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到了一张人脸。
“靠!”
孙成志骂骂咧咧地扯住几缕头发,大力把人拽出来:“有床不睡睡床底下,还他妈偷吃老子的……”
后面的咒骂卡在嗓子里,惊叫着缩回了手。
是上铺的室友,他僵硬地躺在地上,身子在床底下,头在床外,脸朝上,跟孙成志面对面。
表情狰狞扭曲,仿佛遭受了难以置信的恐惧。
嘴巴微微张开,露出黑洞洞的嗓子,眼睛向外突着,死死瞪着他。
第18章 启明制造厂
死人了。
9号楼的二楼前些天爆出电线被拉坏导致停电,之后每晚东西两边走廊都会出现那种事,今晚一楼又出了人命。
整片职工楼都惊动了,一大波一大波地跑去103查看情况,只有因为看电影感染病痛的十来个人没到场,其中就包括陈子轻。
那十来个人当晚就从室友嘴里听说了,陈子轻的室友还没搬进来,他又昏睡着,外面的一切他都不知道。
直到第二天早上。
马强强带着家里煮的红豆粥来叫醒了他,问他身体有没有好点,他才感觉昨晚折磨他的那股子痛苦消失了。
“好了……”陈子轻不敢相信,“我好了!”
他开心着,楼下有人在哭。
“怎么了?”陈子轻脸上的笑容收了回去,疑惑地坐了起来。
“我们车间有个同志没了。”马强强悲痛地说。
陈子轻:“没了是指……”
“死了“这两个字他没说出来,用的口型。
马强强点头。
陈子轻得到确认的第一反应是,死人跟任务有关吗?应该不会吧。
“怎么死的?”他压下震惊。
马强强扣着饭桶的盖子:“大家猜的是他冷迷糊了,躺到床底下了,孙师傅发现的时候人已经硬了。”
陈子轻垂眼看昨晚做梦掐住的血痕,孙二发现的啊。
“听说那同志嘴里有股子蒿子粑味,死前吃了孙师傅的蒿子粑,把他藏饭盒里的三块全吃了。”马强强说,“估计是太难受了,想着吃点东西能好些。”
陈子轻问道:“厂里怎么处理的?”
“还没下通知,大概要到下午或者明天。”马强强把饭桶打开,“哥,粥有点烫,我放一下子。”
“你放吧,我现在不吃。”陈子轻出了被窝,脚伸到地上找鞋子。
没找着。
放床前的两双鞋子呢?
陈子轻正要弯腰去床底下找,马强强就把一双黄球鞋放到他脚边,他穿上出去。
楼下哭的是那同志的几个家属,连夜从村庄赶过来的,风尘仆仆憔悴沧桑。
同志的尸体就在板车上面,身上盖着棉被。
家属围在板车前哭得肝肠寸断,尤其是一双老人,要不是有刘主任跟钟明扶着,他们就倒下了。
陈子轻是孤儿,没有父母,他出车祸就来了这里,要是他做任务失败回不去了,没人为他哭。
因为唯一关心他的院长已经走了。
陈子轻就这么站在走廊看这场死别,扶着老人的钟明抬了下头,他们对上视线,两人眼里都有血丝。
“我的儿啊——”
老人趴在儿子身上不断拍打着他,声嘶力竭地哭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啊——”
周围的同志们小声抽泣。
那股子悲伤随风飘到了二楼,陈子轻有点动容,背后突然响起声音:“哥,粥可以吃了。”
陈子轻吓一跳,他搓了搓手臂:“我下去看看。”
“吃了再下去吧。”马强强说,“底下那么多人呢,我们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陈子轻想想也是,他就回了宿舍。
红豆粥煮得很粘稠,一看就是用心熬出来的。
陈子轻吃了一点就吃不下去了,一是肠胃不舒服,二是楼下的哭声让人提不起精神。
马强强就着他吃剩下的,一大口一大口地往嘴里送。
陈子轻坐了会,猛然想起有个事要做,他火急火燎地换掉馊了的衣服裤子,薅着软趴趴贴着脑门的刘海往外走。
“小马,你在这等我,我去广播站!”
陈子轻急匆匆地跑下楼。
这个时候还要朗读诗歌,很不合时宜。
陈子轻没有办法不朗读,他只能在原主的诗词本上挑一首勉强能说得过去的诗歌交差。
然而他没找到,他把整本诗词翻了个遍都没有。
陈子轻心急如焚。
标注里的“早上”没详细写明几点到几点,他平时都是一起床就去,赶早去。
今天已经晚了。
时间就像悬在他头顶的刀,不知道等会儿会不会就过了原主朗读的时间段,刀掉了,警告下来了。
陈子轻在路口天人交战地杵了几分钟,掉头去找宗怀棠。
这个时候宗怀棠还在睡,外面那么大动静都没把他吵醒,陈子轻硬是将他从睡梦中扯了出来,他睡眼惺忪地对着陈子轻上下一扫,嗓音浑沉带着些磁性:“一晚上过去就生龙活虎了啊,吃人参都没你这么快。”
“发生在我们向师傅身上算是正常水平,毕竟磕破了头都不用躺医院。”宗怀棠阖上眼。
陈子轻没有心思跟宗怀棠拌嘴,他焦急地说:“宗技术,你先别睡,我出事了,你一定要帮帮我。”
宗怀棠置若罔闻。
有凉丝丝的液体落到他眼皮上,他怒沉沉地睁开眼:“向、宁!”
陈子轻举着沾水的手,在他要谩骂前飞快地说:“有个同志发生了意外,家属都在外面哭,我找不到合适的诗歌读。”
宗怀棠烦躁地抹掉眼皮上的水迹,语气又冷又恶劣:“一天不装逼能少块肉?”
陈子轻甩甩手,不能,但是他的警告次数会从3变成2。
“你帮我想一首行吗?”他啃着指甲,一双眼直直地望着宗怀棠,“求你了。”
一回生二回熟,求得十分自然。
宗怀棠不给半分情面:“去问别人。”
陈子轻苦哈哈地说:“我太慌了,我一慌就没了脑子,直接奔你这儿了。”
不是一般的真诚。
没人能不被他的话牵动情绪。
没脑子了还能记着的人,那得多重要。
宗怀棠沉默半晌,不按常理出牌:“我是你爹?”
陈子轻:“……”
宗怀棠把他往后踢踢,让他离自己的床远点:“你要是女的,那你勾引我的技术实在是低级,在一众里连个及格线都混不上,可是你个男的。”
陈子轻:“所以呢?”
宗怀棠:“所以你纯粹是个傻缺。”
见他傻不愣登似乎还没明白过来,宗怀棠唇角一扬又敛了回去:“现编。”
陈子轻一脸茫然。
宗怀棠皱皱眉头:“你不是对诗歌很有研究吗?以你的积累,编一首有难度?”
陈子轻羞愧不已:“我头受伤以后就……”
“拿纸跟笔,我说你写。”宗怀棠嫌弃地说,“算了,错别字上把抓的人,会写什么。”
他耷拉着眼坐在窗边,伸腿把前面的小桌勾过来,桌腿撞上床沿,他在桌上翻翻,没找到白纸,就从一个本子上撕下来一页,很随意地写下几行字,笔一丢,回床上继续睡。
陈子轻拿着新鲜出炉的诗歌去了广播站。
不多时,宗怀棠就听见外面广播在喊,他从床底下扯了团棉花,一分为二塞在耳朵里。
“今天,”
陈子轻停顿了一下,声音里能听出来低落的情绪,“我朗读一首《葬别》,哀悼我们亲爱的同志。”
“当黄沙卷过杨柳”
“让我埋葬你,兄弟”
“当枯叶埋入尘土”
“让我埋葬你,兄弟”
“当你与蚁虫为邻”
“请睡吧,我的兄弟”
“也许,我们在一个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