上眼药,说裴衍没将她放在眼里,提亲这种大事都不与她商量。
这裴老太太一把年纪了,一直攥着管家的权不肯放不说,还要底下人无论大小事都要向她回禀,得了她准许,才可以去做,心眼也小,目光短,极容易被挑唆。
不明事理,也不讲理。
裴衍烦她不是一两回了,但因她是长辈,从前不曾与她计较过,只有多远就避得有多远。
如今听她信了两个婶婶的挑拨,还送了信回来,心中越发厌恶。
裴衍没出声,只伸出了手去,表情也没变一下,仍是冷淡疏离的。
宁国公茫然了一下,没明白他要什么:“什么?”
裴衍道:“信呢?”
宁国公“哦”了一声,忙将信从衣袖里掏出来,递了过去——若不是临时想起他才是裴衍的爹,对着那样冷脸,他险些双手将信奉上。
裴衍接过信,用手捏了一下,发现还挺厚。
于是,他也不拆开看一眼,两步上前,拿着信凑近烛火,直接点了!
宁国公“诶——”了一声,才要阻止,他就将点燃的信直接扔进了香炉里。
直至那封厚厚的信被火焰蚕食殆尽了,裴衍才瘫着脸回头看着宁国公,装得一脸无辜。
宁国公一头两个大,急道:“你还装?!你……”
裴衍打断他的话:“要娶什么人,跟谁过日子,那是我事,跟她、你、还有母亲,都没关系。倘或将来,你们瞧不惯我夫人,我便与她搬出去,两人一屋,三餐四季,再雇几个仆人,自自在在的,不至于憋屈。”
他难得说这么多字,宁国公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只因他说到“憋屈”二字时,还特地撇了他一眼。
宁国公无语凝噎,恼羞成怒,挥手赶人:“混账东西,滚滚滚……”
裴衍滚……啊不是,走了。
他才回自己院,就见早早被他打发回来的小厮守在门口,神情是一言难尽,脚底又好似生了刺,浑身极不自在。
见了他回来,虽仍跟从前一样带着笑迎了上来,可那笑怎么瞧怎么僵硬。
裴衍莫名其妙:“有事?”
他屋里没女使——从前有过,因受人指使,动机不纯,让他寻了借口全给打发了,如今身边照顾的就只有几个小厮。
跟前这个是跟了最久的,叫长随。
也是之前离开蔬和斋时,裴衍叫他去查徐宁到何处买书的那个小厮。
“让你办的事都办好了?”裴衍进了屋,一面解下披风递过,一面问。
他对自己人总是十分信任的,并未怀疑长随那表情有什么不对。
长随却叫他问得浑身一僵,表情都变得惊恐起来,好一会儿才支吾道:“办、办妥了……”
裴衍回头看了他一眼:“嗯?”
长随背着光,挡着眼,指着屏风后边的案几,艰难道:“三姑娘去的是梨花巷一个叫杂文的小书楼,书楼的人说她买的是《论语》和《孟子》……小的已经买回来了,哥儿还是自己看吧……”
说罢,头也不回地跑了,生怕慢了一步,见着些不该见的。
裴衍越发莫名起来,心里还想着不就是《论语》和《孟子》有何稀奇的。
那些世家大族里的姑娘,但凡认字的,除去《诗经》外,几乎都会看《论语》和《孟子》。
此时裴衍还未意识到,能把他帖身小厮吓得面无人色的书有多惊世骇俗,更未意识到那惊世骇俗的主角之一,还是以他本人为原型的。
等他简单地用了晚饭,又去书房处理了一些送到家里来的,无关紧要的文书,等下人多次提醒他该歇着了,他才想起来似乎是忘了什么事。
他略微一思索,便回了屋去,正打算叫了长随来,让他明日挑几本差不多的书给徐宁送去时,想起他方才跑了之后,就一直不曾出现过。
裴衍心中存疑,瞧了眼搁在案几上,还欲盖弥彰用布抱起来的两本书。
然后……
他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把书拿了起来,正欲翻时,发现封皮底下还包着一层封皮,遂因好奇心驱使,把头一层封皮揭了下来——
然后他就看见《论语》的封皮底下写着春水玉阙离人恨,下卷几个字。
裴大人缓缓发出了一声疑惑的“嗯”?
他越发存疑,不知死活的翻开了第一页——
上书:第四十九回芙蓉帐暖度春宵,从此君王不早朝
却说吏部尚书裴言见势不妙,翻身将帝压于身下……
裴衍:“……”
谢谢,眼已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