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节

灵堂里响着他一遍又一遍的喊声。

最后一位亲属探望结束,邢剪手持铁锤:“管琼,元宝钉。”

管琼将四枚元宝钉递过去。

陈子轻看了眼,实际就是铁钉,很大很长。他走到邢剪身边,把手挡在脸颊边,小声道:“师傅,我想看一下俞有才的手臂。”

邢剪压着剑眉扫他。

“就一眼。”陈子轻请求,今早一起来,他就悄悄进灵堂检查过俞有才的手臂,没瞧出什么,这眼看就要封棺了,他不得不再看一次。

邢剪将铁锤掉个边,木柄那头伸进棺内,撩开俞有才的一条长袖。

耳边有吸气声,他眼神警告小徒弟沉住气,转而就撩俞有才另一条袖子。

同样是紫黑色。

邢剪合上棺盖,他扬起持铁锤的右手,一落,铁锤刚巧砸在他竖着抵住棺材一角的元宝钉上面,“叮”地一声响,众人都屏住呼吸,等他再落第二捶。

却见他迟迟没落下来,他用口型命令呆住的小徒弟:“退后。”

陈子轻恍惚着照做,他退出俞家亲属堆,一直退到灵堂外面,蹲在屋檐下望着院子里的棺材梳理思路。

一开始的怀疑被证实了,俞有才是任务里的一环,原主跟他中的是同一种毒。

原主掉江,俞有才剪自己。

这两种毒发带来的死因有什么共同点吗?

陈子轻一时分析不出来,他换了个方向想,我和俞有才认不认识啊?

官方小助手没反应。

说明没有解锁原主的记忆信息,大概率二人不认识,没打过交道,毕竟身份背景悬殊。

可这两路人,怎么会被同一方下毒呢?

陈子轻倏地站起来,他没死,凶手肯定注意到了!

凶手会怎么想,会好奇他为什么没死掉,是不是毒失效了,或是别的原因导致的,从而监视他的一举一动?那他不能调查相关事情,会引来二次杀身之祸。

不对啊。

他来这个世界的第二天早上就去了俞有才家。

当晚更是下山找打更的打听郭大山跟赵德仁的住处,这已经是不寻常的举动了吧。

凶手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是不管他死活了,还是他被什么人保护了,凶手不便再次出手?

陈子轻这条线同样捋不清楚,他又蹲回去,啃着指甲思考,原主在船上毒发,当时只有邢剪,管琼,以及魏之恕在场。

比起这三人中的其一是下毒之人,陈子轻更愿意相信,毒不是立刻发作,原主在出江捞尸前就已经中毒了。

就是不知道原主毒发前的生活动向。

陈子轻的思维刚走到这,脑中就响起小助手的解锁提示声。

【你死亡当天只跟师徒三人去捞尸,没有出现在其他地方。你死亡前两天都在义庄做活,再往前一天去过乡里。】

陈子轻叹气,那接触的人就多了,没办法圈范围排除。

“昨晚有件事忘了问你。”

陈子轻被后面的声音吓一跳,他扭头向上看。

魏之恕弯腰跟他拉近距离:“师傅的袖子上有药酒味,你身上也有,他给你揉伤了?揉的屁股上的伤?”

陈子轻坦坦荡荡:“嗯,揉了。”

“你是手断了吗,自己不会揉?”魏之恕愤而低吼,“屁股是能随便给人揉的?”

陈子轻抹了把脸上的湿意:“你别吼啊,二师兄,你听我解释。”

魏之恕腮帮子抽紧,微笑道:“二师兄听着呢。”

陈子轻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我怕疼啊,我不敢使劲,抹药酒不大点劲就没用。”

“屁股确实不能乱给人揉,可那是师傅啊,他又不是别人。”陈子轻理所当然道,“二师兄,你说是吧。”

魏之恕要不说是,那就太没良心,他欲要出声,灵堂内传出师傅落地有声的宣告。

“封棺——”

气氛顿时变得肃穆庄严起来,陈子轻跟魏之恕都停止了话头。

送走了俞有才,义庄一切照旧,陈子轻做日常喂猪仔,他等着邢剪问他俞有才怎么也双臂紫黑的事,哪知邢剪就跟什么都没发现一样只字不提,那他就不主动说了,省得又要胡编乱造。

邢剪好像有点不对劲,不让他盛饭了,也不检查他屁股上的伤好得怎么样,问都不问,似乎先前给他揉药酒的另有其人。

陈子轻很奇怪邢剪的细小变化,他趁管琼去挖野菜喂猪,魏之恕带客人去墓地,逮着机会去了邢剪睡觉的屋子隔壁。

“师傅。”

陈子轻才开个头,正在敲敲打打做棺材的邢剪就把工具一扔,那阵仗让他一下忘了自己的目的,他在原地愣了几秒,往屋里走。

邢剪见小徒弟靠近,沉着嗓子训道:“就站那!”

陈子轻一头雾水。

邢剪避邪物一样避着他走出屋子,他懵了:“师傅,你也要出门啊?”

“捞尸。”邢剪头也不回。

陈子轻目瞪口呆,刚才不是在做棺材吗,怎么突然要去捞尸。

“那你带上我。”陈子轻反应过来,赶忙追上一步顶他两步的高硕身影,“我跟你一块儿去。”

谁知上次捞尸要他跟着去的邢剪,这次却不让他跟着。

“你守家。”邢剪不容拒绝道。

陈子轻初体会他的霸道强势,那是和听他指挥干活分配任务时截然不同的感觉。

眼看邢剪就要跨出义庄,陈子轻跑了过去:“师傅,你给我揉药酒那回,我咬的是你袍子上的布吧。”

他打量邢剪完好的袍子:“你那件袍子呢,我帮你缝一下。”

邢剪高小徒弟许多,他才到自己心口部位,俯视过去都要低头,时长久了脖子会酸。

小徒弟的胸脯很平坦,没什么肉。

“师傅啊。”

小徒弟又开始喊他了,同一个人,说话的腔调都变了,尾音像是非要钩住什么,不钩住不罢休,钩住了就用无辜迷茫的眼神看过来,好似不是自己甩的钩子。

小徒弟手臂露出来的黑布条有点潮,才玩过水。

“撕下来的布都扔了,缝个屁缝。”邢剪神情很凶,“无聊就去找秀才玩,别把猪仔放了,不然让它跑了,师傅要你好看!”

“听到没?”邢剪拧小徒弟耳朵,指腹粗热,没用什么劲就给拧出了块红色,他烦躁地松开手,耳根微热。

“听到了听到了。”

……

陈子轻过了一两天清闲的日子,他算计着郭大山死了多久,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决定去挖坟。

找谁陪都没理由,只能自己挖。

陈子轻半夜偷溜出义庄,赶夜路有个事就不怕了,最怕脑子空了胡思乱想,他全程只想着找证据,鬼来了都得让道,别耽误他上班。

但这种气势并没有支撑他走完全程,后半段就泄了气,后悔没拉上师徒里的谁。

黯淡的夜色下,荒芜的乱石地里,一个人影扛着铁锹战战兢兢的走着。

不是别人,正是来挖坟的陈子轻,他边走边四处张望,仿佛寂寥的夜里,随时都会跳出什么来。

“咔哒。”

一脚踩进了一处土坑,陈子轻踉跄了一下身子,然后紧张地看向四周,并没有什么异常。

陈子轻无语地踢了一脚,一颗碎石翻滚了出去,在幽静的乱石岗上,发出“喀哒!喀哒!”的声响。

一座座的荒坟在黑夜中连绵,如一句句无言的诉说,泯灭在黑不见底的远方。

乱石岗。

陈子轻借着黯淡的月光,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郭大山的坟包。

新坟,土没有结成板块。

朽木插在土里,作为墓碑,上面没字,也没人会为他写。

这是陈子轻之前在街上听人说的方位,错不了。

陈子轻拔出坟前的墓碑,对着坟包拜了又拜:“郭爷!郭爷!莫要见怪啊!小弟挖坟掘墓不是为发财,再说你也没什么好偷的。”

“小弟只是同情郭爷的遭遇,想求证一个事情,也好找到杀你的凶手,为郭爷洗冤。”

说完了这一切,陈子轻又等了一会,见什么都没发生之后,他才拿着铁锹,壮着胆挖了起来。

土石翻飞,郭大山的尸体埋得并不深,陈子轻没挖多久就发现土里出现了一片衣角。

陈子轻的心也随之提了起来,他用铁锹拂去上面的尘土,露出了尸体的一部分,不用想,这肯定就是郭大山了。

“莫要见怪!莫要见怪……”陈子轻口中喃喃,哆哆嗦嗦的又挖了几下,找出郭大山的手臂,而他另一半的身子和脸,依旧掩盖在土层下。

不是陈子轻不挖,而是他不敢挖。

他蹲下了身子,硬着头皮撩起郭大山的衣袖,借着月光凑近看了又看,果然一切都如他预想的一样,郭大山的手臂是紫黑色的,而郭大山胸口露出的皮肤,肤色虽然灰暗,却是正常的。

想要的答案已经得到,陈子轻也不想再多留一刻,他想把土重新埋好。

“嘭”土堆猝然爆开。

陈子轻被吓得蹦了起来,以为是郭大山起尸了,结果却见一只肥地鼠从土堆里窜了出来,跑进了夜色中。

“……卧槽。”

陈子轻受惊过度忍不住讲了句粗话,他抖着手从怀里掏出几个白天做日常叠多了的纸元宝,把压扁的地方撑起来,吹了吹,放进土里埋起来,压严实土,插回郭大山的墓碑。

做好一连串动作,陈子轻向着乱石岗外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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