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怀远醒过来,发现自己和衣蜷缩在沙发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他浑身无力,两个太阳穴痛得厉害,像是有两根钢钉插在上面。他歪了歪头,看到了坐在面前的苏小伞,阳光从窗口透进来,将她苍白的左脸照亮。她的眼睛红肿,显然是哭出来的。
陈怀远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拉住了她的手。
苏小伞柔弱的手是块冰。
她的手从他的手中轻易地挣脱出来,淡淡地说:“不要这样。”
陈怀远闭上了眼睛。
苏小伞心平气和地说:“怀远,我们该好好谈谈了。”
陈怀远的眼睛还是闭着:“谈什么?”
“我们分手吧,我对你已经没有感情可言了,这样下去,很没意思。我看不透你的心,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我不想为了你活得那么累,你应该明白,在你眼里,我什么也不是,你想走就走,想去喝酒就去喝酒,根本就不顾及我的感受。我是人,不是你的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真的,我没有办法再忍受你了,你走吧,再也不要回来了,就像我们从来没有认识过!”
陈怀远的呼吸急促起来。
他紧紧地咬着牙。
苏小伞不说话了,把脸转向了窗外,窗外阳光灿烂,心情却无法晴朗。
陈怀远突然睁开眼说:“你是不是心里有别人了?”
苏小伞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心里悲哀极了,他永远不会从自己身上找问题,而是怀疑别人有问题,自私到了极点。
他提高了声音:“我问你,你是不是心里有别人了?”
苏小伞还是没有回答他。
陈怀远掀掉身上的被子,弹簧般从沙发上跳起来,嗓音沙哑:“我如此爱你,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绝情的话!你一定是爱上别人了,我算看出来了,怪不得我这次回来,你对我如此冷淡,还要赶我走!你安的是什么心呀!”
陈怀远这些话怎么能够厚颜无耻地说出来!
苏小伞很后悔昨天晚上去给他买单,还把他拉回来。
她只是凄然一笑,站起身,准备到卧室里去。
陈怀远疯狗般朝她扑过去,双手抓住了她的双肩,使劲地摇晃:“你给我说清楚,你是不是爱上别人了?说呀,说呀——”
他的双眼血红,干瘦发青的脸扭曲着。
苏小伞挣扎着:“放开我,你弄痛我了——”
陈怀远根本就不理会她的感受,抓住她双肩的手紧紧地勒进了皮肉里,还是使劲地摇晃,声嘶力竭地说:“你说呀,说呀,你是不是爱上别人了——”
他疯了!
他疯狂的样子让苏小伞恐惧。
泪水从她红肿的眼中滚落。
陈怀远气急败坏地把她推倒在地,苏小伞的额头重重地磕在电视柜上,钻心的疼痛!
她伸手摸了摸额头,上面有粘粘的血。
陈怀远见到血,呆立在那里,脸色铁青,浑身瑟瑟发抖。
苏小伞缓缓地站起来,愤怒地瞪着他,大声嚎叫道:“王八蛋,我就是爱上别人了,怎么样!你他妈的还是个男人吗,活该戴绿帽子!你给我滚,远远地滚开——”
陈怀远两腿发软,跪了下来。
苏小伞继续嚎道:“别演戏了,王八蛋,赶紧给我滚蛋——”
陈怀远突然抱头痛哭,边哭边嚎:“小伞,我错了,我不要离开你,不要离开你——”
苏小伞冷冷地说:“你不走,我走!”
她把还剩下的3000块钱取出来,放进皮包里,走出了家门。
我又害了一个人。
赵燕从架子床上一头栽下去,惊叫了一声后,就没有声音了。我大叫道:“不好,赵燕出事了!”有人就拉亮了灯,大家纷纷下了床,围了过来。赵燕头上的血流了出来,在砖头地板上慢慢地洇开,她已经不省人事。大家面面相觑,惊恐万状。我说:“大家还愣着干什么,赶快叫人把她送医院!”她们还是愣愣地睁大惊恐的眼睛,像是中了魔咒。我十分清醒,又害怕又内疚,这不是我想看到的景象。我不顾一切地背起赵燕,冲出了宿舍的门。
我没想到,聪明的赵燕那一摔就毁了她的一生,她的脑袋竟然摔坏了,等不到毕业就退学,离开了我们。还有几个月我们就毕业了呀,她却等不到那一天,我心如刀割。特别是她父母亲来取走东西时,那凄惨的样子让我泪流满面!是我害了她,可我没有勇气向她父母亲忏悔!这一次,我没有用刀捅自己的肚子,而是对黄鼠狼说:“你想让我死吗?如果你再这样害人,我就去死!带着你一块去死!让你和我一起被埋葬!”它用一贯的沉默对待我,什么也没有说。它越是沉默,我就越恐惧,我离不开它,它也离不开我,可是,只要它还存留在我的体内,可怕的事情也许就会再次发生。恐惧就这样折磨着我,深深地折磨着我。
自从赵燕出事后,同宿舍的女同学们就再没有说我什么,也没有给我造成什么难堪。相反地,她们总是对我笑脸相迎,以礼相待。尽管如此,她们无法掩饰恐惧的目光,是的,她们对我产生了深深的恐惧感,仿佛我是恶魔。就那样,一直到大学毕业。我相信,她们对我的恐惧永远不会消失,只要想起我,想起赵燕,她们的内心就会颤栗,担心厄运会突然降临到她们头上。
在我大学毕业前,那个自称我父亲的人又来找过一次,其实他在我大学期间找过我很多次,我一直没有理他。
这个五十多岁的高个男人,还是面无血色,眼窝深陷,鼻梁高挺,留着长发和胡子,穿着一件米黄色的卡其布风衣。他站在我面前,企图伸出手摸我的脸,我心里是这样想的。我说:“你到底想干什么?”他深陷的眼睛里闪动着莫测的光芒。他说:“我们找个咖啡馆,坐下来谈谈,好吗?”他的话语十分诚恳,尽管体内的黄鼠狼一个劲地提醒我远离他,我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只要我不跟他去偏僻的地方,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和他面对面坐在咖啡馆时,我内心还是有一丝恐慌。
他问我喝什么咖啡。我摇了摇头说:“不知道,我没有喝过咖啡。”他愣愣地凝视我,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可能呢!”我强调:“真的没有喝过。”他脸上掠过一丝难过的表情,叹了口气说:“可怜的孩子!”我反驳道:“我不可怜!”于是,他给我要了杯巴西咖啡,问我要不要加糖和奶,我摇了摇头,他苦涩地笑了笑:“和我一样,我也不喜欢加糖和奶。我喜欢品尝苦咖啡,像品尝我苦涩的生活。”他说的话深奥,我不喜欢这种腔调。
我抿了一口咖啡,皱了皱眉头,比中药汤还难喝,那一杯热咖啡静静地放在我面前,渐渐变凉,到我离开也没有再喝一口。
“你要和我说什么?”我有些不耐烦。
他优雅地呷了口咖啡,然后用纸巾擦了擦嘴巴,轻声说:“阿红,我真的是你爸爸!”
“不是!你骗我!”我坚定地说,“我从来就没有爸爸,如果有的话,肖三娘才是我爸爸,她既是我妈妈,也是我爸爸,她才是我在这个世界里唯一的亲人!”
他叹了口气说:“是呀,她把你抚养大,对你恩重如山。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是你爸爸。我叫顾新,野猪坳人都应该还记得我,我那年到野猪坳去体验生活,爱上了你的母亲梅姗……”
顾新的讲述和野猪坳乡村里关于我是野种的传说如出一辙,就是省略了肖三娘给他画符咒的那些内容。我听着听着,心里特别不好受,眼睛湿了。假如那个叫梅姗的小寡妇真的是我母亲,那么眼前这个叫顾新的男人罪孽深重,梅姗是一个纯粹的悲剧人物。体内的黄鼠狼蠢蠢欲动,我用手捂着肚子,心里对黄鼠狼说:“你千万别动,我不想伤害任何人!”它能够听懂我的腹语,很多时候,我就用腹语和它说话。黄鼠狼渐渐地安静下来,它还是在不停地提醒我:“离开他,赶快离开他——”
顾新的眼睛也湿了,他用纸巾擦了擦红通通的眼睛,沙哑着嗓子说:“阿红,我对不起你母亲,我知道,她到死都在等待我回去接她,可是我没有。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悔恨中度日,她是一个多好的女人哪,善良,美丽,任劳任怨,温存体贴……世上任何赞美女性的词语用在她身上都不过分!那么好的一个女人我抛弃了,却娶了个恶妇,我鬼迷心窍哪!我不会在你面前粉饰自己,我的确是个混蛋!我的心肝黑透了哪!后来我们还是离婚了,当我想回野猪坳去时,梅姗早已经魂归天国了!我欲哭无泪,痛苦将伴随我一生,我也发誓,这一生再也不娶女人!我心里永远守候着梅姗!我也对不起你,阿红,你是我的骨肉,想起你和肖三娘在那贫苦的山村里受苦,我的心刀割一般的疼痛!你还记得你小时候那一场病吗,你发高烧时,我也莫名其妙发烧,肖三娘写信告诉我这件事情后,我的心碎了,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父女连心!”
我颤抖地说:“不可能,不可能,我妈怎么会给你写信!”
顾新又用纸巾擦了擦眼睛说:“肖三娘是个好人,当初你外公要把你溺死,是肖三娘救了你,并且收养了你,野猪坳没有人会像她那样做!其实她也恨我,恨我无情无义!我知道她收养你后,就给她写信,表示每个月给你寄抚养费。我给她寄了几次钱,她都给我退回来了,也没有解释为什么不要我的钱,可她会给我写信,告诉我你成长的情况,她的每封信都让我的心不得安宁!也许你不知道,肖三娘解放前是个地主的女儿,上过几年学,写得一手好字!后来,她家没落了,因为长得丑,没人娶她,她就当了巫婆,独自生活。阿红,你知道吗,得知你考上大学,来上海读书,我是多么的高兴,我想可以在你身上弥补我的过错,我是爱你的!”
我泪流满面。
我站起来,哽咽地说:“我不是你女儿,你不配做我的父亲!你不觉得爱字从你嘴里说出来,是在玷污了这个神圣的字眼吗!我是肖三娘的女儿,永远都是她的亲生女儿!求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我没有爸爸,永远没有!”
说完,我就离开了他,离开了那个飘着软绵绵轻音乐的咖啡馆。
顾新追了出来,大声地在我背后说:“阿红,我不会放弃的,永远不会放弃的——”
体内的黄鼠狼在说:“远离他,远离他,他是恶魔——”
苏小伞到医院给额头上的伤口做了简单的处理,就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她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陈怀远凶相毕露的样子令人恐惧,如果不离开他,也许会把她杀了,像向含兰那样死在家里,腐烂了也无人知晓!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一个口口声声说爱你的人,竟然会朝你动粗!苏小伞最害怕男人凶狠,童年时,养父苏国庆对她的粗暴记忆犹新。陈怀远无疑把她心底的伤疤无情地揭开了,苏小伞的心在流血。
苏小伞走着走着,累了,腰酸背痛,头昏脑涨,两腿灌了铅般沉重。
不远处的街边有家汉庭快捷酒店,她想了想,就走了过去。
办完入住手续,她就上了电梯,来到1404房间。关上门,来不及观察房间的好坏,就蹬掉脚上的鞋子,扑倒在松软的床上。床上的被单十分洁净,散发出干爽的淡淡的薰衣草的香味,苏小伞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此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该好好睡一觉了,什么也不想,好好睡一觉!一切等睡饱了以后再说!
她的身体渐渐地放松。
疲惫的眼睛自然地闭着。
苏小伞感觉自己的身体像一片羽毛般飘向虚无的太空……
她的脚踩在一团白云上,白云随风飘动,有个声音在她耳边说:“小伞,我要带你到天堂里去,那里没有人世间的烦恼和痛苦,没有欺骗和残暴,没有杀戮和伤害……”
说话的人是谁?
苏小伞分不清那是谁的声音。也许是养母杨雪莉,那是世上最疼爱她的人;也许是向含兰,她已经脱离了人间苦海,变成了天使,她会一直在天空中飞翔,快乐地飞翔……不是,不是她们。她们已经不会再疼爱她,保护和帮助她了,她们死了。
苏小伞突然听到了一声冷笑。
这是他十分熟悉的冷笑。她明白了,刚才那些话是谁对自己说的。果然如此,他就是陈怀远,他凑近苏小伞的耳朵说:“小伞,你想离开我,门都没有!你以为你飘到天上,我就找不到你了吗?你是我的,休想逃离我的手掌,如果说你是孙猴子,那么我就是如来佛,你能逃掉吗!哈哈哈——”陈怀远恶魔般的笑声在天空回响,苏小伞毛骨悚然。
陈怀远的狂笑声戛然而止,他伸出双手抓住了苏小伞的双肩,使劲地把她推了下去!苏小伞像只在暴风雨中折断了翅膀的鸟,飞快地跌落,风声在她耳边呼啸,连自己的惊叫也听不见了。
苏小伞落入了一个深渊。
黑暗的深渊,她的挣扎无济于事。
浑身疼痛,骨头散了架。黑暗中,她分不清自己身居何处。
苏小伞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陈怀远就是自己的地狱,坏男人就是女人的地狱!
她在黑暗中突然听到狞笑声。
狞笑声从不远处传来,那是什么地方?
可以肯定,狞笑声不是从陈怀远喉咙里发出的。那么,这个人是谁?
在苏小伞心怀疑虑时,黑暗中有人点燃了一支白蜡烛。烛光照亮了她眼前的空间,她大气不敢出一口,趴在地上,睁大了惊恐的眼睛。是他,没错,就是他,剥了皮也认识他!就是在地铁上非礼她的那个矮个男子,那张满是胡楂的黝黑而粗糙的脸在烛光中显得阴森可怖,还挂着一丝邪恶的笑容,那双小眼睛散发出绿色的光芒。
苏小伞的身体僵硬,冰冻一般。
她只是睁着恐惧的大眼,看着他点着蜡烛朝自己走过来。
那一刻,苏小伞绝望了!
意外的是,矮个男子没有走到她跟前就停住了脚步。他跪了下来,把白蜡烛放在了地板上。那地板上有白色的粉笔画出的一个人形,白蜡烛就放在人形胸部的位置。
苏小伞更吃惊了。
那个位置不就是向含兰尸体横陈的地方吗?
她惊骇地看了看周遭,烛光可以照亮到的部分,这不就是向含兰的家吗?那摆设,那格调,一点也不差,最能证明这是向含兰家的就是墙上那幅画,画的是一只伸向蓝天的手,那只手是向含兰的手,这画也是苏小伞画的。
这个矮个男子为什么会出现在向含兰的家里?
难道,他就是杀害向含兰的凶手?
矮个男子口里喃喃地说着什么,他趴在了地上,用手轻轻地抚摩向含兰尸体卧过的那块地板,像是在抚摩向含兰的身体。他的神情陶醉,最后躺了下来,闭上了眼睛。一阵阴风吹拂过来,烛光摇曳着,然后灭了。黑暗重新将苏小伞淹没,将一切淹没。
沉重的呼吸。
呼吸声离她越来越近。
苏小伞将要窒息!
矮个男人在向她爬行过来,毒蛇般爬过来……
那同样是个噩梦。
苏小伞从噩梦中醒来,天已经黑了。房间里一片漆黑。童年时,也是一个黑夜,她从梦中醒来,听到隔壁床上传来的**,还有粗重的喘息和床摇动的吱嘎声,她十分恐惧。那是养母杨雪莉嘴巴里发出的**。喘息声是从谁口中发出的?她的床和杨雪莉的床只是隔着一道布帘。杨雪莉的**在继续,喘息声也在继续……童年的苏小伞吓坏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就在黑暗中哇哇大哭。苏小伞的哭声一出,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苏小伞继续大哭,哭声越来越响。过了好大一会,她才看到灯亮起来,杨雪莉穿着皱巴巴的睡衣,头发散乱地走近前,抱起了她:“小伞,别哭,妈妈在这里呢——”……后来苏小伞才知道,美丽的养母在养父离开后,有了个相好,没想到她的相好第一次到家里来幽会,就被苏小伞搅了好事。不知怎么的,杨雪莉就和相好分手了,分手那天晚上,她抱着苏小伞不停地哭,边哭边说:“小伞,妈妈就和你过,一辈子都和你过,谁也不要!”苏小伞长大后,明白了养母的一片苦心,心里特别的内疚,想起她死前那段孤寂痛苦的日子,苏小伞就会心痛得落泪。
苏小伞在黑暗中叹了口气,想把灯打亮,浑身却没有一点力气,被噩梦带来的恐惧掏空了身体。
突然,苏小伞听到床底下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个陌生的房间里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苏小伞又一次想起了向含兰,心里十分肯定,她是被谋杀的!苏小伞想象着床底下有个人正在爬出来,他的眼睛散发出邪恶的光芒,十指长着锋利的爪子……苏小伞惊叫着从床上跳起来,摸到了房灯的开关,可任凭她怎么按,灯就是不亮。苏小伞仿佛听到阴森的狞笑声,黑暗中有人在向她逼近,危险在向她逼近!苏小伞惊叫着朝房门扑去,手忙脚乱地打开门,大声喊叫:“服务员,服务员——”
她的惊叫惊动了不少客人,他们纷纷打开房门,探出头来看她。
有个男子走出来,站在走廊的那头大声问道:“姑娘,发生什么事情了?需要我们帮忙吗?”
苏小伞稍微冷静了些,说:“谢谢,没事,没事,只是房间的灯不亮了!”
“哦,那你找服务员吧——”那男子回房间去了。
那些探出来的头也纷纷缩了回去。
苏小伞心里说,原来这里住了那么多人!
不一会,一个女服务员来到了她面前,微笑地问道:“小姐,您有什么事情?”
苏小伞没好气地说:“这房间的灯怎么不亮的呀!”
服务员说:“不可能的呀,我进去看看。”
苏小伞说:“看吧!”
服务员进房后,毫不费劲地开了灯。
她微笑地说:“小姐,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苏小伞摇了摇头。
服务员说:“那你好好休息吧,有什么问题打电话给我们就可以了,没必要在走廊里喊。”
她走到门口,苏小伞说:“你等等!”
服务员又折回身:“小姐,你还有什么吩咐?”
苏小伞脸色苍白,目光慌乱,颤声说:“你帮我看看床底下有什么东西!”
服务员的眼中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神色:“能有什么东西呀!我看看吧!”
她弯下腰,头往床下探去。
过了会,她直起腰,红着脸说:“小姐,什么也没有呀!”
“真的?”苏小伞注视着她。
“真的!要不,你自己看看!”服务员说。
苏小伞也弯下腰,把头探到床下,床底下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苏小伞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她想也许是噩梦给自己造成了心理压力而产生了幻觉,其实这个房间里什么危险也没有,虚惊一场。苏小伞笑了笑:“实在对不起,麻烦你了!”
服务员慌乱地说:“没什么,没什么!”
然后逃也似地走出了房间,顺手还带上了房门。
服务员走后,苏小伞又恢复了紧张的情绪,此时,如果有个人陪在身边该有多好!她叹了口气,从包里取出了手机。打开一看,竟然有十几个未接电话,那些电话竟然都是王巴打来的。
《暗吻》的封面设计不是发给他了吗,催命似的打什么电话呀!也许他们对《暗吻》的封面设计不满意,要她重做?
这真是个讨厌的家伙!
要是往常,看到那么多未接电话,苏小伞一定会回电话的,今天她没有心情。
苏小伞愤怒的还不是王巴,而是陈怀远,这个跪在她面前说爱她的男人,竟然一个电话也没有打给她,她离开家已经整整一天了呀!她下意识地摸了摸额头上包着伤口的纱布,心在颤抖!
苏小伞躺在床上,打开了电视,不停地调着台。
她的情绪越来越恶劣,关掉电视,把遥控器扔在了地上。
“你是不是爱上别人了?”
陈怀远沙哑的声音又一次在耳畔响起。
他那张扭曲的脸是多么的狰狞!
男人都是些什么东西?
她的内心在淌血。
苏小伞自言自语道:“我爱上谁和你陈怀远有什么关系?我不是你的私有财产,你有什么权利管我!我今天晚上找个男人睡觉又怎么样,你活该当王八,混蛋!吸血鬼!暴徒!……”
她心里真的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想法。
找个男人**!
苏小伞平常接触的男人很少,这个时候,想找个男人上床都是那么的困难!好不容易想起了刚刚参加工作时那个报社的副老总,要是打电话给他,他会像只闻到腥的猫一样赶过来。对,就叫他来吧,把他熬成药渣后就让他滚蛋!她想不到自己会变得如此恶毒。
苏小伞的手机里根本就没有储存那个副老总的电话!
她咬牙切齿地说:“老色鬼,让你逃过一劫!”
还找谁呢?
想了老半天,实在想不出一个合适的人选,想想,一个女人活到连找个男人上床都困难的境地,这是多么悲惨的事情!苏小伞后悔没有听向含兰的话,多结交一些男人,有钱的男人。向含兰说过,没钱的男人总是有问题的,要么没有本事,要么运气不好,总之,这些男人在为了生存挣扎的过程中,心理严重的变态,稍有不慎就会惹出大麻烦。向含兰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陈怀远就是最生动的一个例子,他除了写几首无病**的破诗,玩玩所谓的个性,还能干什么?向含兰说的那些没钱的男人最起码也为了生存在挣扎,而陈怀远连挣扎也不会,他根本就不晓得怎么用自己的能力养活自己!
想到陈怀远,苏小伞内心的怒火烧得更旺了,今天晚上非找个男人上床不可,让你陈怀远知道,我苏小伞也不是吃素的!
王巴!
这个名字出现在她大脑里的时候,有种莫名的兴奋。
对于这个男人,如果不是他故意压低她的封面设计费,欺负她是个新人外,还真找不出什么明显的缺点。想想,他还是不错的一个男人,长相俊秀,谈吐温文尔雅……他能够把一家民营公司经营得风生水起,必有过人之处。撇开这个不谈,苏小伞听他公司的几个女编辑说过,他对女人可好了,虽然没有细问他如何对女人好,苏小伞还是可以想象到一些端倪。况且,每次到他那里去,他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往她的胸上面瞟,苏小伞不是傻瓜,清楚男人心里想的是什么。有时,他也会用一些巧妙的语言挑逗她,苏小伞只是装傻,没理会他而已。王巴不是那种喜欢上哪个女孩子就死缠烂打的人,他知道怎么样和女人周旋。
苏小伞拿起了手机。
她的手有些发抖,分不清自己的做法是对还是错。
苏小伞已经失去了判断的能力,被燃烧的火冲昏了头脑。她终于拨通了王巴的电话。
“喂,苏小伞吗,你发生什么事情了,一天都不接电话?”王巴焦虑地说。
苏小伞拿着手机的手还在颤抖,内心在说服自己接受这个男人!她不知怎么回答王巴。
“你说话呀,苏小伞,你知道吗,我找了你一天,《暗吻》的作者鬼谷子想要见你,他在我这里等了你一天,可你的手机一天都没有人接!我刚刚和他吃完饭送走他,你就来电话了,怎么回事呀!鬼谷子看了你设计的封面,他十分喜欢,还说只有你才能设计好他作品的封面,其他人都不行!还说以后他的小说的封面都要你设计!走时还十分遗憾,因为没有见到你,因此,他今天的酒也没有喝痛快!”
苏小伞鼓足勇气说:“我不舒服,对不起!”
王巴关切地说:“你是不是病了,严重吗?”
苏小伞心里涌过温暖的潮水:“没病,就是出了些问题,我快崩溃了!”
王巴又说:“到底怎么啦?需要我帮助吗?”
苏小伞突然哽咽了:“王总,你能来一趟吗?”
王巴痛快地说:“当然可以了,你在哪里?”
苏小伞说:“我在莘虹路的汉庭快捷酒店1404房间。”
王巴说:“好,记住了,你等着我,我马上过来!”
苏小伞洗了个热水澡,有生以来第一次脱光了衣服,躺在宾馆的床上,等待一个男人的到来。她没有给门上锁,只是轻轻的合上,王巴只要一推门就可以进来。
苏小伞的心情复杂极了。
惶恐不安,而又激动得牙关打颤!
这是荒唐而又巧妙的一件事情。
渴望王巴的到来,又担心着什么。
她一次次地问自己:“你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承受此事给你带来的后果了吗?”
她颤抖地回答自己:“准备好了——”
苏小伞明白,王巴和自己睡上1000次,也不会和自己结婚的,谁都知道他有个美好的家庭,有一个美丽的娇妻,还有一个聪明可爱的儿子。
王巴没有食言,果然很快就赶过来了,开着一辆宝马车。
他来到房间门口,按了一下门铃。
苏小伞的心快要跳出来,颤抖地说:“门没锁——”
王巴推门进入了房间,反手把门锁上了。
他看到躺在床上用被子裹住身子只露出一个头的苏小伞,顿时明白了什么。他坐在了床沿上,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微笑着温存地说:“小伞,你受伤了,是谁如此狠心欺负你呀!”
苏小伞的双手从被窝里探出来,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竟然如此温暖。
苏小伞的眼泪流了下来。
王巴说:“如果你觉得委屈,那就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受些。”
苏小伞流着泪笑着说:“我没有什么委屈,你能来让我高兴,高兴得流泪了,对不起。”
王巴笑了笑说:“苏大美女叫我来,我敢不来吗,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你知道吗,鬼谷子没见到你的人,就对你垂涎三尺呢。我很清楚他心里打的什么小算盘,好在你今天没有接我的电话,否则——”
苏小伞擦了擦眼睛:“否则什么?”
王巴说:“否则他泡上你了,我会醋死的!从见到你的第一天起,我就喜欢上你了。”
苏小伞心里说:“你要是喜欢我,怎么会那么狠心克扣我的封面设计费!怎么不追问我额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看来男人对女人都习惯花言巧语,睁着眼睛说假话!不就是想和我睡觉嘛,今天我给你,你在今夜只是一个应召牛郎,而不是高高在上的王总经理!来吧,别说那么多废话了!别把自己当成大情圣了!”
苏小伞笑着说:“是吗?”
王巴点了点头说:“是的!小伞,我先去洗个澡,马上就来,你在床上等着我!”
苏小伞轻声说:“去吧!”
王巴进盥洗室后,就传来了哗哗的水声。
她突然想逃,已经来不及了,王巴很快地走出来,光着身子钻进了被窝。
……
翻云覆雨后,苏小伞虚脱了,闭着眼睛,躺在那里,一声不吭。
王巴心满意足地点上一根烟,笑着说:“今天鬼谷子讲了一件事情,蛮有意思的。他说,每个酒店,都有一个房间是空着的,要不是客满,是绝对不会给客人住的。因为,要留出一个房间给鬼住。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宾馆里客人来来往往,住过宾馆的客人死后,鬼魂还会回到这里来住上一宿的,所以要留出一个空房间,鬼有住的地方了,就不会去打扰客人了。1404,这个房间号让我想起了他讲的这件事。也许,这个房间就是留给鬼住的,今天这里客满。”
苏小伞毛骨悚然,刚刚放松的神经又紧紧绷起。
她心里暗暗骂道:“王巴,你有病呀,好端端的讲这些吓人的鬼话!”
王巴的手机突然响了。
他接通了电话。
“我刚刚和一个作家吃完饭,马上就回家……我看看……半小时左右我就可以到家……好的好的,你先睡吧!”
这一定是他美丽的娇妻打来的,苏小伞想。
王巴匆匆忙忙地穿衣,边穿衣服边说:“小伞,我先走了,你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情打我电话,我的手机24小时都开机!”
苏小伞没有说话,也没有睁开眼睛。
当她听到房门“砰”的一声被关上后,她才睁开了眼睛。
苏小伞看到旁边的枕头上放着一沓钱。
那沓钱无言地羞辱着她。
敢情王巴把她当成了**!
她抓起那沓钱,用力地甩出去,花花绿绿的钞票纷纷飘落,她的心连同肉体坠入了黑暗的深渊!
她骂了声:“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床底下又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仿佛有狞笑声阴森森地传进她的耳朵。
房灯一闪一闪,随时都将熄灭。
苏小伞想到王巴讲的那件事,浑身冰凉。她颤抖地拿起手机,拨通了王巴的手机,大声喊道:“王巴,你给我回来——”
王巴镇静地说:“小伞,怎么啦?钱不够吗?这样吧,以后你设计的封面还是按1500算,好不好!只要你设计得好,2000也没有问题,我们不差这个钱,况且,凭我们的关系,什么都好说。”
苏小伞声嘶力竭地说:“去你妈的!谁要你的臭钱,赶紧回来,送我回家!”
她的确坠入了黑暗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