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水村东南角。
林春池在鱼嘤嘤的指挥下藏到一棵古树的树冠里,扒拉开浓密的枝叶,下方激烈的战局一览无余。
只见师文一人战两鬼仍有余力,因为阳刀的特殊性,所以在师文手中并不像残刀那么灵活,但胜在那仿佛取之不尽的阴动,稳稳地压住了两头厉鬼。
青面獠牙的小鬼速度极快,在场中留下一道道残影,他的真身肉眼难以捕捉,只能听到骇人的破空声,时不时便从夜色中袭出一条水链,诡谲莫测。
奈何师文像是周身都长满了眼睛似的,无论那小鬼从什么刁钻的角度偷袭都无法得逞,漫天刀光中总有一道是留给它的。
然而真正吸引林春池注意力的,还是那头识种,或者说,是冰红茶。
此鬼物悬浮在半空中基本不动,与师文缠斗的乃是他那变幻莫测的四肢,倏而长若藤鞭,忽而又缩回身体里,而这些在师文看来可能也不过一句‘花里胡哨’。
真正让他可以在师文手下坚持如此之久的,便是那仿佛随时可拆解的肉身,每当有刀光袭来,冰红茶那与人类身体并无两样的身子便会四散开来。
彼此依然有筋膜连接,幻化做一丝丝一缕缕的网状体,待师文的攻击落空后又忽地重新组合在一起。
简直和一张人体蜘蛛网差不多。
若是换个玄师估计就无计可施了,可怜他碰上的是师文。
林春池向来很喜欢看师文施展阴动,大开大合十分拓阔,就像个不吝啬笔墨的名士,举止间皆有洒落风骨。
既然一刀一拳打不中你,那边千百刀千百拳,总有你受不住的时候。
寻常玄师恨不得拿小本记账似的用阴动,哪里像师文这般豪放。
“道阻且长啊。”
林春池坐在树干上,正拿小毛巾给鱼嘤嘤擦脸,不禁感叹。
场内战况愈发激烈起来,林春池只好找个舒服地方看热闹,现在若是她贸然进场,大概率会打断师文的节奏,搞不好还会被那小鬼偷袭。
“嘤。”
鱼嘤嘤伸出小手,指了指底下那个若隐若现的小鬼,屁股坐在林春池腿上,两只短粗的小脚却来回晃荡,有些跃跃欲试的意思。
“等会儿。”
林春池将它的小手抓回来,仔细擦拭干净,“看看你身上这些血迹,当心被师姐踹屁股。”
鱼嘤嘤老实了,抬头看了眼林春池,颇有些可怜巴巴的意味。
“我给你买了两件小衣服。”
底下人鬼大战酣畅淋漓,树上一人一鬼崽唠起了家常。
鱼嘤嘤摸摸自己的肚皮,摇头。
“不行也得行,老裸奔像什么话?”
林春池不惯着它。
鱼嘤嘤闻言似是长叹了一声,仰头看着天空,莫名忧郁。
“林春池!”
突然从底下传来师文的声音。
这点名道姓地一声,给林春池听得一激灵,怀里的鱼嘤嘤都差点给甩出去,赶忙应了句。
循声望去只见师文单手持刀将那冰红茶逼得节节败退,空出来的手冲林春池招了招。
怎么?这是搞不定了?
林春池登时来了精神,将鱼嘤嘤往夜色里一扔丢,“去把那小鬼捉回来。”
旋即纵身跃下树梢。
“师姐!”
女明星脸色凝重,长刀蓄势待发。
师文一刀将鬼物的长臂击退,甚至略带笑意地说道:“来练练刀。”
果然,师姐很强。
林春池为自己先前的小心思挂起了职业假笑,而身体却不做犹豫地动了。
脚下轻点,烟灰色阴动呼的燃烧起来,林春池身形渐虚,倏地消失在师文面前。
一柄带着寒光的长刀自冰红茶身后斜刺而出。
师文站在原地,身边尽是林春池阴动的气息,烟灰色的火苗仍有残留,浮浮沉沉地将师文包裹起来。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瞄了眼与重伤的熟子识种厮杀的林春池,师文悄悄伸出食指,勾了一缕烟灰色的火苗到指尖。
火苗中蕴含着令鬼物难以承受的暴烈气息,眼下却在师文的指尖缠缠绕绕,传来丝巾拂过指尖的柔软触感。
师文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将那簇火苗翻来覆去地揉捏。
直到一旁的林中传来鱼嘤嘤兴奋的嘶吼,打断了师文的思绪,指尖的火苗越来越小,现在只剩下个火星。
师文将那火星往空气中轻轻一送,还吹了口气,看着火星渐渐消散,她嘴角翘起一个愉悦的弧度。
旋即在师文的指导下,林春池终于将这头熟子识种斩于刀下,但在某种程度上足以媲美意种的熟子鬼物并不好杀。
冰红茶顶着身上十几个状况惨烈的伤口,依然倔强地在地上梗着脖子,愤愤不平道:“就凭你也配杀我?”
林春池握刀的手缓缓收紧,不断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只听那冰红茶又说:
“不过是仗着自己漂亮抱了个大腿罢了。”
“过奖。”
女明星施施然收回长刀。
匠水村颇多诡异,还需打探打探,且不急了结它。
“废话真多。”
一旁看戏的师文却突然冒出一句话来,眉宇间尽是戾气,阳刀唰地直逼年轻男人的嘴,于唇上不足一厘米之处稳稳停下。
“方才你与那小鬼说的大人,是谁?”
冰红茶闻言却是一声轻笑,“人啊。”
人?
两头鬼物的上头,却是个人?
即便林春池不清楚师文听到了什么,但冰红茶的回答依旧叫她感到荒谬。
“也就是说,你们是被人类带到这里来的?”
师文眉心紧锁,显然她也没有料到会得到这样的答复。
“呵,”冰红茶似是被身上的伤口痛得难受,换了个姿势,嬉笑着说:“我们,就是在这里出生的。”
旋即不待师文再问,他将头转向林春池,露出唇角两颗尖长的牙齿,“林春池,我认得你,准确来说,是我寄生的宿主认识你,大明星嘛...没想到你竟然是归藏刀主。”
“更没想到,如今的归藏双刀竟是在两个女人手里,最让我意外的是,阳刀刀主竟然要远远强于阴刀刀主,是我大意了...”
“若不是我的伴生太蠢,将这疯子引来,你早就死千百回了。”
师文的刀尖还悬在他的嘴唇上,可他似乎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全然不顾那强大的气压,说起话来十分有条理。
“有人将你们孵化出来,然后安排你们在这里等着我,不,等着归藏刀主来?”
林春池在脑海中将进入匠水村后发生的事串联起来。
它们在等着归藏刀主。
然后杀掉她。
“这只是个游戏罢了,我是棋子,”冰红茶咧开嘴角,将声音压得很低,“你们也是。”
此间鸦雀无声,静静聆听着他的低语,像是预言,又像是诅咒。
“其实我挺喜欢人类的,你们和我们,又有什么差别呢?”
林春池冷眼看着一脸奥秘的冰红茶,从口袋中将那亚克力镯子掏出来,在空中抛了个圈又回到她手掌心,“香不香?”
一肚子虚虚浮浮玄妙话的冰红茶张了张嘴,酝酿好的情绪被生生打断,几乎要忘记想说什么,只顾着眼巴巴盯着那镯子。
这沉默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又见师文亦是从怀里掏出块阴阳蛊残片,有模有样地也抛了抛,“这个香不香?”
变故突生。
上一秒还悠然自得的冰红茶暴起,周身鬼气尽出,须臾间便将师文罩了起来,黑压压风雾气里只听几声凄惨的嚎叫。
还不足一分钟,冰红茶倒飞出来,重重砸在满是砂砾的地上,咳出一大口黑色黏液。
“游戏?”师文摇摇头,“驯养罢了。”
“给小毛驴吊胡萝卜?”
林春池似乎也明白了其中缘由。
她们追着蝴蝶的踪迹来到这个村庄,这个村庄有什么东西会让蝴蝶寻来呢?这些识种又为何管一个人类叫‘大人’呢?
解铃还需系铃人。
鬼物自阴阳蛊而出,自然也为阴阳蛊而去。
而她的镯子,或许与阴阳蛊碎片有异曲同工之妙。
于清秋,对她有杀心?
那他是否又和阴阳蛊有干系?
不论是碎片也好,镯子也罢,都是吊在这些鬼物身前的胡萝卜,驱使着引诱着它们。
借刀杀人,是为上乘。
但此刀伤及多少无辜,又会给这世间带来多少灾难,那个执棋之人怕是真的不在乎。
“是这样的,它们都是小毛驴。”
师文对林春池所说给予赞同。
“可怜。”
林春池总结。
“又可悲。”
师文补充。
“仍然可恨。”
林春池磨磨牙。
冰红茶看着她们旁若无人的一唱一和,气得又是一阵咳嗽,先前一通天花乱坠神鬼莫测的激情演讲,合着这俩人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气得直磨牙。
牙没磨上第二下,便被师文一刀劈死了。
纵然知道了这一切也许是于清秋干得,知道有人在图谋些天下大乱的蠢事,但林春池并不觉得憋闷。
早些发现便能多些应对的准备。
况且她自己也在成长,身边还有师文,以后的路,还是可以期待一下的。
是以女明星拿出手机,给还未消散的冰红茶拍了几张照片。
这里信号不好,出村后叫上头来处理一下。
积分还是要赚的。
“我方才在下面喊了好几声师妹,见你并没答应,”师文没来由地冒出句话。
林春池挠挠头,“我跟鱼嘤嘤说话呢,可能没听到。”
“嗯...”
师文再三犹豫,还是低声说,“所以才叫了师妹的名字。”
见师文有些许愧疚,林春池往前凑了一步,也小声回道:“没事的,我不介意。”
师文许是觉得喊了她的全名,过于严肃了些...林春池一抬头便和师文的眼睛对上,视线从那茶色的眸子转移到浓密的睫毛上。
林春池。
女明星在心里默读。
她想,这三个字从师文口中说出来,还挺好听的。