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终于将整个风蒙寨笼罩住,秋意渐凉,风卷起地上的残叶打着旋儿,从街道上人们的脚底刮过。
林春池三人谨慎地行走在热闹的人群中,与周围狂热的气氛格格不入。
侧身躲过一个兴冲冲的孩子,瞧着小孩那跑掉的一只鞋,林春池深深皱起了眉。
她们的目的地是前面半山腰的小楼,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可小楼还是不远不近地伫立在那里。
而刚刚那个兴奋的小孩,她已是第三次见到他,连奔跑的姿势都没有改变。
师文和裴悠悠停下脚步,三人彼此对视一眼,意识到这可能就是那个大汉所说的【鬼打墙】。
“寻常鬼打墙会大多出现在人少阳气不足的地方,且转圈的地方也限制在很小的范围内,”师文作为专业捉鬼二十年的老师傅,很快便开始给林春池科普。
“困住普通人很简单,但若是要困住玄师简直是天方夜谭,”说着话,师文之间冒出一撮鸦黑色的火苗,指尖一弹,火苗宛若流星般窜上天空。
“一点点阴动便足以对付这种小把戏。”
那撮火苗,在林春池和裴悠悠的注视下,茫然地在空中转了一圈,又回到师文的手中。 m..coma
“这并不是简单改变磁场扰乱视听的小把戏,”师文脚尖点了点,“我们或许是进入到了类似于幻境的地方。”
幻境?
林春池握紧刀柄,正如刚刚师文试探的那样,此间的异常仅仅通过阴动暴力破开俨然是行不通。
她们还没到那诡异的小楼内,便已陷入了被动的境地。
“走着不行,尝试下飞过去呢?”
裴悠悠小声提议。
这里的村民虽精神极度亢奋,但依然保持着作为普通人类的五感,在街道上满是人的情况下飞行,多半会被当成妖怪打下来。
但现在也没有更好的破局方法,总不能在这里转一晚上。
三人无声地对了个眼神,脚尖轻点,纵身跃上房檐顶,出乎意料的是,此举竟只吸引了附近几个行人的注意。
也只是抬眼看了看她们,旋即又低下头若无其事地继续手里的动作。
没时间去探究这些村民的异常,林春池在高处四下观察了一番,方才她们站在人群中看不真切,现在视野开阔起来。
幽深的夜色中,似乎有丝丝缕缕的透明长线在风蒙寨上空游动,月色愈盛的地方看得越清晰,靠近街道和灯光的地方反倒是影影绰绰看不真亮。
“这些线?”
裴悠悠伸出手想去捞一根过来,细若蚕丝的线却虚渺渺地穿过了她的手掌,像是光线般在固定的轨道上游走。
“呼——”
师文周身阴动狂涌而出,急急地扑向那些长线,暴躁的火焰似要将夜幕给烧出个洞来,裴悠悠三步做两步躲避开。
火焰行走之处,长线完好如初。
“难搞。”
师文收回阴动,眸中隐有些许不耐烦的焦躁。
“去那小庙,”林春池等不下去了,与上珊千约好了天黑为界,三个小时的时间现在怕是已经过去半小时了。
三人凌空悬浮起来,身形微顿,下一刻出现在百米开外的树梢上。
有用?
林春池心中一喜,阴动运转,俯下身子,身侧两道风声已然跃了出去,她放开手脚追上去。
这一步踏出,脚下却没有树梢的支撑感,径自踩空一般下坠。
林春池急转身形稳住下盘,眼前一花。
入目皆是白茫茫一片,似雾非雾的细白颗粒无边无际地铺展开来。
林春池控制阴动浮在半空中,师文和裴悠悠的身影便在这一刹那间消失不见。
被分离开了,林春池镇定地环顾四周,不知道她们两人是不是也坠入这白雾之中。
鬼物的战斗方式向来是简单且粗暴的,且大多都是单打独斗,以阴动与其硬刚即可,还从未见识过这种手段。
不知是作祟的鬼物实力尚浅,还是在拖延时间。
林春池不敢掉以轻心,拔出长刀运转阴动,全身肌肉紧绷,站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她可是清楚记得那个高壮的汉子说过,他们的一个同伴就是在这鬼打墙中消失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叮。”
一道清浅的铃声在林春池身后响起。
白雾打着卷向两边分散开来,林春池屏住呼吸,已做好了会从白雾中跳出一头厉鬼的准备。
可待白雾散尽,露出的场景却叫林春池为之一怔。
只见偌大的空间内,赫然矗立着一面面镜子。
人高的镜子擦得雪亮,边框泛起银芒,一面挨着一面,光是林春池目光所及之处,便有少说几十面镜子,更遑论后面那些数不清的银框。
不足一分钟的时间,林春池便从白茫茫的雾气中来到了这个满是镜子的空间。
她下意识地垂下眸子看向脚尖。
镜子,睡眠。
都是风蒙寨居民惶恐的东西。
他们说会从镜子中看到身边已死之人的面容,甚至还可以交谈。
“哒...哒...”
寂静的空间内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林春池侧耳去听,来人的方向在她的正前方,从声音来看似乎是一双皮鞋,带了点矮跟,所以在地面上行走时会发出清脆的动静。
声音越来越近,林春池身上的寒意也在缓慢的增长,她努力镇静下来,仔细辨别。
来人体型并不大,因为声音不重。
她身边有什么体型小巧的女性已逝故人么?
上初中时那个溺水身亡的同桌?还是高中时突发心脏病逝去的英语老师?
一个个身影在她脑海中快速闪过。
“哒。”
极为清晰地跺脚声。
来人停下来了,停在林春池面前的镜子里。
而在她有限的视野内,也看到了那双精致的黑色小皮鞋。
是个小女孩?
林春池打量着那双极为真实的皮鞋,黑色皮面做工精良,还有两根绑上脚踝处的缎带,小女孩肤白若雪,乖巧地合并双脚立在那里。
看着看着,林春池额头上冒出了冷汗,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这双鞋,她很熟悉。
熟悉到她全身泛起了鸡皮疙瘩,凉意从头顶浇灌下来,握刀的手甚至开始微微打颤。
即便知道与镜中之人对视可能会发生不好的事情,但林春池还是缓缓抬起了头。
视线从女孩纤细的小腿,上移到可爱的格子短裙,胸前一枚蝴蝶结,圆嘟嘟的小脸...一双黑漆漆的眼眶。
林春池死死咬着牙,想从小女孩身上找到些线索证明她的想法是错的,可当她看到小女孩那柔顺的长发被梳成双马尾垂在两侧后,心脏重重一跳。
这个小女孩不是别人,正是年幼的林春池。
镜子中会出现身旁已死之人的面孔,林春池无论如何也没想过镜子里出现的,竟然是七岁的她。
那年过生日,林成国办了一个盛大的派对,她自己从衣帽间里挑出了这套格子裙,头发也是自己对着镜子收拾的。
那年因为林成国太忙赶不回来,她还伤心地掉了眼泪,是以她印象很深刻。
那应该是她最后一次热热闹闹地过生日,拿到归藏刀之后,忙于训练和在娱乐圈发展,有时候连生日都会忘掉。
当时拍的照片,至今还套着精美的相框摆放在林成国的桌面上。
“你好。”
镜子中的女孩轻声说道。
粉嫩的嘴唇弯起,笑得很甜美。
林春池眼睑极速抽动了两下,她已经记不起自己七岁时声音是什么样子,但是看着女孩那空荡荡的眼眶,心里还是咯噔一下。
“过来,”女孩向林春池伸出了手,“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林春池定定地看着那只小手,从上面看到了自己掌心的纹路,这一切无比真实,她甚至能看到女孩手腕处青色的血管。
“告诉我什么?”
林春池问。
“你不想知道么?”女孩歪了歪头,“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这面镜子中,这面...装满了死人魂魄的镜子。”
女孩的声音很轻,却仿佛充满了魔力,叫人情不自禁地跟着她的话语去思考。
是啊,为什么镜子中会出现她小时候的样子?
林春池上前一步。
难道她已经死了么?
从七岁那年就死了?
林春池迫切地想知道答案,这种冲动剧烈地冲击着她的大脑,令她又往前走了两步。
“走吧,我带你去看看。”
女孩微笑起来,幽黑的眼眶中似乎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红血丝。
“他们欺骗你,让你生活在被谎言编织出的世界里,就连你最亲近的父亲也将秘密深深隐藏在心底,你的生活,你的生命,都是真的么?”
女孩的话语一句接着一句,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时间,仿若是梦中的指引,空空地在耳边缠绕。
“你又是真的林春池么?你如何分辨呢?”
林春池已经来到了镜子面前,与那小女孩近在咫尺,一大一小的身影通过一面镜子得到了交汇,这好像是一场跨越时空的奇幻对话,让人忍不住沉迷。
只差一点,林春池的脚尖却稳稳地停留在镜子外一厘米的地方。
她低着头,长发从肩头滑落,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你要带我去哪?”
女孩的嘴角在林春池看不到的地方越咧越大,闻言她的声音更轻了,像是说起悄悄话般道,“到你的过去,你的记忆中。”
“人的嘴满是谎言,可我不会骗你,因为我就是你。”
林春池抬起手,指尖微颤,轻轻悬在镜面前。
“在这个世界上,你可以信任的只有我啊。”
女孩兴奋地咬住嘴唇,望着林春池伸过来的指尖,小巧的身子开始震颤。
“真的么?”
林春池微微抬起头,含泪的眼睛戚戚地俯视着镜中的女孩,微微蹙起的眉头在那张苍□□致的脸上愈发显得脆弱,眼尾泛红,似乎一点点风便能将她击垮。
“我会离开这个世界么?”
说着她的手指蜷缩起来,又远离了镜面。
女孩脸上又恢复了无辜的表情,见状牙帮轻微起伏了一下,似是做出了重大决定般将手伸出了镜面。
“不会的,我来保护你。”
林春池看着那只伸出镜面的小手。
“是么?”
她脸上的悲恸在一瞬间被古怪的笑容取而代之。
一把抓住那只小手,不待那女孩有任何反应,连山铃已经顺着林春池的手臂滑落下去,静静地挂在女孩的手腕上。
“我送你个手链,权当谢礼了。”
林春池紧紧握着那细小的手腕,笑得很慈祥。
镜中的女孩微怔。
似是想不明白这人怎么这么快就接受了自己,更想不明白哪有人在遇到过去的自己时,还不忘记送礼以表谢意。
这样想着,女孩轻轻晃了晃被林春池抓得生疼的手腕,强撑着露出个微笑。
“谢...”
“叮铃——”
水纹嗡然迸裂而出,骇人的寒意犹如实质般向镜面绞去,那纹路沿着女孩的手臂如入无人之境般灌了进去,平整光滑的镜子几乎在同一时间鬼裂开来。
伴随着镜子碎裂的脆响,女孩被林春池拽着手臂拖了出来,狠狠抡在地面上。
白雾四起,女孩脸上终于露出惊恐的神色,挣扎着要站起来。
一柄长刀携着尖厉的破空声倏然而至,压抑已久的烟灰色阴动紧随其后,毫不费力地便钉穿了女孩的手臂。
烧灼声顿起。
女孩疼得发出一声嘶鸣,刺耳的音波将白雾搅得不停翻滚,她脸上原本圆润可爱的五官随着嘴巴的撕扯也变得狰狞起来。
“砰!”
一只黑色皮靴重重踩在女孩的头上,将女孩的脸和难听的嘶鸣声一齐扣在了地上。
林春池面容矜冷地观察着剩余的镜子,双目清明,平声道:
“我的过去自然由我自己去探究,还有,我很满意我的生活,我的世界。”
“就不劳你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