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黑柔软的头发,雪白皮肉,两片红润的嘴唇撅起来。
沈不渝看入神,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灵魂是同一个,躯壳也详细到接近复制,怎么就能让他找出区别。
面前这个人眼角眉梢缀着较深的机灵,浅淡的倔强,有时会在眼波流转间显出洒脱。
敛之曾经也洒脱,可本质上不一样。
如今的他身上有一种……长途跋涉阅尽千帆的宁静,什么都能容纳,可以接受一切世事无常的坦然。
沈不渝充满深意:“你换了副身体就成植物人,之后你一直在商少陵的眼皮底下待着,他都不知道你会游泳,你梦里学的?”
陈子轻吃着烤红薯,诶,对。
“我不是……”
沈不渝突然就暴躁起来:“是是是,你他妈不是徐敛之,都成你口头禅了!”
“妈的,非要我发火!非要我发火!”
他像条疯狗一样狂吠地扇自己耳光,凶神恶煞的眼瞥向吃红薯的人,吼了声,“不是怪你,老子在说自己。”
沈不渝做了几个深呼吸,稍稍冷静下来。
有人往这边看,陈子轻嫌沈不渝丢人,当机立断的当作不认识他,快步走下台阶。
“还有钢琴。”沈不渝大步越过他走到他前面,倒退着走,眼神犀利深沉,“那也是你不想学的东西。”
而后,沈总面颊高肿滑稽,一双眼睛高深莫测地眯起来:“现在的你会吗?”
陈子轻心思转了几转:“不知道,没弹过。”
那就是会。
沈不渝咧嘴:“你在梦里学的东西可真不少,玉皇大帝给你请的老师,还是阎王爷给你请的老师?”
陈子轻绕开他走:“沈总,你固执的非要把我跟徐小少爷往一块儿套这事我懒得说了,至于你说的在梦里学东西,人醒来,通常都不记得自己做的什么梦。”
沈不渝呵笑:“也是,问你等于白问。”
紧跟着就拽住他胳膊,把他扳过来:“你说实话,你现在怕不怕鬼?”
陈子轻挣脱出沈不渝的钳制:“不怕。”
沈不渝点点头:“对,你不怕。”
在他没找敛之的这八个月里,他花心思接触了一些道长,借尸还魂解释不通敛之身上的改变,那会是什么原因?
这想必跟敛之不承认过去的身份有关联。
其实沈不渝本该是无所谓的,反正人是敛之,这点没错,至于敛之的秘密,他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
但商晋拓或许知道些什么。
不然那天,他怎么能算定敛之不会死于那场意外?
这样一来,沈不渝就嫉妒上了,他想搞明白一切,想压过商晋拓,像从前一样做那个最了解敛之的人。
理想多美好,现实就有多残酷。
沈不渝竭尽所能还是查不出来,猜不到,看不透,他内心是惶然的,没信心是小事,关键是他很焦躁不安。
他从这股不合理的离奇现象里,嗅出了他作为凡夫俗子血肉之躯的渺小。
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能借尸还魂,还能创造医学奇迹的敛之,哪天不会突然就消失不见了吧……
鬼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最近睡觉都靠吃药,快被自己的胡思乱想逼疯,他还没地儿可说。
要不是谢伽月太他妈让他恶心,他都要和人讨论讨论,商量个一二。
陈子轻淡定地迎接沈不渝的审视探究,不担心他的终极马甲会被拨下来,普通人哪会想到自己生活的世界是个虚拟世界,被人架构出来的呢。
就连商晋拓的思路也不会走到这层……陈子轻是这么认为的。
晚上很冷,陈子轻把红薯掏空,找垃圾桶扔。
沈不渝在看他们的影子。
陈子轻跺跺脚,影子跟着晃颤,他站路边打车。
沈不渝低下头,黑漆漆的眼盯了他片刻:“要是商少陵还在世,等你走后,你扔进垃圾桶里的红薯壳会被他找出来,好好珍藏。”
陈子轻听他提起商少陵,没说什么话。
“商少陵开枪自杀了。”沈不渝点了根烟,“我要是他,我也没脸活下去。”
“但那是在确定你活不成了之后。”
沈不渝嘲讽:“他到了地府发现没等到你,真他妈好笑。”
下一瞬就神经兮兮地压低声音:“你说他会不会爬上来,阴魂不散的缠着你?”
沈不渝以为敛之会说他身正不怕影子斜,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出乎意料的是,他说:“不会。”
两个字,斩钉截铁。
车来了,陈子轻刚坐进去,沈不渝就挤上来,迅速叫司机开车。
“你把话说完,”沈不渝在他发作前开口,“你说完了,我自己会滚,要不到你赶我。”
又嚣张又窝囊。
陈子轻望着车窗外倒退的夜景:“我叫商少陵发了誓,他会去投胎。”
“然后下辈子再做你的跟踪狂和痴汉?”
陈子轻幽幽道:“没有下辈子了,我和他的交集只停在这辈子,随着他的死画上句号,这是他答应我的。”
沈不渝不屑地嘁了一声:“那种鬼话你也信。”
身边人轻飘飘地瞟了他一眼,他忽然就觉得,商少陵没鬼话连篇。
敛之有法子判断商少陵话里的真假。
商少陵不知怎么被他给忽悠瘸了,连下辈子的保证都上交。
沈不渝咬着烟笑,有意思。
“商少陵误伤了你,害你命悬一线,他死有余辜,我可干不出那种蠢事,你别想要我也像他一样,以类似的方式从你的生命里滚蛋,好让你跟你男人过清净的幸福美满生活。”沈不渝半开玩笑。
陈子轻嫌烦:“商少陵有关的事我不都说完了吗,你怎么还不滚?”
沈不渝耍赖,一副我听不见的死样。
陈子轻说:“把烟掐了。”
靠。
沈不渝手指一动,碾灭了猩红的烟火,看着他想,你在手术室抢救,我叫人送来还魂的符,想着你死后说不定能用上,我尽可能的留住你的魂魄让你复生,你知道谢伽月在干什么吗。
他躺在地上,跟条死狗一样躺着,哭哭啼啼。
其他什么都不做。
沈不渝把这些事都咬碎了吞入腹中,他才不会在敛之面前提谢伽月那狗东西。
车后座陷入安静,陈子轻拿出手机刷了刷,沈不渝阴阳怪气:“怎么不给你男人发短信,才分开不到一星期,感情就淡了?”
陈子轻没搭理。
沈不渝拨他外套领子:“你男人不在国内期间,我可以充当给你打发时间的玩意儿,怎么样。”
陈子轻的视线从手机屏幕移到他脸上。
沈不渝被看得不自信起来,他恶声恶气:“我连做个玩意儿都不够格?”
陈子轻心烦气躁,沈不渝本被他当作第一个攻略目标,这会儿真要攻了,却感觉这家伙哪都是可下手的突破口,哪都没突破口,无从下手。
“我爸给我安排了一桩婚事。”沈不渝冷不防地出声。
陈子轻眼皮一跳。
不会吧,沈不渝要结婚了?那他就麻烦了,他不想连累到沈不渝的妻子。
沈不渝敏锐道:“你不想我结婚。”
“只要你还和我玩,我就不结婚,一辈子不娶。”沈不渝抛出诱饵,“看你怎么选择了。”
他循循善诱:“当然,我不会把你听到我要结婚时的表情变化告诉你丈夫,我守你的秘密,能做到跟死人一样。”
陈子轻在沈不渝看不到的角度给郑秘书发短信,咨询沈不渝的婚事。
郑秘书很快就回:【婚约没起效,取消了。】
陈子轻松口气。
沈不渝大多时候是精明的,比如此时此刻,他就从眼前人的反应里读出来了名堂。
妈的,有人坏他好事。
沈不渝转而一想,起码他确定了,敛之不愿意看到他娶妻拥有家庭,他满面惊喜,摸着唇偷笑。
商晋拓啊商晋拓,你老婆心里有我。
沈不渝心情太好,半路被迫滚下车也没让他生气,他哼着歌取了个地方。
一家屁大点大的店。
里面只有含羞草,只卖含羞草。
沈不渝犹如一个打了胜仗的将军,得意神气地走进店里。
谢伽月坐在收银台抄经书,没给他个眼神。
沈不渝踢翻地上的一盆含羞草,谢伽月顿时就抄起收银台的水杯砸过来,那水杯准确无误地砸到他额头,瞬间就流出鲜血。
“我今儿高兴,不跟你这个残废计较。”沈不渝拿出帕子按在出血的伤口上面,说出的话引人猜疑。
谢伽月黑黝黝的眼看着反常的沈不渝:“你去找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