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花子破碗姑娘银簪

天边最后一点光亮就要消失,黄昏伴着寒凉而来,好在雪已经停了,连乌云都快要消散,天边隐隐约约能看到月亮的影子。只是城外的寒风依旧刮个不停,寒风吹在城墙上,发出呼呼的声响。城门早就关上了,守门的兵卒也早已结束了一天的盘查,城墙很厚,是内土外砖的结构,这样的结构在这里极其实用,不仅抵挡着极北来的严寒,还能阻挡外敌的进攻。

这里是思归城,大周国最北端的一个城。再往外是大荒境,那是北胡的地盘。

只是,高高的城墙之下,紧闭着的城门之外,没有人注意,有个乞丐,刚刚被冻醒。他与一般的乞丐无异,怀中抱着一只破木碗,头发因长久不曾修剪和清洗而粘成一块一块,为了御寒,单薄的衣服内塞满了拾来的茅草和落叶,嘴唇也因严寒而干裂。

思归城中有乞丐,只不过鲜少有乞丐会选择在城门外过夜的,那些乞丐要么会躲在大商铺的屋檐下,要么会在天黑前挤去城外的破庙内,再不济,也会找个能避风避雨的角落,然后捡点别人不要的破布麻衣以御寒。

思归城的冬天是很容易冻死人的。

这个乞丐并不是思归城的人,事实上他到达这思归城不过两日。因为不明白城内叫花的规矩,所以今天被排挤得只能在这北城门行乞。北城门外面就是大荒境,平时这里根本没什么行人,他因为饿昏了,所以下午就在这城门口昏睡了过去,进而耽误了入城的时辰。

在这个地方,没人会关心一个叫花子的死活。

好在门洞的深处寒风吹不进来,叫花子睡不着,更不敢继续睡,只能睁着眼睛继续幻想着什么东西。

对,幻想!

幻想是没有限制的,于是他便往更深处幻想,干脆幻想自己明天就能找到那个自己要找的人。

虽然不一定会给他他想要的东西。但总该还是他的一份希望。

他要活着,哪怕是再卑微的活着。

对!活着!坚持到明天!这里的雪还没化,明天一定会有太阳!

对!活着!找到那个自己一直找着的人!然后让她履行诺言,让自己娶她的女儿,然后一步步爬上去!接着一展雄心!最后……手刃仇人!

除此之外呢?

不妨再见识见识这精彩的世间,去看看江南的荷花,去参加几次皇城书院的雅集……

总之那都是这世间最美的事情!

…………

城墙上。

一位年轻的兵卒手握着长枪,目光望向远处。

他身着崭新的戎装,挂着冰霜的兵甲下是略显廉价的棉衣,只是在脖子处点缀着一簇狐裘。

“你就是那个皇城来的新兵?”兵卒的耳边传来一道声音。

那是一位老妪,拄着拐杖,身上的厚衣裳并不华丽,但看起来十分保暖。她身体应该还不错,上这么高的城墙居然不用别人搀扶。

年轻的兵卒目光并无游移,“是!大帅!”他答道。

她居然是大帅!

老妇人笑了笑,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和他一样,目光向远方望去。

“思归思归,念儿思归;守土十年,目不移北……”不远处,传来一阵铿锵有力的歌声,这是思归城内每个兵卒都会唱的歌。他们是城墙上的巡游兵,一晚要在城墙之上巡个好几圈。天没有亮,他们的巡逻就不会停,又冷又累又枯燥。

唱歌是他们在巡逻时唯一被允许的放松。

巡逻的将士们一边小跑,一边唱着思归歌,他们重重踏下的脚步仿佛成了歌曲的鼓点,铿锵有力地从年轻的兵卒和着厚衣的老妇人身后跑过,年轻的兵卒只是默默听着,不曾回头,那声音从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渐渐消失。兵卒攥紧了手里的长枪,手心甚至出了点汗。

歌声嘹亮,在场之人无不动情。

“思归思归,念君思归;守土百年,心可有悔……”年轻的兵卒身边,那老妇人也跟着哼唱起了这首歌,大风呼啸,成了他最苍凉的伴奏。

“大帅!大帅!”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叫,打断了她的歌声。

只见那兵卒跑到老妇人的身前,躬身行礼,“禀大帅,城下有两女子求见,其中一女子自称……自称书院执教。”一口气跑上来,传信的兵卒看起来累得不轻。

“书院执教?”老妪先是眉头一皱,“执教?书院女执教!”老人忽然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快!快带我去!”老人一边说,一边拉着那传信的兵卒就要走。

……

“雨思姑娘,这一路真是多亏了你帮我。”城墙下,正站着两位女子,一人身着红衣,一人则穿着白色的斗篷,说话之人正是那位红衣女子。

红衣女子模样秀丽,身上衣裳也较为为华丽,看起来颇为不俗;而反观另一位姑娘,白色的斗篷将她的身材完全遮盖,连容貌也隐藏在兜帽之中,让人看不清模样。

“殿下不必客气,我追查这件事也有我自己的原因,更何况,这一路也受到了殿下不少的照顾,倒是我应该感谢殿下才对。”那位叫雨思的女子回礼道。

红衣女子笑了笑,“雨思姑娘,这一路走来我都说过多少次了,我是书院的执教,叫我一句欢凝就行了。”

只是那位雨思姑娘似乎并没有想和她闲聊的打算,她一直望着天上,虽然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但此时还是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些星星。

“狼星依旧暗沉,要找的东西还没出现,放心。”她说道。

大帅下来了。

红衣女子眉头稍微一挑,早就听闻这思归城的守将是为老妇人,女将挂帅,果然是有几分气度。

老妪也同时在打量着这位大周的公主,一袭红衣,绝世的容貌,应该是她,而且自己去年回皇都述职,远远见过她一面。不会认错。只是这旁边的白衣女子,看那气度也不像是侍从或者丫鬟,老妇人实在猜不到是谁。

老妪的脚步不算太着急,但也不算迟缓,“老将彭华,参见殿下!”那老妪拜见道。

“彭老快快请起!”红衣女子赶紧上前一步将他扶起,“彭老,我就长话短说了,我们要出城去追查一件事情,还望你能帮我们开城门,这是我们的行帖。

“两位相比是一路劳顿辛苦了,且先随我入府歇息。”既然是大周公主,那肯定不能怠慢了,老妪抬手正要招呼。

“彭老不急,先开城门要紧。”那红衣女子赶忙说道。

彭华见状,只好示意一旁的手下去开城门。

……

“吱——”在几个兵卒的合力下,大门被拉开了一条缝,几人走了出去。

乞丐还在那里,他本就没睡,此时更是被这开门声惊醒。

寒夜已至,风吹得老人手中的火把一闪一闪的,明灭的火光照在那红衣姑娘雪白的脸上,也照在另一位姑娘雪白的斗篷上。

只不过那个叫花子微微看了那群人一眼,思绪便又回到自己的幻想里。自己不过是一个叫花子,就算此时的他离他们不算太远,他们恐怕也没有心思去关注自己。

众人自然看到了角落里的乞丐,只是旁人只觉得那是冻死在城外的一个乞丐而已。

而两位女子则是知道那乞丐还活着,她们修为不俗,一眼便能看出来。

老将彭华则是正暗自提防着那乞丐会不会是北胡来的刺客,虽然知道北胡并没有这么高的手段。

众人并没有太多关注那个乞丐。思归城有思归城自己的规矩,更何况这世间生老疾苦,又怎能一一顾及?那叫花子自有自己的命数。

叫花子早就饿的没了力气,连喊都喊不出来,更不要说能借这个机会回到城里。而且就算自己有力气起来,思归城防守这么严密,没有经过盘查,他们又怎会让自己进去?

他索性将自己好不容易睁开一条缝的眼睛闭上,又继续着他的幻想。自己要找的那个人叫彭华,是位年纪大概有五六十岁的老妇人,那人是这思归城的守将,而且是女将挂帅!

她一定会帮自己的!

等等,守将?老妇人?一想到这,乞丐心底一惊,仿佛燃起了一团火焰,他几乎凝聚了浑身的力气,将眼皮重新撑开,在思归城,有能力在这个时候打开城门的,不是她彭华还能有谁?

他终于将眼睛撑开了一条缝,他看向了那个拄着拐杖的老妪。那老妪身边还有俩女子,想必其中一人应该就是他的女儿吧!他和那人女儿还有娃娃亲来着!乞丐越想越兴奋,心中的火焰越烧越盛,甚至有些怀疑眼前的景象是不是只是他脑袋里的幻象!

他要喊出来!他一定要喊出来!哪怕此时他的喉咙已经干渴肿胀得根本发不出一丝的声音!哪怕此时的他四肢早已冻得僵硬!

只是的身体上已经油尽灯枯的他根本不能发出一点动静!

……

“殿下,还有……这位姑娘,还没来得及询问二位是去办什么事,是否需要带人一路上协助二位?”彭华问向她们。

“我们只是来这边寻一件东西,并不会去太久,而且……前路凶险,我们姐妹二人轻车简行,可以彼此照应,就算是遇上了大敌也能想办法逃回来,人带多了反而累赘。”红衣女子答道。

姐妹?彭华还是忍不住又望了一眼那位白色斗篷的女子,但很快便将目光收回,“既然如此,老臣便不再多问了,还望殿下保重。”老妪说完,躬身行礼。

另一边,乞丐望着眼前的一幕又陷入了自己的思考之中:他向这个红衣服的女子行礼?那这个红衣服的姑娘一定不是他女儿了,估计是有什么身份的人,莫非这旁边那个穿大斗篷的才是他女儿?

难得此时的他还能如此分析。

只不过,还没等这个叫花子想完,变故,就发生在转瞬间!

“小心!危险!”忽然间,红衣女子大喊,众人定睛望去,只见不远处一黑衣人正举着一柄弯刀就要劈砍而来,那人速度极快,还没等众人反应,弯刀便到了白衣女子跟前。

只要更进一步,弯刀便会破开那女子的喉咙!生机也将在一瞬间消逝!

乞丐的大脑也就在这电光火石间飞速转动。

那是我的未婚妻!她若死了,自己一切希望便也没了!

“啊——”

情急之下来不及更多的思考,那乞丐不知哪来的力气,忽然扯着嗓子喊了出来,一边喊,一边腾身而起,手中抱着那只破木碗。

他想要用自己的办法将这一剑挡下!

尽管此时他那冻僵的四肢本该动弹不得。

活着很难,但有奔头地活着更难,彭华和她女儿是他这辈子仅存的幻想,是自己翻身的唯一的机会!她不能死!

他的这一举动令在场之人无不震惊,只听“铛!”的一声,黑衣人的刀便砍在了那只破木碗上。黑衣人对自己这一剑的力道足够自信,一只破碗而已还是木碗,怎么可能将这一刀挡下?但令人费解的是,这一刀却结结实实地被这只木碗给挡下了!

剑就硬生生地砍在了那只木碗的正中心!就连叫花子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只不过这一剑的冲击力实在太大,余威震得那叫花子双手一软,接着,木碗一下子脱手飞出,先是磕在了叫花子的脑袋上,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接着哐啷一声,木碗掉在了地上。而叫花子更是被这一刀震飞,向后一倒,倒在那白衣女子身上。

乞丐衣服里塞着的茅草和干叶散落在空中。就像城外好不容易停下的雪。

剑风刚烈,也将白衣女子的兜帽吹下。

黑衣人还是不甘心,在慌乱之际,飞射出几枚飞针,也不管有没有中,就趁众人抵御飞针的功夫,转身遁走,消失在了黑暗里。

一枚飞针正扎在那叫花子的肩头。

就在叫花子即将闭眼之时,他终于看到了白衣姑娘的容貌。

那是一幅极为精致的面容,虽无粉黛,但在焰火的照耀下显得柔和而饱满,她并没有戴过多的饰品,只是在发间插了一只银簪。

银簪素雅,并不亮眼,亮眼的是姑娘绝世的容貌。

叫花子本该多看一眼,甚至心中那万千的思绪已经起来了,但剧烈的疼痛感夹杂着虚弱感第一时间向他袭来。

下一秒,叫花子没了知觉。

他……死了?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