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的坦诚令司南惊讶,更惊讶的是她后面一句话。
司南怔愣片刻,反问了一句:“我为何要杀你?”
妙星玄环抱着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小小声说:“我把你很重要的东西弄坏了。”
司南了然,一抚衣袖,轻描淡写道:“哦……无妨,你也是无心之举。”
妙星玄放下了戒备,稍稍松开自己的身体,定定望着司南:“若我是有意的呢?”
司南沉思片刻,方温声道:“无论你是无心还是有意,于如今的境况并无所改变。”
“比起掉入熔浆中的纳戒,师父更担心你的安危。”
冬日的月光更为冷冽,此刻斜照入洞府,落在司南冰蓝色的法袍上,更显得她清冷雅正,飘然若仙。
妙星玄仰头望着她,在对方清明的双眼中,看到了纯粹的诚挚:“下次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魔气会损毁你的紫府,丹田。”
“若是伤重了,只怕师父也无力回天。”
司南叹息一声,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这一次,妙星玄没有抗拒。
她顺从地低头,让司南抚摸自己的头顶,听得她温声道:“你是师父费了很多心思救回来的,为了你娘亲,为了过往那些对你好的人,你要好好活着,知道吗?”
“师父……”
妙星玄唤了一声,声音里好似有了哭腔。
她往前跪了一点,跪在司南身前,仰头望着她:“徒儿妙星玄,拜见师父。”
借着月光,司南看清了这小女眼中的泪。
司南叹息了一声,见妙星玄两手撑在床上,结结实实地给她磕了个响头。
只是拜了一下,司南就连忙伸手将她扶起来,抬手擦掉她眼角的泪,欣慰又心疼道:“莫哭了。”
“莫哭了。”
“往后都是平顺的日子。”
妙星玄双眼流着泪,乖觉地扑入司南怀中。
司南伸手将她抱在怀里,拍着她的背,细声安抚:“好了好了,没事了啊……”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妙星玄吸着鼻子,擦干了眼泪,目光变得极为凌厉。
拜师礼过,司南就是她的师父。
有司南在,似君一真这样的人,再也无法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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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星玄刚移植了龙骨,又大哭了一场,极为耗神。
哭到最后,竟是趴在司南怀中睡着了。
司南抱了她一夜,天色微明时分才将她放回床榻上。
晨光熹微,司南起身飞往万器宗的藏经阁。
藏经阁位于图南山脉的最高峰天极峰,此地海拔约有五千多米高。与百里之外的七星峰相比,这里是完全不同的景色。
整座藏经阁立在峰顶之上,三面都是悬崖峭壁,只有一条栈道可从山门通上来。
绝峰生长在峭壁间,正值冬季,满是落雪之时,四周绝松挂满了雾凇,就连藏经阁的塔檐亦挂满了冰棱。
司南踏着森冷的晨雾来到了藏经阁大门前,对着守门的第五溟唤道:“第五师叔祖。”
穿着一袭灰袍子的第五溟睁开迷蒙的眼,两手揣在袖子里,朦胧地朝司南望去:“我当是谁呢,是你啊。“
第五溟伸了个懒腰,眯着眼看她:“这藏经阁的书,你不是都看了吗?还来这里做什么?”
司南温声与她解释:“新收了个弟子,得找几本入门的书籍给她看。”
第五溟一下坐直了身体,难以置信地望着她:“你什么时候收的弟子,祖祖我怎么不知道?”
司南也有些惊诧:“我还以为此事已经传遍大江南北了,怎么师叔祖还不知道吗?”
第五溟翻了个白眼:“这藏经阁,常年只有你这种书呆子愿意来,平日里我就只能见到几个猴子,谁来告诉我啊。”
司南莞尔,轻声道:“如此这般,我不是亲自来告诉祖祖了。”
第五溟来了兴致,问她:“你这弟子,怎么来的,和我说说呗。”
“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行川与他人的孩子,名唤妙星玄,今年不过九岁。”
“修行过一点魔道之术,未曾修行仙法。我来此地找典籍,就是为她打下点仙法基础的。”
司南一边说,一边推开藏经阁的大门。
微凉晨光里,她身形轻盈,好似一抹雪光进入了幽暗的藏经阁中。
霎时间藏经阁处处亮了起来,空旷的藏经阁中,响起了司南轻柔的声音:“我先拿点书,回头再与祖祖细说。”
第五溟靠坐在大门边,不断地颔首:“嗯嗯嗯……”
她点头点到了一般,恍然意识到一件事。
等等,未过门的妻子……
她什么时候又定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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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南在藏经阁转悠了一圈,拢共拿了十套书,这才晃悠到万器宗的弟子院,从厨房里顺了点早点,返回自己的洞府。
家里多了个徒弟,这冥想室也得改一改。
司南索性将冥想室一分为二,向内的归妙星玄,外面那一间归自己。
造物小符人正在搬运着黑晶石,建造一堵墙,将两人的区域隔断。
妙星玄是在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中醒来的。
她睁开眼,望着眼前不断累高的墙壁,看见光从缝隙之中透过来,一颗心像是被人紧紧揪住了一般。
昔年的恐怖遭遇涌上心头,她尖叫一声,赤足散发从床上跳下来。
原本在衡量长桌的司南闪身来到她面前,与她撞了个满怀。
司南连忙俯身将她抱住:“怎么了怎么了……”
她蹲下身,仰头望着慌慌张张的弟子,急切地问。
妙星玄仰头看向她,眼里还悬着泪,嘴上很是委屈道:“黑……”
司南松了一口气,她将妙星玄抱入怀中,轻声安抚:“不怕的啊,师父在呢。”
言罢,司南伸手朝黑晶石打了一掌:“消!”
只听得轰然一声,原本全部隔断内里的黑晶石墙被推了一半。
阳光从这半疯狂挤进来,显得晨光极为温暖。
妙星玄看到光亮,松了一口气。
她稍稍退开了一点,看向司南:“师父为何突然要建一堵墙。”
司南没有因为她年纪小而糊弄她,反倒是据实相告:“因为你虽年纪小,但师父还是希望你有自己的屋子。”
“所以就想到将冥想室一分为二,里面的归你,外面的是师父的。”
妙星玄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深切地望着她,委委屈屈的:“可是我怕黑。”
司南将她抱了起来:“那就不这么隔断。”
“你先吃个早饭,到时候我们再看看怎么隔断如何?”
妙星玄点点头:“嗯。”
司南给妙星玄施了一个净水诀,帮她洗漱完毕之后,将纳戒中的早饭拿出来,让妙星玄坐在小榻上吃。
妙星玄看着摆在眼前的吃食,有些发懵。
她看着热气腾腾的芋泥糕,桃花酥,烤乳鸽,以及灵谷粥,抬眸看向端坐在一旁的司南:“万器宗的弟子,都不辟谷的嘛?”
司南温声解释:“大多都是不辟谷的,难道你已经辟谷了吗?”
实际上,妙星玄入魔宗之后,就开始辟谷了。
但此时,她却摇摇头:“没有的。我没修炼过什么功法,所以未曾辟谷。”
司南无意去辨别她说的真假,只是将饭食都递了过去:“吃吧。你这些天总在吃药,光有灵气是不够的,小孩子要吃点东西才行。”
“嗯,多谢师父!”
妙星玄拿起汤勺,就开始吃早饭。
司南在旁边看着她,默不作声。妙星玄吃了小半,就吃不下了。
她将饭食推给司南:“师父,吃不下了。”
眼泪汪汪的,像是在撒娇。
司南想了想问她;“真的吃不下了?”
妙星玄点头,很是笃定道:“真的吃不下了。”
司南看着这满桌的食物,与她道:“下次我会拿少一点,这一次……”
司南伸手取过妙星玄的碗,在她诧异的眼神之下,将剩余的吃食吃掉:“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纵然你我修的是仙道,但于天道而言也仍旧是凡夫俗子,还是不要浪费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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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妙星玄的福,辟谷都快四十五年的司南,又一次尝了口腹之欲。
她将剩下的食物吃光,收拾好桌面后,才对妙星玄说道:“你的身体,之前被一真道长损毁,前几日你又动用了魔气,弄得丹田与紫府都是魔气。”
“幸好你济世师祖有一枚龙骨,植入你体内,镇压了魔气,让你可修仙道。”
“可如今龙骨入体,却还未稳固。”
妙星玄听到这里,下意识地伸手,抚摸自己的脊骨。
在那里,源源不断的暖流,压制了狂暴的魔血。
原来,是因为有了龙骨。
在她走神之时,司南从纳戒中搬出那十套比墙还厚的书,对妙星玄道:“虽然龙骨未稳,你不能修习术法,但是你可以看一些典籍。”
“首先是道家的心法典籍,之后是佛学心法,接下来是药典,器典,九州十四海风物志,魔门心法……”
司南将所有典籍都介绍了一番,抽出了道家心法,对妙星玄道:“你乃人魔之子,可仙魔双修。但也意味着,你容易被心魔蛊惑。”
“所以在修魔道之前,你得先学会仙道的心法,以及术法,其中以清静经为最……”
妙星玄听到这里,惊讶地望了司南一眼:“师父的意思是,不阻止我修行魔道心法吗?”
司南点点头,理所当然道:“仙道魔道其实是殊途同归,都是修心。只不过一个内修,一个外修……你既然有人魔之血,为何不能双修?”
她说得如此轻巧,可在妙星玄听来却如晴天霹雳。
这世间,还真的有这样的人吗?
星驰道君看起来是最符合仙道修士的正派君子,却原来是个完全没有偏见的人。
这样的人,真的存在吗?
妙星玄觉得,自己对这个人的认知,又要调整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