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银行忘记锁门你敢不敢进

董榆生总是有些别扭,这个弯他一下子转不过来。凭心而论,他不是不爱梅生,只是来得太突然、太蹊跷,他思想上接受不了,天上咋会掉下个林妹妹呢?天上能掉下个林妹妹吗?他又不忍驳了梅生的面子,如果一口回拒,他知道会发生啥样的结果。再说梅生说的话也不是没道理,乡里人结婚早,她的年龄也实在不算小了。即便如此,也不能草率行事啊,难道真成了儿时过家家了?董榆生想了半天也没有理出头绪,进也难退也难,拿不定主意不知说啥好,遂端起酒杯自斟自饮小酌起来。

梅生是个急性子,心里又有事,看着董榆生不慌不忙的样子心里就来气,真是给脸不要脸,送上门的媳妇他还挑肥拣瘦,拿样子摆姿式装什么装?想想自己今天来的目的,就把火压了压,耐着性子等榆生把一杯酒喝完。

董榆生端起的酒杯又放下,思前想后,反复比较,自己都这样了,还有什么条件好讲?梅生虽是虚荣一些,但也不是大不了的过错。从小一块长大,知根知底,本质上没有问题。这样想着。慢慢拿定了主意,就说:

“梅生,说心里话,我对你一直有好感。可是我总是觉着我配不上你,你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了,我还能有啥话好说?不过你一定要答应我一件事,明天我回家和爷爷、和我娘说一声,这么大的事不和老人商量商量,道理上也说不过去。”

“行行,你去吧!其实我知道爷爷大婶对我好,他们不会说啥的。”侯梅生一块石头落了地,才觉着腹中有些饥饿,说了半天话,晚饭还没吃呢!就把两个馒头放到暖气上焐着,关切的说,“榆生,你也吃点东西吧?”

董榆生心里有事,食欲全无,胡乱扒了几口菜,扔下两支毛笔,抬腕一看表,惊道:“哟,都十二点了!梅生,我给你找个地方,和我们车间的哪个女孩挤一宿算了。”

“不,我哪儿也不去!我就在你的床上睡。梅生掰开馒头,放在嘴里慢慢嚼着,头也不抬的说。

“哪我呢?”

“你要不累就站着。反正不能离开这间屋子,我害怕。”

董榆生苦笑着把桌子上的东西收拾起来。梅生趁机脱了上衣拉开被子就上了床。突然,她压低嗓子喊了一声:

“榆生,好冷啊!外面是不是下雪了?”

董榆生本能地朝窗口望去:窗户上掉了一块玻璃,上面凑合着糊了一张纸,不知啥时候那张纸上破了拳头大一个洞。雪花从窟窿里钻进来,落到桌面上,立刻就化成水。董榆生打开门从过道里走到楼梯口往外一瞅,院子里已经铺了厚厚一层雪,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雪在悄悄地下。风儿卷着雪花飞进走廊里,董榆生禁不住打个寒战,赶忙回身进屋掩上门。

“榆生,雪下得大不大?当心着凉,关了灯快睡吧!”梅生说着话坐起来,满墙找电灯开关。

“别,别关灯!”董榆生搬把椅子坐下,小声说,“梅生你先睡吧,我想看一会儿书。”

“榆生你咋啦?给人个后脑勺儿,亮光光地开着灯,人家能睡着吗?”

董榆生放下书,转过脸问道:“你要让我怎么样?”

梅生捂住头,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我要你上床和我一块儿睡。”

“你疯了?碰上个巡夜的,把我抓了去,你就高兴了。”

“怕啥呀?”梅生仍旧被子蒙着头说话,“我们是正经搞对象,过不了两天就是两口子了,谁吃饱了撑得没事干,黑更半夜的大雪天,跑这儿来管这闲事?”

“梅生你别吭声。”

屋外有响动。董榆生赶快俯在那个窗户纸戳开的破洞里朝外看,窗外漆黑一团。只有一个声音他听到了,那是一种高抬腿、轻放脚的走路声。

刹时董榆生想起小时候,他们家院子里蹿进一只野物,也是这种脚步声。先是母亲听到了推了他一把,他从梦里惊醒朦朦胧胧中看了看母亲屏声息气望窗外的神态,立刻就猜了个不离十。他和母亲悄悄坐起来,母亲有儿子在身边,顿时胆气壮了许多。娘儿俩俯在窗口往外望,那夜月明如昼,小娃眼尖,他一下子就瞅见一条大狼正像狗一样犬伏在他们家南墙根下的月阴处。他虽然没见过狼,但他听大人们讲过狼长得啥模样。就算那是条狗,全村就那么几条狗,哪一条他没见过哪一条他不认识?那肯定是只狼,野狐子(狐狸)没有那么大。只见那只狼眼睛一眨不眨地往他和母亲住的这屋里瞅着,可能是它听到这屋里的动静了。爷爷的房间里传来雷鸣般的呼噜声,狼很狡猾,知道那边没问题,而这边的人似乎也已经发现它了。过了好一会儿,狼终于耐不住了,它高抬腿、轻放脚,踏地无声,一步一步朝他们这边走来。榆生分明感到母亲的全身在瑟瑟发抖,他攥住娘的手给娘鼓劲,娘害怕,仍旧颤抖不止。狼走到院子中间猛一拐弯,飞速冲到鸡窝前,扒开堵门的大石头。鸡群受到骚扰,充分发挥它们嗓门响亮的长处,一只鸡差不多就是一个高音喇叭,十只鸡一齐歇斯底里放声啼叫,半个村子都听到了。榆生转身就要下地,被娘拦腰抱住,颤栗着啜子劝阻道:“榆生,值不得,值不得……”榆生挣开,光脚下地,摸起搪瓷破尿盆,用鞋底子乱敲乱打。狼受了惊吓,一蹦子跳上墙。爷爷醒了,提着棍子在院里咳嗽。榆生听到爷爷的声音,大着胆儿开了门。爷爷问道:“榆生,黄鼠狼拉鸡了?”“爷爷,不是黄鼠狼,你看……”爷爷朝南墙上一瞅,半个胆子没唬掉,那只狼还在墙上趴着哩!爷爷急忙用身子护住孙儿,颤声说:“榆生,快进屋,鸡不要了!”董榆生初生牛犊不怕虎,反倒镇静地说:“爷爷不怕,它过来我就敲尿盆!”母亲舐犊心切,顾不得担惊受怕,帮着爷爷把鸡群赶进屋,牢牢关上门……

那一年董榆生才七岁。从那以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里,他们家再也没有养过鸡。没有鸡就不会招来黄鼠狼,没有金银财宝哪个担心歹徒半夜来抢?

莫非四条腿的狼化成两条腿的人今夜又蛰伏在他的窗前?可能吗?这么深的夜,这么冷的天,谁吃饱了没事干,有这种闲情逸致?……

梅生等不住了,埋怨道:“榆生你咋回事嘛?你再不过来,我可要关灯了!”

董榆生回转身,两手拄着床沿,笑望着梅生红扑扑的脸庞,不禁心里一热,脱口说:“梅生,你、你长得真好看。”

梅生就势一把搂住榆生的脖子,把他拉到床上。董榆生慌了手脚,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听窗外咣当一声,是砖头落地的声音。董榆生身手敏捷,又是当过兵的人,一跃而起,翻身推开窗户。屋内灯光照射出去,一个人影一闪而过,窗根下面齐排排倒了一摞砖头。

“谁?”梅生问。

“还有谁?”

“他?他怎么变成这号子人了?你得罪他了?”梅生没了兴致,穿上衣服坐了起来。

董榆生苦笑笑,半天没吭声。两个人就这样一直坐着,直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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