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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平民美术学院。
在弗洛雷斯的办公室中,连同胡安在内的两名学生正在静候。
三人的脚下被黄昏拉出瘦长黑影,分布在房间内的光影层层叠叠,如同一本由卷页编织的画集。
年轻的导师按照习惯烧水泡茶。
一壸香醇的红茶很快就沸腾,接着他拿出珍藏的茶点,准备奖赏一番。
“你们也来尝一个吧,这可是伯爵以上的贵族才能享用的美食,就当作是庆祝你们获得前二、三名次。”
弗洛雷斯把装有茶点的木盒向前推。
茶点是呈淡粉色的圆球面饼;松软的外皮下,包裹着鲜红酸甜的果酱馅料,被贵族们称作“多利亚果血饼”。
顾名思义。
它所用到的多利亚果,是一种汁液如血的浆果,拥有强化体质的超凡效果。
使得修习斗气的超凡者,能更好地吸纳锻体药剂的魔力,并同时改善他们的身体素质与资质。
因此稍有实力的贵族,都会尝试给家中的后辈准备,试图培养更出色的后代,以达致家族爵位的晋升。
不过多利亚果无法人工培植,所以必须派遣超凡者深入密林搜集。
这个过程相当艰险,必须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而弗洛雷斯也是透过宫廷画家的身份,才能从贵族的渠道入手。
听见导师的邀请。
另一位学生略为紧张的心情平伏,但荣获第三名而兴奋的心跳却不减,伸向茶点的手也因此颤抖。
“那我不客气了。”还没等学生完全伸出手,一只白皙手掌已经放在茶点上。
胡安毫不犹豫伸手掏拿,他的灵性告诉自己有不错的预感,同时灵视能看见表面犹如血浆的温暖波动。
“真是无礼的家伙……”
那位学生虽然早有耳闻两人的熟识,但他可不敢在被誉为“天才”的弗洛雷斯面前似熟卖熟。
而胡安在茶点入口的瞬间,浓厚的馅料在口腔里溢漫,仿佛顺着喉咙滑过,一丝热力在胃里不断翻滚。
最后在体内循环,经血管游走在全身上下的骨骼血肉。
他的脸上泛出一抹红晕,然后又转瞬即逝变回病态的苍白:
“呵~居然能强化体质,这到底是什么宝贝,能再要一个吗……”
“但做成食物,会不会太浪费了?”
胡安还是头一次接触这种食物。
在他的认知里唯有药剂的精炼,才能激发超凡材料的最大功效。
不过在精神力的探测下,那丝热力的作用虽然微乎其微,但对普通人来说已经有强身健体的作用。
三人就这样默默享受手上的茶点。
在芬芳的红茶的配搭下,办公室的黄昏顿时变得详和宁静。
片刻之后。
弗洛雷斯用手帕擦了擦手。
接着在办公桌上书写两份羊皮纸,里面记录着胡安两人的成绩名次,还附有导师的蜡印与署名。
“把这个送去学院厅,就会有人把前三名的奖励交给你们。”
“是,导师。”两人接过羊皮纸后,快速扫视上面的内容。
“第二名也有10枚金萨郎!”
胡安惊讶得喊出声来,这几乎接近他投资商会的一半资金。
“这当然,学院对于有潜力的学生一向不会吝啬。”弗洛雷斯向着两人投以肯定的微笑:“你们这次表现得很好。”
“尤其是胡安。”
“虽然拿不到第一名确实遗憾,但你已经证明了自己。”弗洛雷斯安慰道。
“我倒是想要拿首名的奖金啊!”胡安的心里悲痛欲绝,早知道他就应该跟那两个老头理论,钱多不压身啊!
而正是那两人给出C的评价,才让胡安与第一名失之交臂。
最终第一名落到他们的班上,是一幅完全符合主流题材的作品。
这不是单纯的作品评价,其中包括他们的固有观念,在业界的名声地位,还有既得利益的权衡决定。
哪怕当众打脸弗洛雷斯,也必须维护现有制度的稳定。
“嗯,是的。”胡安本能地回应弗洛雷斯的开导,但随即想起某事。
“呃…不对!那赌约不就……”
他忽然想起那位娇蛮的贵族少女,还有两人之间的退学赌约。
“这么优秀,应该没事吧。”胡安瞥向放在办公室的《无辜者的屠杀》暗道。
现在的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好寄望对方忘记了这件事,不然就只能假装是被强迫订立赌约,看看弗洛雷斯能不能挽救自己的“小命”。
与此同时。
弗洛雷斯饶有趣味地对两人说道:
“我应该有跟你们讲过,这次小考会有额外的奖励……”
这句话吸引了胡安的注意力,此时的他对奖赏之类的词汇特别敏感。
“除了提高奖金的额度,学院还将会在圣冬音乐节的舞会上,让你们的小考作品参与展览。”
“真……真的?”两人不约而同愣住。
因为圣冬音乐节的舞会一向由科隆大公举办,所以出席的人员非富则贵,对展示的艺术品要求严格。
而他们能够参与其中,将意味着直接进入权贵的视野。
“不仅如此,学院还临时决定在夏季的大考展览前,推荐你们到各大艺术俱乐部,让你们尽早接触艺术界。”
“嘶……”胡安倒吸一口凉气。
学院的大考有别于小考,所采用的方式为公开展览。
通过让各地的艺术家鉴赏,来判断学生的能力与作品认受性。
“艺术俱乐部?不就像是“他”所参加的那种小圈子。”胡安记得布洛托透露过的不少有用资讯,都源自于那里。
而真正的艺术俱乐部,除了兼具艺术家的社交场合以外,还能接获委托。
这相当于小型的艺术家公会。
它们大大小小分布在城中,可以说是王国艺术家协会的不作为下,自然产生的一种民间组织。
即使是拥有画室的成名艺术家,也会选择一个俱乐部用作抱团。
当然,他们的受众面主要是有钱人。
所以学院的举动,无疑有助于学生与艺术界的接轨,为大考的展览铺路。
同时也让目前的市场再被分薄;这一定会激起其他人的抵触,从而达到锻练学生的最终目的。
“我想说得就这么多,你们没有问题就回去休息吧。”弗洛雷斯最后说道。
等到他们离开办公室。
弗洛雷斯起身走到胡安的作品前,然后又来到阳台眺望;他的眼神蕴含悲伤、追忆与若有所思。
……
……
数日后的深夜。
“一、二、三……”胡安一边点算现场的人数,一边观察四周的环境。
摇曳的烛光渲染神秘,这位于学院厅下方的地窖人影幢幢;老旧发霉的石墙,也掩盖不了弥散的超凡气息。
一扇生锈的巨大铁门竖立深处,上面没有可辨别的符纹。
“嗯……总共有三十人。”胡安随即对身旁的雀斑青年问道:“嘿,你猜学院带我们来干嘛?”
“不……不知道。”萨迪克.史帕克摇头表示,语气和表情略显别扭。
胡安用手肘碰了碰他无奈道:“我不是说过不介意吗?怎么还这副模样。”
“嘿嘿……嘿嘿…….”萨迪克只能用笑声掩饰尴尬。
就在小考当晚。
萨迪克曾亲自到胡安的房间道歉。
原因是他觉得自己没有和胡安站在同一阵线,反而为了自身的成绩,可耻地沿用净化派推崇的贵族题材。
尤其看见胡安的作品时,那仿佛为自己伸张正义的内涵,让他万分惭愧。
胡安了解萨迪克的内向。
此时只能给他时间缓缓消化,于是继续留意周遭细节。
一些熟悉的脸孔也出现在这里。
有的来自胡安的班级,也有来自另外两班的学生,但无疑都是一年级。
他们有的成绩优秀,甚至连小考首名的学生也在其中;有的却是吊车尾,如同萨迪克这样的比比皆是。
“应该不是巧合,到底学院……不,协会在打什么主意。”
胡安扫视四周,寻找引领他们到来的面具仆人的身影。
尽管在毫无预兆之下,被他们从宿舍带往这种地方,但胡安丝毫没有慌张,反而有点亲近与好奇。
仆人的装扮让他很熟悉。
灰色的长袍,脸戴黑色面具,与在艺术协会的仆人如出一辙。
所以胡安才没有反抗,因为他早知道学院和协会的某种关联。
隆!隆!隆!
就在这时,铁门缓缓打开。
门轴转动的声音时而尖端时而低沉,整个地窖都仿佛随之共振,陈年的灰尘与沙石在稀疏掉落。
“这人好像在哪见过?”胡安的视线穿过阴影,看见有人站在铁门后。
一双炯炯有神的蓝眼伫立于黑暗中。
那是一位暮年男性;花白的头发、胡须与眉毛,刀削般的脸庞上,长着明显的鹰勾鼻,整体给人威严、坚毅的感觉。
“欢迎大家在深夜前来,老夫便是艺术学院的院长,拉姆齐。”此时老者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
他的声线没有丝毫苍老,仿佛仍是一位壮年的上位者般雄浑有力。
“拉姆院长?!我是在做梦吗?”
“天啊,我打扮得太随便了……”
学生的惊呼此起彼伏,他们都不敢相信自己会被拉姆齐院长接见。
拉姆齐在担任院长的数十年其间,学院出现过许多优秀的艺术家,使得王国在艺术上享负盛名。
他已经成为众人心目中的传奇,甚至可以说是艺术学院的门面。
而在胡安的灵视中,却是一位强大无比的超凡者,如同火球般耀眼灼热。
随后拉姆齐院长说道:
“今晚让各位到来,是因为大家身上都有难能可贵的天赋,希望你们能把握这一次机会,我十分期待。”
说罢。
还没有讲解是什么机会,他便转身走进铁门后的漆黑走廊。
接着数名协会装扮的面具仆人从门后出现,并安排在场学生逐一通过铁门,再进入院长所在的密室。
约莫三十分钟后。
在场的学生渐渐减少,离开的人却再没有出现,最后只剩下胡安一人。
随后在仆人的引领下,胡安径直通过巨大铁门,穿越走廊站在密室前。
“先生请进。”
仆人做出请进的手势,厚重的密室石门随即滚动开启。
当胡安踏入密室的瞬间,映入眼帘的却是一间平平无奇的厅堂。
天花吊灯被开门时的寒风晃动。
古朴的壁炉温养火光,照亮端坐前方的老者与长桌。
拉姆齐院长右手持着烟杆,由红宝石雕琢的吸嘴在火花下闪烁,而他就摊坐在亚麻高背椅上吞云吐雾。
胡安趁机扫视周围环境。
没有看见任何离开的学生,但厅内的两侧各有一扇木门,不知通往何处。
厅堂内挂着不少的肖像;胡安通过他们眉宇间的神态,估计都是拉姆齐院长的自画像,这里仿佛是他的人生缩影。
“咦!”
厅堂的某个角落,吸引了胡安注意。
他发现拉姆齐院长的不远处,正挂着一幅以粉红为基调的熟悉作品。
“这……”
“这不就是纽曼先生的油画吗?怎么会在这种地方。”那便是胡安在一星期前已经交付的作品。
同时也是为数不多,要求与玫瑰孤儿院同样味道的委托。
随后在胡安担心会否被责怪时,老者前方的桌面上突然出现某物,使得胡安瞳孔猛然扩张,无数想法疯涌而出。
一张认识的金面具被放在长桌上。
“许久不见了,熟睡。”那一双锐利的眼睛仿佛能穿透烟雾,让人如同被野兽盯上一样,汗毛直竖。
“分……分部……长?”
“是的,我已经从银匙的口中得知你的近况,确实是表现得很好,我想你已经有成为协会正式成员的资格。”
“银匙?”胡安这时飞快思考,结合对灰石的怀疑,一个惊人的猜测浮现。
“银匙,难道就是弗洛雷斯导师?”胡安不确定地问道。
“呵呵,看来你也猜到。”拉姆齐院长随即放声大笑,烟杆只是稍作转动,所带出的风压便驱散掉环绕的烟气。
“而且他还是我的亲传学生。”
他的面容从烟雾中露出,嘴角扬起时的皱纹也清晰可见。
“哦哦。”胡安先是发愣,紧接着才从冲击中恢复,连忙道谢:“谢谢分部长,都是因为有你,我才能在学院学习。”
拉姆齐院长听完后皱头一皱,不悦地说道:“看来我的话你记不住了。”
“!”胡安顿时想起对方的性格,于是急忙改变说法:“烟杆,我记得。”
“嗯……对、对、对。”
拉姆齐院长接着深深吸了一口烟,然后吐出道:“或者你愿意的话,可以从今天起改口叫我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