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男人相反,那小男孩看起来只有十岁,生得细皮嫩肉,身上的衣服也是用上好的绸缎织造,活脱脱一个富家少爷的样子。
被男人这么一吼,男孩像是受了惊吓,那张白净的小脸顿时就缩成一团,委屈地大哭了起来。
店里的小二看到这边出了事情,连忙放了茶杯赶过来。
不过,男人相貌凶狠,看起来一把就能将他撂倒,他可不敢上前拉扯。
小二只好站得远远的,试图理论道:“这位兄台,你怎么能欺负一个小孩子呢?”
“孩子?”男人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铜铃大的眼睛转过来,从眼角斜睨着他,宛若古庙壁画上的魔鬼。
围观的人被他这眼神看得心里发毛,原本指点得热闹的几个人,立刻乖乖缝上了嘴。
男人从喉间发出几声低笑,闭了闭眼,努力抑制住心中的怒火,才接着说了下去。
“老子告诉你们,这个小兔崽子,可是仁德堂药铺的店主!上个月,他骗咱们村这些采药人,说什么只要找到雪狐草,就按十两银子一斤的价钱买下。”
听到他的诉苦,他手里的男孩仗着人多,眼底划过一丝阴冷的笑。
但是,他很快掩盖下这抹异样的情绪,吸了吸鼻子,圆溜溜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
“我是说过,雪狐草十两银子一斤。可是,你们也不能拿便宜的银草来忽悠我啊!”
话还没说完,眼泪就顺着圆嘟嘟的脸蛋流了下来,看起来柔弱又无助。
周围的人一听是这男人在骗人,原本升起的一点怀疑,都被这些话语抹平,纷纷站到了男孩这边。
形势变化莫测,那男人感受着众人的目光,情绪隐隐失控,握紧的拳头咯咯作响。
他咬牙切齿道:“老子一开始也信了你的鬼话,以为是咱们弄错了,最后几十文钱的价格卖给你。结果老子第二天就看到,你悄悄把这批药草转手卖给别人,还是十两银子一斤!”
男孩见他说出这事实,倒是一点也不慌,又假装抽泣了两下,接着说道:“那批药草是别人送过来的,又不是你们送来的那些。”
众人心中也是纷纷疑惑,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定夺。若真是这小男孩骗人,那实在是城府太深。不过,大多数人都不太相信,这么小的一个孩子,会有如此心机。
更何况,这男人的话也有些可疑,他怎么就能断定卖出高价的药草,和他们村送来的是同样一批呢?
佟湘坐在二楼,悠闲地吃着花生米,远远地看着热闹。
看来,这镇上的水确实挺深。她最初送药草来镇上卖时,就差点被金玉堂的老板坑害,还是楚萧帮忙才戳穿了伎俩。
照她的观察,采药人这一行业确实不好干。不过,这对于她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机会?
药堂要做大,她必然是不可能再有空,每日亲自去山上采药,那么便要雇佣采药人。
她之前便有做过一些调查,问过几个采药人,却发现他们为了稳定生活,大都已经和药铺签订了长期的契约。
作为交换,药铺每个月会给他们一些固定的薪酬;但他们采到的药草,必须卖给这些药店。并且,他们还要完成药铺的任务,否则就算违约,需要赔付一笔数额不小的银两。
自由的采药人已经是少数,她要找到能够雇佣的采药人,除了给出更好的条件,还必须从其他药铺那里挖人。
所以,她小心观察着形势,时刻准备伺机而动。
楼下的男人抓了抓脑袋,终于想出了解释:“咱们去采的那批药草,风干之后用麻袋包上,怕被太阳晒到。这麻袋上有咱们村的标记,他卖掉药草时,那些麻袋上就是咱们村的标记!”
显然,对于某些人来说,这个解释显得太过苍白无力。仅仅凭借麻袋上的标记,似乎也不太具有说服力。
人们的目光又渐渐逼了过来,仿佛要将人压到窒息一般。
男人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后背撞到柱子上,手里一软,那孩子终于落了下来。
重获自由的男孩抓住机会,往家丁身后跑去。那群家丁也是机敏,见自己家少爷脱离虎口,立马扑上来,要抓住这个采药的男人。
一时间失神,男人便被人敲了后脑勺,失力地跪倒在地,眼神愈发恍惚。
看来采药人被坑得够惨。佟湘面不改色地吃完碗里的鸡腿,用帕子擦了手,大步朝楼下走来。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个男人身上,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
男孩以为自己逃过一劫,顿时露出了本来的面目,威武地指挥着家丁将采药人拖走,到巷子里教训一顿。
谁料,他正在这边疯狂地指手画脚时,一只手伸到他的后颈处,揪住了他的衣领,再次将他提了起来。
被人揪住衣领,男孩顿时炸了毛,回过头打算一顿开骂,却被她冰冷如刀刃的眼神吓退。
“你说,你们是什么村的人?”
听到这一道清冷的女声,众人才回过神来,看向了佟湘这边。
那些家丁被她的气场震慑,竟忘了保护主子的任务。
被人擒住的采药人恢复了一点清醒,听到这声音,也是诧异地抬起了头。
“我是芍药村的……咱们村的麻袋,都会绣上芍药花。”
男人费力地喘着粗气,脸上落下豆大的汗珠,勉强挤出这么一句完整的话。
听了男人的话,佟湘心下了然。
这么一来,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
她接着问道:“那你可曾看到,那批药草被运到了什么地方?”
这次,男人却是摇了摇头。
“我当时没注意,只记得是往那边的街上走了,后来才反应过来。”
男人挣扎开家丁的束缚,伸出脑袋看了看门外,指着闹市区的方向。
这样一来,这些事情也都串联起来了。
佟湘转向哭闹的小男孩,眼角是笑着的,却带着瘆人的寒意。
“那批雪狐草,你是不是卖给了德福堂?”
她的质问,让男孩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慌,但他很快回过神来,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德福堂?我们家在城西,跟他家根本没有往来。”
捕捉到男孩眼神的变化,佟湘冷笑一声,说道:“这些事情,只要拉来德福堂的店主问问,就能一目了然。难不成,他们家不知道是你在卖这批药草?”
以这孩子的性格,既然能做出这种冒险的亏心事,那么必然留了些后路,不至于这么愚蠢。
要立刻找到确凿的证据来揭穿他,其实并不容易。但是,至少在短期内,她的目的并不在此。
她把男孩放下,稍微蹲了下来,视线与他保持在一个高度。
这种看似亲和的举动,却让男孩感受到一丝寒意,仿佛自己变成了监狱里被拷问的犯人。
佟湘直视着他,以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这件事情,就算在采药人中传开,对你的影响也不大,因为他们没有别的选择,对吗?”
听到这话,男孩的嘴角反而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
“是又怎样?你也没有办法,替这些人伸张正义吧。”
或许是想到自己曾经成功的经历,男孩说话时,变得有底气了不少。
猜到他会这么想,佟湘把玩着他脖子上戴着的长命锁,漫不经心地说着话。
“是啊,你们仁德堂是百年老店,光是分店就在镇上开了三家。就算出现一时的亏损,你们也能很快赚回来。不过,如果让行会封了你们的店铺呢?”
听到这话,男孩脸上的得意之色顿时僵住了。
行会,就是管理这一行的民间组织。虽然不是官府设立,却也在某一行业中具有足够的权威地位。
她前些日子准备开办药馆的时候,就有去行会登记,也了解了那里的情况。
据她所知,行会现在的会长,正是之前买过她药材的那个瘦男人,为人还算公正。
虽然他对这些事情没有强加约束,但并非不作为,而只是对于这种药馆与采药人的契约,无从下手罢了。
此外,几大药堂势力割据,谁也没有办法真的制服了谁。
不过,若是将这件事捅破,加上她的帮忙,倒真有可能改变现有的局面
被人戳中软肋,男孩的脸色白了一分。他家与会长家有世仇,如果这事被告到了行会,难保会长不借此机会公报私仇。
他藏在袖中的手悄悄握紧成拳,指甲嵌进肉中,这份清晰的痛感才勉强让他镇定下来。
毕竟是个孩子,就算再老练,也会有被人吓唬到反应不过来的时候。
见他沉默不语,佟湘便继续紧追不舍:“不过,只要你和这些采药人解除契约,赔一些银两,我便不会将此事闹大。”
男孩听了她的条件,愤恨地磨着牙齿,却没有做出任何反抗。显然,他在和她博弈,彼此试探着对方心中的价码。
不过,佟湘没有给他这么多思考的时间。她扬起手,比了个拳头。
以为她要抬起拳头打自己,男孩如同一只受惊的兔子,顿时紧张地双手抱头。
想象中的拳头始终没有落下,男孩透过手臂缝隙间,悄悄看过去,却见她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