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已经是入夏的节气了,这个时候的夜晚总是安宁而静谧的,怀山县也只有在这个季节是没有大风的,如果有,那一定是大雨的前兆了。至今我还十分怀念小时候和爷爷一起躺在炕上,听着院子里的虫鸣和远方火车的奔腾声入睡的夜晚。

牛玉成好不容易睡着了,他的呼吸声时重时轻,时而悄然无声时而鼾鸣大起,不管怎么说,有动静就是好现象。牛玉成旁边是油良媒,油良媒旁边是小丽,小丽上次这样躺在爸爸妈妈身边还是在嫁给玉山前,后来虽然也常回家,可再没有像这样一家三口安静休息的场景了。

“妈。”

“嗯?怎么了。”

“白天,白天我碰见连凯了。”

油良媒听到小丽的话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沉默了好一会,

“他没和你说话吗?”油良媒显然猜到了结果。

“没有,他见到我之后转身就跑回去了,看都没看我一眼。”小丽说着便有几分哽咽,“当初我哥说等我嫁出去了没事还能回来看看连凯,总比娘俩这样耗着强,可谁知道这嫁过去了就是身不由己,我天天早起晚归的还要看小陈他娘脸色,你说我有多不容易,这孩子这样对我,是不是也太绝情了。这才半年多呀,就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了,之前养他那么多年都白养了吗?”小丽说着几次都要哭出来,可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怕吵醒了牛玉成。

油良媒见小丽这样说又是一阵沉默,她该怎么说呢。她也没想到没了父母的孩子会这么辛苦,如此可怜。

“有啥时候孩子也是十分的不容易啊,你不在村里,不知道孩子收了多少委屈。”油良媒叹息道。

“可我在外面也没少受苦、受委屈呀。我当时同意嫁过去也不全是为了我自己,他怎么能……”

“哎呀,他个孩子他能懂什么!”

油良媒正说着,她旁边的牛玉成便又剧烈的咳嗽起来,油良媒赶忙起身在牛玉成的胸口上轻轻地捋摸了一番,又帮牛玉成翻过身来在他的背上轻轻地拍打。随着一口浓痰的落地,牛玉成便又躺下来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爸爸这病一晚上得醒几次啊。”

“一夜也睡不踏实,今天这就算好的了,好几次醒来以后不是哭就是闹,还说想见你们,净说一些胡话,不过第二天醒来基本也就忘得差不多了。”油良媒叹了口气,又往整齐弄了弄枕头,这才轻轻躺下去。

小丽也叹了口气,

“要是玉山还在的话……”

“没都没了,你还想那个干嘛,要怪就怪你们娘俩的命,合该着你们娘俩受苦,他早早地去躲清闲了。”油良媒见小丽不做声便知道她是又想哭了,于是又赶忙说道,“你要是实在放心不下连凯你就多回去看看,也给孩子买点什么吃的用的,让孩子高兴高兴。让街上人都说,小丽也是够冷漠的,嫁出去半年多回来也不回来,搞得这么小的孩子就这么可怜。”

小丽被油良媒的话刺中了心尖,眼泪当时哗啦啦的流了下来,

“我也不想,我也常常想孩子,我也不想他这样吃苦受罪,可是……”

确实啊,天底下有哪个爹娘是不想让孩子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可是这对现在的小丽来说,她又能怎么办呢。

油良媒见小丽哭了起来,赶忙伸手上去抚摸小丽的脸颊,

“好好的,你哭什么,快别哭了。”油良媒说着也不禁抹了抹自己的眼眶。

小丽哽咽着抹了两把眼泪,

“前一阵秀云去我那里,她也说孩子不容易,这一句话就说的我心里咯噔的一下,她也说让我买点吃的啥的回来看看。”

“就是,这样对孩子也好,你未来也多了一份倚靠不是,亲娘俩之间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

油良媒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娘呀”一声,紧接着就传来牛玉成大口大口的喘息声和嘶嘶的吸气声,油良媒闻声赶忙起身把灯拉开,这时只见牛玉成紧紧地闭着双眼,眉头更是拧成了一个疙瘩,汗水顺着他的额头、脸颊,滴滴答答地流到被子上。

“怎么了老头子!怎么了老头子!”油良媒焦急的呼喊道。

牛玉成轻轻地指了指小腹的位置,紧接着又是一声“娘呀”,

“止疼药!小丽快去拿止疼药!”

“哎哎好。”

小丽慌慌忙忙地在躺柜上的药堆里一阵翻找,边找边大声问道,

“哪个呀!哪个呀!”

“那个大白片,就你手边那个大白片,拿两颗,快点。”

小丽慌忙把药片送到牛玉成的嘴里,又强压着颤抖喂了两口水下去,前两口水还不等牛玉成咽下就顺着嘴角流了出来,直到小丽喂下第三口水,牛玉成才满脸痛苦地将药片吞了下去。又缓了好一阵牛玉成才微微地睁开了双眼,用他那浑浊而饱含泪水的眼睛注视着这个自己视为掌上明珠的女儿,说实话,他是不希望女儿看到自己这般模样的,可他心中又满是悲伤与喜悦,因为他知道,以自己这个身体,这样的日子不会持续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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