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来拜拜吧。”
陈子轻一言不发地接过香,对着马强强的遗照拜了又拜,然后才把香插入香炉里。
青烟袅袅,檀香淡淡,遗照里的青年穿着一身工作服,工作帽戴得端正,他在笑,圆圆的眼睛弯起来,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陈子轻看着照片里的马强强,看着相框上脱落的漆痕,这让他有种记忆错位的恍惚感。
“怎么死的?”他吃力地问。
其实他大概已经知道答案了,还是想确认一下。
“是强强命不好,当年厂里的那场大火,他跟其他人一样,都没逃出来。”老太太在一旁叹息着,眼睛有些湿润。
陈子轻的嘴唇发白,小马真的就是化工厂那批鬼魂之一。
原来他一直等的鬼同志,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陈子轻挎着肩跟遗照上的青年对视,按照小马平时的表现,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的可能性非常大。
“强强他同事,你怪显年轻嘞。”老太太终于琢磨出了让自己费解的地方,“现在最少也得快四十了吧,看着真不像,太不像了。”
被老人这么一问,陈子轻顿时感觉神智一片混乱,失神地望着另一张遗照上的妇人,跟原主记忆里的马强强妈妈重叠了。
马强强死在20多年前的那场事故里,那他带爹妈去厂里给原主送鸡汤也是二十多年前,火灾没有发生之前。
照这么说,原主岂不是也……
不然原主的年龄对不上。
所以现在的几个最新信息都指明了一点——原主不是今年清明的时候磕死在山里的。
陈子轻用力抿起了嘴,他从来没有往时间线上想。
所以,时间线是错的吗……
先捋一下。
事故,送老鸡汤,小马的死,以及原主的死都是五几年,他来的是八几年。
这年,已经是鬼魂的原主又死了一次,让他住进来了。
不一定。
扫墓磕破头有可能是在事故之前。
要是让他蒙对了,那时间线就不是从五几年到八几年这样顺着走的,而是乱的,被事件搅乱了。
“强强他同事,当年的火灾到底咋回事啊,也不知道是真的查不出来,还是查出来了不敢让外说。” 老太太追忆往事,“好久以后我听过一个说法,说是有人故意纵火,后来也没咋样了。”
陈子轻心头一骇。
火灾不是电路引起的,拉电线拉的啊,怎么会是有人纵火?
“咳咳……”
一间屋子里传出一串剧烈的咳嗽声,老太太迈着还算利索的步子走了进去,里面的床上躺着一个大爷,得了重病。
陈子轻拉着宗怀棠去屋门口,他往里看,那大爷面颊凹陷得厉害,眉眼间还是能依稀看出点马强强的痕迹。
不用问,这肯定就是马强强他爹了。
大爷的状况很差,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意识也不清醒,陈子轻打探不出任何线索。
老太太去忙着照顾跟他差不多岁数的大爷,陈子轻凑到宗怀棠耳边说:“我们去转转。”
他们转去了一个疑似马强强生前住过的屋子。
屋内没有多少家具,却十分整洁,可见经常有人打扫擦拭,陈设比陈子轻熟悉的要更老旧。
五几年的吧。
陈子轻说不清是什么滋味,马强强不像一般工人,他们接触了那么多次……
宗怀棠摸他眼睛,指腹摁着掠过他眼角:“你找不找,不找就走。”
“我总要平静一下。”陈子轻长长地叹了两口气,他在屋里翻了翻,并没有什么发现。
宗怀棠倚着门,手上拿着最后一根麻花,冲一处指了指:“那里找了?”
陈子轻顺着宗怀棠指的方向看是床底,他蹲过去掀床单,手碰到就缩回来:“你别站门口啊,你进来,站我边上。”
“事多。”宗怀棠瘸着腿走进去,停在他旁边。
下一秒,腿上就多了一只手,整个抱住。
陈子轻一手抱着宗怀棠的腿,一手掀床单,他把头往床底深。
在他看清床底的东西之前,他脑中第一想到的是,会看到马强强的尸体,鬼脸之类。
但是没有。
陈子轻把几个纸盒搬出来,拍拍,挨个打开查看,他最后在一本诗词里找到了一封被拆开的信件。
就在这时,老太太向他寻求帮助。
“强强他同事,来搭把手——”
“好!”陈子轻没多想就把信收了起来,直觉告诉他,这信里很可能有重要的信息。
陈子轻去隔壁的时候,老太太跟床上的大爷介绍他。
“老马,你看那是谁。”老太太拿着毛巾给大爷擦脸,“那是强强生前在化工厂里上班的同事,年轻吧,我活到这岁数可算是开了眼了,这得是吃了话本里讲的那啥才行,唐什么,对对,唐僧肉!”
“强强他同事,我得回家一趟,你在这帮我看着点。”老太太把毛巾放在床头柜上的盆里,碎碎叨叨地出去了。
陈子轻靠近床。
大爷浑浊泛黄的眼睛睁开点,而后慢慢睁大,他瞪着陈子轻,喉咙里的呼吸如同破风箱。
陈子轻心想,马强强他爹认出了我。
认出来也正常,这副身体的相貌停在死的时候,没变过。
大爷的喘气声越来越有劲,仿佛撑到现在,就是为了等他来。
即便能通过他没变的年纪和相貌知道,他是个鬼。
虽然他不是。
但跟借尸还魂相比,还是鬼魂更符合人的认知观。
“叔叔。”陈子轻礼貌地打招呼,用只有大爷能听见的音量说,“对不住,过了这么多年才来看您。”
大爷干瘪的嘴很微弱地动了一下,又动一下,似乎有什么话很想说出来。
陈子轻的心跳快了些,他弯了弯腰:“叔叔,您说。”
大爷是说不了的,他颤巍巍地抬起皮包骨的手。
陈子轻以为他要握自己的手,就离得更近,耳朵上突然传来了一股钻心的疼痛。
马强强他爹咬住陈子轻的耳朵,用尽了自己这条残破生命里的所有力气。
陈子轻痛得脸白了,冷汗也下来了,可他没有挣脱,他忍着痛挨着这一遭。
是宗怀棠阔步进来,卸掉了大爷的下巴。
下手太快,毫不留情。
陈子轻根本都来不及阻止,他惊慌地拍打宗怀棠的手臂:“快给接上去,快啊!”
宗怀棠眼底冷冰冰的:“不接。”
陈子轻看大爷要不行了,他急道:“宗怀棠,你不接,我就不跟你谈了!”
宗怀棠面色吓人:“你说什么?”
“我就是想你给马强强他爹把下巴接上。”陈子轻看不得老人口水横流,尤其是马强强他爹。
接着又饱含撒娇意味地说了一句:“快点啊,我耳朵疼死了,一直在流血呢。”
宗怀棠这次渐渐缓了脸色,他捏住大爷耷拉的下巴,调好位置,一用力。
咔嚓。
接回去了。
陈子轻放松下来,他是向宁,马强强的爹这么对他,问题很明显了。
送老鸡汤时是真的感激感恩,要儿子把组长当榜样,好好像组长学习,后来估计是无意间知道了儿子在组长手下受过多少训吃过多少罪,没有自尊可言,就怪上了。
恐怕不止是怪,是恨。
恨向宁。
有只手捂住陈子轻受伤的耳朵,他顺势往宗怀棠身边靠了靠,靠进对方散发出的那片戾气里。
马强强应该也是恨向宁的,没有杀他,想来是通过他的各种言行举止,判定他不是原主了。
陈子轻在心里摇头否定自己的猜测,他忘了个事。
马强强是把自己当活人的。
那马强强就是一个连蚂蚁都要轻轻捏的活人,哪里敢杀人。
陈子轻看着床上的老人,咬他耳朵那一下让老人用光了精力,奄奄一息随时都会昏睡过去,他轻声说:“对不起。”
大爷瘫软死灰的精气神又起了一点点波动。
人可以被执念撑起碎烂的骨肉。
爱,恨,求而不得,期盼……什么都行,只要形成了执念。
陈子轻重复了一次,就当是替原主说的。他调整调整心绪,喊宗怀棠离开。
马强强不出现,他们留在这也没用。
两人走到院子里的时候,老太太刚好从院子外面进来:“咋这就走了?不留下来吃饭?”
“还有事。”
陈子轻温声说,“大娘,这些年一直是您照顾马强强他爹啊,辛苦您了。”
“不止我,大家轮流的。”老太太捡起没编好的竹筐,“强强出事后,厂里不是给了补贴嘛,第一次只给了点,后来又给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