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

宗怀棠更抑郁了,他回到床上躺着,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在被子里忍受左腿的疼痛。

有只手扯了扯他头上的被子,他疼狠了,不太能分得清是不是幻觉。

直到一缕光从被子外钻进来,伴随着一声惊奇的声音:“你的睫毛怎么湿湿的?”

宗怀棠一愣,本来出门的陈子轻趴在他上头,错愕地跟他脸贴脸,伸手去碰他睫毛。

在把他睫毛碰抖动的时候,确定地说:“你疼哭了啊。”

宗怀棠一张脸漆黑,黑中疑似泛着些许红:“谁哭了,我一个铁骨铮铮的老爷们,我会哭?”

陈子轻忙睁眼说瞎话:“没哭没哭,是我看走眼了,我老花眼。”

宗怀棠难以置信:“你老花眼?”

他嫌弃地摇摇头:“年纪轻轻就半瞎了,哪天过个马路都要人牵,麻烦。”

陈子轻:“……”

“你到里面去点。”他推了推宗怀棠,触到一片汗热,“我躺一下。”

宗怀棠说:“我挪不动,腿疼。”

陈子轻一听,赶紧掀开被子检查他的左腿:“以后别说反话了,要是我蠢点,那你不就在宿舍凉凉了。”

宗怀棠不自在地把头偏到里面,研究墙上的坑窝:“所以你蠢吗?”

陈子轻反问:“我现在人在哪?”

“在对象身边。”宗怀棠的喉头动了动,“向师傅不蠢。”

他握住陈子轻的手腕,把人拽下来,嗅了上去。

没有罐头味。

“没吃。”陈子轻猜出宗怀棠的试探,“我到107就告诉汤小光我有对象了,不能跟别的人跳舞。”

宗怀棠的腿立马不疼了:“汤小光炸毛了?”

“炸毛了。”陈子轻一言难尽。

当时汤小光如同活见鬼:“我才离开多久啊,你就找着对象了?”

陈子轻说:“是的,找着了。”

“轻轻,轻轻,轻轻,轻轻!”汤小光一声比一声高地叫他,很抓狂,“对象不是室友,随便就能定下来的,你是不是让人给骗了啊!”

陈子轻给宗怀棠口述了大概过程。

宗怀棠扯了扯唇,天地可鉴,他才是被骗的那个。

“汤小光问我对象是谁,我说那是我的隐私,希望他能理解,他就不缠着我打听了。”陈子轻说,“现在应该在联谊会找新舞伴了吧。”

宗怀棠轻笑:“你和我,两个同志,我们见不得光,看到没有,你都不能把我拎出来。”

他忽然盯住眼前人:“你不是梦到过未来吗,十年后能不能见光?”

陈子轻犹疑了。

宗怀棠随意问:“二十年后?”

陈子轻委婉地说:“形势肯定是会越来越好的。”

“那就三十年后,四十年后?”

“可以了。”陈子轻这次很快就回答了,“我梦到街上开了一些专门对同性恋人开放的酒吧,很包容了。”

宗怀棠的注意力在“同性恋人”四个字上面,他琢磨出了一股子纯情味。

碟片里可是一点都不纯情,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要不是他承受能力可以,当场都能被整出心理阴影。

还有,什么梦到同性恋人酒吧,刚刚好能解他的疑惑,一看就是编的。

“嘁。”

宗怀棠发出浅淡的气音,能见光的时候,他们都成老头子了,占不到社会的福利。

陈子轻说:“我给你揉揉腿。”

宗怀棠把左腿塞他怀里:“得偿所愿了吧,向师傅。”

陈子轻要卷他的裤腿,被他踢开了,他说:“隔着裤子揉就行。”

“向师傅,只有跟我发生实质性关系的人,才能看我的腿。”宗怀棠正儿八经。

陈子轻无语:“……腿是你的处男锁吗?”

宗怀棠笑:“是我的自尊心。”

陈子轻怔了怔,不说话了,只给他揉腿。

“别揉了,坐过来点。”

宗怀棠躺到他腿上,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背上,拿起来,放下去,拿起来,放下去。

意思明了,你给我拍拍。

简单点就是四个字——你哄哄我。

陈子轻一下一下拍宗怀棠的后背,把他拍睡着了,自己也眯了片刻。

迷糊间,陈子轻垂放在床边的脚有点酸,本能地往床底下甩了甩,打到了宗怀棠的皮鞋,他用脚勾整齐,突然想起来个事,孙二死之前说他床底有臭味,后来他把这茬给忘了。

陈子轻抱住宗怀棠的脑袋,慢慢放到床上,他起身去外屋,先打开门窗,之后才去看床下的两排鞋子。

眼珠都要瞪出来了。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原主是内八,现在外面那排黄球鞋不那么往里面撇了。

就像是……

有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穿过他的鞋。

陈子轻抖着手拿出一双,小心谨慎地看了看,鞋子里面一坨黑,还有脚汗味。

显然一直有人在穿。

先前怎么闻不出来,鼻子失灵了?现在又好了?

陈子轻把鞋子丢回去,他快速去桶里打水洗手,是哪个鬼魂在穿他的鞋子啊,都不打声招呼。

最近都是宗怀棠扫地,不知道他有没有扫床底下,扫了应该是能注意到的吧。

不一定。

要看宗怀棠清不清楚他是内八。

“向宁,你又不管我了是吧,才拍了多久就不拍了。”

里屋有叫声:“进来陪我睡觉,快点。”

“就来了。”陈子轻走到布帘子那里,回头看一眼他的床。

那里有块暗影,好像有个人坐在床边。

陈子轻收回视线钻进帘子里,然后又回头看一眼,没出现什么恐怖的事,他被自己给搞发毛了。

这么下去,他都要怀疑鬼不弄死他,是为了折磨他,让他疯掉。

厂里的联谊会进行得热火朝天时,宗怀棠的左腿缓过那阵疼痛就带陈子轻去澡堂洗澡。大中午的,澡堂里有不少人,宽宽长长的木板凳上堆着衣物。

陈子轻把一处的衣物往中间拢了拢,腾出地儿坐下来:“我有点不想洗。”

宗怀棠捋了捋让汗液浸透的短发,看手掌心的纹路:“那你别跟我睡了,我的床上不留邋遢鬼。”

陈子轻抽抽嘴:“我怕澡堂有脏东西……”他忙很小声地说,“不是不是,刚才是我冒犯了,鬼同志们不要介意。”

宗怀棠掐他的脸,捏着一点肉提了提:“你这神经样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都搞明白就好了。”陈子轻脱裤子,“不是不让我看你左腿吗,那怎么洗澡……”

宗怀棠把左腿屈起来,撸上去一点裤腿,陈子轻看见了工作服的配件之一,套袖。

行吧,准备得还挺充分。

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疤痕,这么怕被人见到。

陈子轻踩着裤腿把裤子脱到底,一块毛巾丢到他腰上,夹着宗怀棠的低吼:“你脱外面的裤子不就行了,谁让你连里面的也扒了?”

“一起的啊,顺带着就下来了。”陈子轻说。

宗技术烦躁道:“不行,麻烦拿出点有家属的自觉,前面给我用毛巾捂着。”

末了还来一句:“后面也得捂。”

陈子轻:“……”他岔着两条腿,“那我到底还洗不洗?”

宗怀棠像要被人割肉,他把陈子轻岔着的腿拨拢,咬牙道:“洗。”

能泡澡的池子那边有一群工人出来,结伴去隔壁的淋浴房冲一冲。

四处都弥漫着茉莉花味。

这个时间,钟明送刘主任回家了,钟菇不放心地陪在身边,兄妹俩简单吃了点粑填肚子,水是喝的塘边的。

田间的土路上,一头老牛拉着板车,上下颠簸地咚咚直响。

钟明坐在前面,钟菇在他左边打盹,他的手里拿着鞭子,时不时地拍打着牛的后背。

“你多忍耐会,这段路不太好走,过了这一段路,再翻过一个山坡,就到家了。”钟明一甩鞭子,自顾自地说着。

“哥,你在跟谁说话呢?”钟菇立即就醒了,她坐直身子,诧异地看向他哥。

“跟我师傅。”钟明转头说道:“师傅他这辈子无二无女的,最后连个送葬的人没有,我们能把他送回来,让他落叶归根,希望他在天之灵能够安息吧。”

随着两人的话题逐渐沉重,气氛也压抑起来,钟明只是是沉默地赶着车,不再说话。

“咚咚咚……”

板车后面运着的黑漆棺材,因为颠簸不断的磕碰着木板,剧烈摇晃着,如果不是棺材上绑着麻绳,估计早就翻倒了。

刘主任就躺着这口棺材里,沉默而安静,就算道路如此颠簸,他也没有发出一点牢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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